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敏芳,很普通的名字,跟我很配。我從少就是那種沒有人會注意的某個人,是班房內其中一個想不起名字的女生,大合照裡面一張似曾相識但面目模糊的一張臉,連名字都經常被人誤會叫芳敏。
我也但願我的人生就是普普的過,但命運不肯放過我,偏要我遇上不幸,父親在我四年班時,離開了我們這個家,他離開那一晚,跟母親吵得很厲害,旁邊的鄰居都將頭靠近鐵閘八掛一番,兩個弟弟還很少,只管沒命的哭,現在回想當時的畫面就只留下很吵很吵的回憶,和父親最後將一張一百元鈔票塞到我手上,然後頭也不回的背影。
後來,那張一百元沒有很戲劇化、很煽情地留到今天,而是很快地被母親拿去買菜開飯。她靠在酒樓推店心車養活我們三姐弟,有一年,酒樓無良地在新年前突然結業,拖欠了母親的薪水,她在家哭了一整晚,然後打電話問親戚借錢過年,我永遠忘不了她當時拿着電話時的語氣,當她蓋上電話時,她對我說了一句話:「如果阿媽死左,你地幾個點算?」

結果,她還是咬緊牙關活過來,不停工作地為了生活,代價是忽略了最少那個弟弟的教育,他一上中學便入了黑社會,終日不願回家,偶爾見他一次便會發現他身上多了一個紋身或傷口。有次,有幾個男人來到家門口說要找弟弟,當時他不在家,他們便喊打喊殺的說要母親賠償湯藥費,母親一聲不響便從廚房拿起菜刀衝出門口,我當時嚇呆了,但不是怕母親真的會殺人,而是我看到她眼中那點絕望與無助,我怕有天她會整個塌下。

在學校我依舊當別人的背景,因為自卑,不想有人問起家裡的事,我低着頭回校,然後匆匆回家。直至一天,我被老師編排跟潔儀和卓霞兩個女同學負責班房壁報板之後,我的人生就開始改寫了。她們沒有追問我的家事,沒有介意我沒有零用錢,卓霞像我的家姐,有時又像我的哥哥,很保護我和潔儀,這是我從少渴望擁有的感覺。而潔儀很愛玩,也容易笑,她的人生像永遠沒有煩惱的,那個容易明白,因為她家境好,一個千金小姐又有甚麼煩惱呢?從她身上我看見自己的憧憬,我喜歡跟在她旁邊,這令我覺得夢想不是奢望。

中學畢業前,卓霞打算去美國留學,潔儀預備到她父親的製衣廠上班,她們都沒有前途壓力,但我不同,如果上不了大學的話,我的人生就會跟現在一樣。我希望上補習班,但學費太貴,社區中心有免費的補習班,但太多人輪候,每天要排隊兩個小時,我就在排隊的時間在社區中心門外溫習。有天,補習老師看見我時,問我:「妳好準時,每日都預早兩個鐘頭出現。」
「係呀,我驚上唔到堂嘛!」我尷尬地說。
「咁……」他少聲地說:「我以後留一個位俾妳,當妳係我助手,咪唔駛排隊囉!」
那天之後,我果然不用排隊,亦開始留意了這個叫鄭偉進的年輕老師。

很快,我知道偉進還是個大學生,來社區中心是當義工的,他在考試之前就要離開了。從此我很期待到社區中心,很想看到偉進的臉,很喜歡聽到他的聲音,會嫉妒他對其他女孩子太過親密,晚上會想起他,我知道自己已經喜歡了這個年輕老師。

偉進最後一堂課完結之後,我遲遲不肯離開課室,直至只剩下他跟我之後,他問我還有問題嗎?我問他可以一起到公園走走嗎?那晚,我們兩人就這樣在公園內走了一圈又一圈,談了很多事,談到大家的心願,不經不覺天都黑了,街燈亮起之後,我說要回家了。

就在這時,他將我一拉,把唇貼近我,我在毫無預備下跟他接吻,我的心臟幾乎要炸開了,那股溫暖而刺激的感覺,我永遠不會忘記。

但我們沒有發展下去,我們的家庭都不容許我們談戀愛,學業對當時的大家都重要,他回去大學之後,我們沒有再聯絡,我亦刻意的不想他,就將他當作一段美好而易碎的夢。

但我說過命運不肯讓我普通的過,我曾經幻想很多次跟偉進再見的情況,但我怎樣也想不到,他是以潔儀的男朋友身份出現。那一刻我呆了,他也一樣,但我倆還是沒有說穿,我不想成為潔儀心中的刺,就讓一切過去吧!我本來認為自己可以當一切沒有發生,我可以忘記這個讓我送上初吻的男人,但就在潔儀向我遞上請帖,並告知會跟偉進結婚,要我當她的伴娘那一晚,我知道自己在欺騙自己,我於是打電話給偉進,約他出來見面,我希望他在成為別人丈夫前,擁有他一秒,即使只是一秒,我都滿足。

結果一切都一發不可收拾,他說在潔儀身邊很大壓力,她經常將公私兩事混為一談,他開始懷疑自己對她的愛,但她卻以結婚要脅他的事業。我們開始了一段秘密關係,會一起到少人的地方約會,到酒店做愛,在他成為新郎前一晚,我們瘋狂地在酒店房間地幹了三次,在外面是維港的玻璃倒影下,我見到自己將淚水跟汗水都混和了。

他們的婚姻並不長久,我們的事給潔儀知道了,偉進只好跟她離婚,因為我有了他的小孩。潔儀找我很多次,我將電話關了避開她,因為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傷害她,我只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從來沒有想過要當上一個壞人。

今天,我知道卓霞要回美國,我躲在離境大堂一角,見到潔儀在卓霞身上哭得人都震了,我很難過,想起那一年,我們三人是那樣快樂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