Shadow
「喺下一個比賽開始前,我想畀啲嘢你哋睇。」東南西北邊說邊升到屏幕前,然後消失,不知何時起,它又變回全息影像。
隨着東南西北消失,屏幕慢慢出現影像,是一節新聞報道,時間顯示為下午二時零三分,是即時新聞。然而,新聞片段所顯示的情景,與阿希所認知的外面世界有很大落差。
「短短四個鐘,外面變哂天?好似世界末日咁嘅,發生咩事?」不只阿希,連錢先生也十分吃驚。
「短短四個鐘,個病毒爆得咁犀利?因為咁所以先要閂咗個天幕?」錢先生半信半疑,於是命令阿滔︰「你幫我出去確認吓,放心,你已經免疫哂所有病毒,百毒不侵,可以隨便出去。」
於是阿滔便乖乖離開包廂,可是工作人員以外面危險為由,不准許他步出包廂,擾攘一番後還是無工而回。錢先生將整件事看在眼裏,感到事有蹊蹺,於是訛稱想去洗手間,豈料工作人員指着包廂一角說︰「嗰面有道暗門,入面有洗手間。」
「睇嚟係要徹底困住我哋呢班富豪,呢場比賽睇嚟唔係咁簡單,背後究竟有咩目的?」錢先生帶着懷疑走進洗手間,一邊佯裝解手,一邊查看有沒有其他出口或窗口。
「喺呢四個鐘裏面,外面世界已經天翻地覆,世紀病毒徹底爆發,感染人數激增,估計十個鐘內,全球嘅人都會受感染。」東南西北作為旁白,以磁性的聲音說︰「只有可以留低喺度嘅人先會無事。」
新聞報道的畫面都是在高空以無人機拍攝,畫面所見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不停咳嗽的人;另一種是躺在地上,已經斷氣的人。
「人間煉獄」大概是阿希此刻想得出能夠用來形容外面世界最貼切的四個字。記者盡可能地用言語來描述所看到的畫面,但說着說着,她開始咳嗽,而且越咳越嚴重,連帶畫面背後也傳來咳嗽聲,無人機的畫面亦搖晃起來。咳嗽聲成為了交響樂,此起彼落,氣勢磅礡;漸漸咳嗽聲減少了,由交響樂變成了催眠曲,單調乏味,了無生氣;最後只餘下零星的咳嗽聲,催眠曲變成了安魂曲,遺憾怨恨,驟然消逝,無人機亦同時墜落,畫面也到此為止。
「啱啱嘅畫面係現場直播,亦都係場館外正在發生緊嘅事,基本上只要一離開呢度就會受感染。大家唔想死,就要努力爭勝,只有最出色嘅勝利者先有資格生存落去。」東南西北鼓勵參賽者道︰「攞出你哋嘅爭勝心,攞出你哋嘅本能,攞出你哋嘅潛能,燃燒自己,為生存而戰,為我哋貢獻一場精神絕倫嘅比賽!」
畫面中斷後,阿希將目光投向錢先生和阿滔所在的包廂,錢先生剛好從洗手間出來,也焦急地尋找阿希的身影,很快,他倆的目光對上了。
由於距離很遠,面部表情和聲音都傳達不到任何訊息,他們只能靠誇張的身體語言表達自己,但對方能否理解就靠運氣了。
錢先生先指外面,然後雙手放在眼睛上方作了觀看的手勢,最後交叉雙臂。
「出面……睇……唔得……」阿希邊看邊自言自語,然後組織出一句完整的說話︰「睇唔到出面!即係出面究竟係咪真係變成咁,喺呢度嘅我哋係唔知,只可以聽佢哋講。」
「接住落嚟,會有兩個鐘嘅時間畀你哋休息同食飯,四點十五分再喺返呢度集合,遲咗就唔好怪我唔客氣。」東南西北說完,圍着邊線的玻璃幕牆緩緩降下,參賽者紛紛跑到觀眾席上尋找自己的代表富豪。
「成件事好怪,」錢先生開口第一句便說︰「工作人員唔畀我哋離開包廂,連洗手間入面都係一個密室,加上呢度乜網絡都無,完全係想我哋與世隔絕。」
「嗰班輸咗嘅人,連同佢哋嘅富豪,真係只係被清除記憶咁簡單?我覺得係謀殺先真。」阿希也分享自己的想法,不忘問阿滔︰「成件事你點睇?」
一直沉默的阿滔先望向錢先生,錢先生也說︰「係囉,你都發表吓。」
聽到錢先生的說話,阿滔便說︰「根據我嘅觀察,我覺得呢度好奇怪,唔畀我哋睇到外面好唔合理,加上我感覺到温度、濕度都同一開始有啲唔同,我懷疑我哋已經唔再喺地面。」
阿希聽到阿滔的猜測感到非常震驚,忍不住讚嘆道︰「嘩!識咗你咁耐都唔知你咁勁,連温度同濕度都感受到。聽你咁講又講得通,所以先唔想畀人睇到外面,廢事有恐慌。」
「會唔會呢度就係末日城堡?」阿希大膽猜測。
錢先生搖搖頭,實牙實齒地說︰「呢個規模一定唔係,但可能係去緊末日城堡嘅路上。」
阿希十分驚訝,但亦無可奈何,只有接受現實,努力勝出比賽,反正他最後的目的是要見到親生哥哥,中間過程完全不重要。
此時,工作人員端上了豐富的午餐,錢先生、阿滔和阿希立即大快朵頤,畢竟要先吃飽才有氣力作戰。
席間,錢先生問了阿希一個問題︰「點解你對自己咁無信心?」
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阿希有點手足無措,雙頰和雙耳通紅,一臉尷尬,把嘴巴塞得滿滿的,期望用漫長的咀嚼時間來緩解這個他不想憶起的答案。然而,錢先生並沒有放過他,以誠懇的眼神定睛看着他,期待他的回答,一旁的阿滔也只顧着吃,沒有為阿希打圓場的想法。
「係咩原因令到你咁?」錢先生追問︰「我哋而家坐埋同一條船,我都希望我哋可以贏,所以我想幫你加大贏面。」
阿希眼見不能迴避,而且錢先生所言亦有道理,於是便把自己的童年陰影和盤托出︰「喺我讀小學五年班之前,我係一個好有自信同外向、老師問問題會舉手爭住答嘅人,但有一次,我答完之後,個老師講咗一句『嘩!乜你把聲咁老牛』之後,我就意識到佢係話我把聲唔好聽,從此我就收埋自己,無哂自信,唔再舉手,變到好摺。」
「唉!說話嘅威力真係大,」錢先生聽完後慨嘆︰「『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一句隨口嘅說話就改變咗一個細路仔嘅一生。」
阿希低垂着頭,默默吃飯。錢先生嘗試從聲音入手,把有自信的阿希找回來,於是說︰「其實你把聲幾低沉幾磁性,係好聽㗎喎,個老師唔識貨啫;同埋你呢種超人嘅觀察力,我做人咁耐淨係遇過三個人有,你係第四個,幾咁罕有,只要善用就一定成功。」
「唔駛氹我,自己知自己事,我會盡力。」已經吃飽的阿希說完便起身離坐,仔細檢查包廂每一吋地方,看看有沒有甚麼機關,可是始終徒勞無功。
「而家對今次比賽有多咗認知,或者我哋可以制定啲戰術同計劃先。」錢先生邊擦嘴邊說︰「雖然未知接住落嚟會係咩比賽,但係未雨綢繆好啲。」
的確,有計劃有戰術會安心點,加上阿希的臨場應變,絕對會事半功倍。
阿希認同之後,錢先生便分析︰「目前已經知嘅係,一,籌碼好重要,之後會用得着;二,尚餘參賽者有十六個;三,東南西北每次都會暗示獲勝條件。」
「但啲籌碼我為咗保命,已經丟哂出嚟畀其他人執。」阿希心有餘悸地說。
錢先生也目睹這一幕,他安慰阿希說︰「籌碼重要但唔係必要,如果之後有機會賺返就最好,無嘅就努力比賽,贏到開巷就得。」
「知道。」阿希乖巧地回答,並提議道︰「十六個人唔知會比啲乜,但我認為未去到最後爭冠階段嘅話,都係排喺中間名次穩陣,『槍打出頭鳥』,最勁會被人針,最廢會被淘汰。」
「正有此意,你同我諗嘢都幾接近。」錢先生高興地搭着阿希膊頭。
「另外,我記得你話過呢個組織之前都有搞過其他實驗、比賽,具體係有啲咩?我想知多啲,可能會揾到端倪。」
錢先生從口袋拿出手提電話,不看也知信號為零。他平靜地對阿希交說︰「啲資料我放哂上雲端,但而家上唔到網,所以得物無所用,我淨係記得少少,捉伊因、埋舟同killer,其他唔記得。」
「個人同團體都有,鬥智同鬥力都有,咁好難捉佢路。」阿希眉頭緊鎖,聽完後更加混亂。
此時,鮮有說話的阿滔插嘴道︰「跟住應該係捉棋。」
錢先生和阿希同時跟着阿滔指的方向望去,發現球場變了一個巨大的飛行棋棋盤,標誌性的紅、黃、藍、綠四色有規律地分佈在指地的格內,而部份格上面更有不同的圖案,分別是金錢、遊戲機、問號以及爆炸。
「飛行棋?」阿希興奮地說︰「好耐無玩過,飛行棋無咩戰術可言,睇點擲骰同疊棋,大家公平鬥運氣。」
「唔會咁簡單,擲骰都有技巧,真正嘅『骰魔』係可以控制點數;再講,你睇吓格仔上面啲圖案,雖則唔知代表啲乜,但直覺嚟講,最少爆炸係要避開。」錢先生凝視着球場上的棋盤仔細研究。
「你估係一人一隻色,定一人一隻棋?」阿希並未對圖案展現出很大的興趣,反而更着重比賽的形式︰「唔知今次飛行棋有咩規則,會唔會又有原創呢?」
「你好似好興奮咁,不過我覺得唔會淨係玩棋咁簡單,而且佢仲特登預早畀全部人知係玩飛行棋,一定唔會咁簡單。」錢先生對接下來的比賽持懷疑態度。
「咁你有咩意見,應該有咩策略?」阿希突然又認真起來。
「正常飛行棋係鬥快四架機返終點,咁啱啱嘅排中間計劃就作廢,一定要拎到第一,唔係就輸。」錢先生咬着大姆指思考着對策,一會後續說︰「關鍵一定係盡快起機,同埋啲有圖案嘅格仔,一定要避得就避。」
「嗯,知道。」阿希回答同時望向場內大鐘,時間飛逝,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四時十分,阿希告辭說︰「時間差唔多,我落返去先,遲咗取消資格就唔抵。」說完後他一溜煙跑走了。
四時十五分,玻璃幕牆準時升起,十六位參賽者齊集在東南西北面前,等待它的指示。
同時,阿希留意到很微小的光暗變化,雖然場館內依舊燈火通明,但天幕頂總感覺變得暗了,就像太陽被巨大的陰影遮蓋了一樣。
「如果本身已經喺地底應該唔會咁,唔通而家先開始落地底?定其實一直都無落地底,只係阿滔嘅錯覺?」阿希越想越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想找出真相。
「歡迎咁多位準時返到嚟,無人遲到需要淘汰,因為如果真係有,咁接住落嚟嘅比賽我都幾頭痕。」東南西北於棋盤中間說︰「誠如你哋所見,嚟緊嘅比賽係飛行棋,大家一定都有玩過,放心,規則同一般飛行棋一樣,無唔同。」
「真係一樣?咁簡單?純靠運?」阿希心中有一連串的問號。
「飛行棋有四隻色,每隻色有四隻棋,一共係十六隻棋,聰明嘅你哋應該已經知道你哋每人都係一隻棋,所以呢次比賽既係合作,亦係個人賽。」東南西北的說話有點矛盾,一時間令人聽不明白。
「合作,即係要最快令到四隻棋都去哂終點;個人,即係鬥快去到終點,第一個有十個籌碼,第二個有七個,第三個有四個,第四個有一個。而晉級嘅只有一隻色四個人,究竟點運用你哋嘅每一步,令到自己隻色贏同時自己又第一個到終點呢?嘻嘻……」東南西北發出狡猾的笑聲,但它的說話成功誘發出參賽者的利己之心。
「遊戲規則好簡單,同一般飛行棋一樣,參賽者擲到雙數可以起機,擲到六可以再擲,連續擲到三次六就返大陸;可以疊棋行,但被人食就一次過死哂。比較特別嘅係唔同格仔上嘅圖案,每個圖案都有唔同用處。金錢就係賺錢機會,但同時都伴隨住蝕錢嘅風險,踩中嘅人可以自訂籌碼,然後抽卡,可能係翻倍,亦有可能係沒收;遊戲機係隻棋喺棋盤行緊嘅人都一定要參加嘅遊戲,可能係個人戰,亦有可能係團體戰,勝者有籌碼,敗者扣籌碼,至於數目多寡就隨機;問號係機會,除咗完成咗嘅人,其他全部人都會受影響,包括未起機嘅人;爆炸係意外,第一次踩中會隨機炸一格,第二次踩中會隨機炸兩格,如此類推,被炸中嘅就要返機場再嚟過。」東南西北一口氣把規則介紹完,但參賽者認真聽的寥寥無幾。
「分組係根據籌碼多少,順序一、二、三、四咁報數,我哋已經分好咗,擲骰都係跟住呢個順序。」東南西北說完,屏幕便顯示出四色的人員,阿希作為籌碼最少的人,被分到綠色,而且是最後擲骰的一個。
「咁就可以好好觀察,雖然控制唔到骰嘅點數,但睇咗前面十五個人玩之後,唔多唔少都會總結到啲嘢出嚟,應該可以制定到啲策略。」阿希心裏想,他對這場比賽充滿信心。
「順帶一提,每位擲完骰,係可以控制你哋色嘅棋行,並唔係只控制自己,點行先對團隊最有利,又或者點行先對自己最有利,諗團隊定諗自己,閣下自理喇,嘻嘻……」東南西北奸險地笑着說。
聽到這段話之後,阿希心裏不禁「嘖」了一聲,因為經它這樣一說,原本無自私想法的人也難免會產生利己的念頭,這樣一來,要成為第一組完成棋局晉級的難度就會幾何級數上升。
東南西北一下子收起笑聲,變得嚴肅起來︰「而家根據分組,大家去返屬於自己顏色嘅停機坪準備開始比賽,比賽會喺四點半正式開始,而家仲有大約七分鐘,畀機會你哋認識吓大家,傾吓戰術、策略,一陣比賽開始,我相信你哋無咁多時間去商量。」
分組名單如下︰
紅色
拉斯特
密他飛卜艾珠
群巴之頭
亞星爾戴
黃色
軟微
紋骨甲
博彭三世
瑪爾沃斯基
藍色
江長
易路登威
華沙
達偉英二
綠色
遜馬亞里
金歌谷
雅萊歐
李友希
從籌碼多寡來看,紅色必定會成為眾矢之的,而綠色則威脅最少,只要保持低調,互相合作,以團隊為重,留到最後,隨時有機會獲勝。
阿希看着分組圖想得出神,以致隊友的叫喚也聽不到,直到雅萊歐──一位美國藉五十多歲的高大女士──拍他才回神。
「我相信大家都知我哋呢組人嘅處境,我哋係最弱嗰方,但呢個反而係我哋嘅優勢,只要大家夠無私、以大局為重,我相信晉級嘅必定係我哋!」遜馬亞里──印度籍,留了一臉大鬍子令自己看起來更成熟,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睿智小子──言簡意賅,將綠色的優劣勢一語道破,再指明方向並加以鼓舞,一時之間,綠色人人都士氣高昂,誓要得到第一並晉級。
除了來自北韓、身型嬌小的金歌谷,她聽到遜馬亞里的說話後雖然也放下了戒心,但始終還有一些保留,未將所有想法說出來,這與她的成長背景離不開關係。
而另一方面,作為大熱門的紅色,他們的成員卻貌合神離、各懷鬼胎。作為此刻首富的拉斯特迅速發現了問題,他心知這組人在心理上盡佔優勢,而且極具好勝心,當所有人也是對手,並沒有合作的想法,這極不利於此次比賽,很容易最終被翻盤,所以他選擇了逐一擊破,私下跟各組員協商,達致表面上的合作。
至於黃組,軟微站出來,提出了一組又一組的數據,例如擲骰擲到雙數的概率、飛行棋黃色的勝率、擲骰的期望值等,她越說越興奮,然而她的隊友一句也聽不明白,各自為接下來的比賽作準備,形同一盤散沙。
最後藍組,這組看上去戰鬥力最強,除了達偉英二之外,其餘三人也高大威猛、強壯如牛。他們之間沒有交流,眼裏只有自己,並沒有團隊的概念,可以想像得到,他們最終會因為內鬨而落敗。
「仲有一分鐘。」東南西北高聲宣告。
「你啱啱諗咩諗到咁出神?」雅萊歐小聲問阿希。
阿希對於她突如其來的一問感到錯愕,腦袋未運作得來,無任何修飾便說︰「我諗起以前細個玩飛行棋嘅往事,永遠起唔到機同永遠返唔到終點,同埋……」
「同埋?」看到阿希欲言又止,雅萊歐忍不住追問。
「同埋係我一家人嘅共同回憶,但佢哋死嘅死,失蹤嘅失蹤,我今次嚟參賽都係想揾返失蹤嘅阿哥,但係係呢啲比賽嘅項目樣樣都令我諗返起細個嘅開心回憶,東南西北好似專登針對我咁。」阿希笑中帶淚地說。
「喔,唔好意思,提起你嘅傷心事。」雅萊歐感到非常抱歉。
「唔緊要,只要贏到比賽就會揾到我阿哥,聽講佢而家變咗呢個組織嘅一份子,比賽到而家,我有時甚至懷疑係佢負責呢個比賽。」阿希破涕為笑。
而此番說話,同時亦被遜馬亞里聽到,他沒有搭話,只露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表情。
時間來到四時半,東南西北準時宣佈飛行棋比賽開始,一粒巨大的骰子由棋盤中間升起。骰子大概有半個人高,要擲的話一定要用雙手拋。
看到巨大骰子後,在場的十六個參賽者均想着同一件事︰「如果力度同角度控制得好,要控制點數都唔係無可能。」
「比賽開始!」隨着東南西北簡潔有力的宣佈,一場鬥智鬥力、既漫長又嚴峻的比賽終於揭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