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陸薏敏,從小學開始,同學就愛叫我「淥意粉」,升上中學後簡化了叫「意粉」,這花名跟了我大半生,幾乎連朋友都記不起我的真名了。
說起這個花名,有一件幾有趣的事,那年我中三,小息時間突然有個女同學跟我說有個別班的男同學跟我很登對!我一個筆袋飛過去,知道她一定說有個醜怪男同學喜歡我之類,但她說是認真的,跟她過去另一班看一看就明白了。
那個年紀的女生,就怕平白無事愛八卦,幾個女同學鬼頭鬼腦的就跟着去看是那種男生跟我登對?那個女同學帶我們去到一個高年班班房的外面,對我們說:「你地見唔見黑板度寫住值日生個名呀?」
我透過走廊的玻璃窗望進去,黑板上值日生一欄寫上:「范基一」三個字。
我立即質問那個女同學,我完全沒有聽過這個名,甚麼登對不登對?
女同學後來說的話,幾乎令我想立即殺死她。
她認真的望着我們說:「范基一,蕃茄汁!唔係同意粉好登對咩?」
我們幾個女生一同「唓」一聲,一哄而散,都說這個笑話爛到不堪!但就在大家轉身回到自己班房之時,我再望了「范基一」這個名字一眼,就此留意了這個比我高一級的男生。
不用等太久,我便知道這個范基一是誰了!學校有四個社系:「忠」、「孝」、「仁」、「勤」,他是「仁」社的副社長,所以很多學校的活動上,也會看到他走出走入滿忙的樣子,一次我所屬的戲劇社需要向他借用一些物資,我在禮堂後的雜物房找到他,當時的他不知在找甚麼還是弄甚麼?一臉的灰塵加上頭髮一塌糊塗的完全跟好看談不上邊,但我卻覺得這個男生有種可愛的感覺,有點亂糟糟,但沒有令人討厭的造作,有點呆笨,但有年輕人的純真。我站在門外望了他一會,直至他首先開聲:「Hi,就係妳搵我?妳係『意粉』?」
我當時的臉頰立即就脹紅了!他怎會知道我是誰呢?我們根本沒有談過一句話!我幾乎是衝出口的問:「你點知架?」
我也看到他的耳朵紅了一片,他說:「妳叫陸薏敏嘛!個名幾易記,咪記得囉!」
原來就因為大家的名字,我們彼此都記住了對方,經過幾次的見面後,在那年秋天,我們開始了大家的初戀。

我們開始約會的第一個節目,是約會到尖沙咀海運戲院看「金枝玉葉」,我很喜歡張國榮,有他的戲我第一時間會去看。那套戲是我看過他最喜歡的一套,在末段他跟袁詠儀在電梯內激吻那一場,我看得心跳加速!竟不自覺地將臉貼着他的手臂,我嗅到一陣男生的氣味,第一次有種想親熱的衝動!
離開戲院後,我們走到尖東海濱,他拖着我的手說:「如果妳剪短左頭髮的話,應該幾似袁詠儀!」
我笑說:「如果到時我似袁詠儀的話,我可能唔會揀你啦!」
「點解,我都幾似張國榮呀!」
我笑彎了腰,說:「似,你似戲入面個陳小春呀!」
在帶着鹹味的海風吹拂下,我們第一次接吻,就像『金枝玉葉』裡面的顧Sir與林子穎,我們旁若無人的吻了很久。
當時我以為我們可以吻很久,但原來不是。
後來大家因為學業問題,升上了不同的大學,開始了大家不同的生活,認識了不同的朋友,一段年輕的初戀往往像盛放繁花,美麗但短暫。我因為失去了他哭過很多遍,每當我聽到張國榮的「追」都一定會想起他,這是我們曾經擁有最開心的回憶,但一切都要往前走,我們有了各自的另一半,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我以為從此都不會跟他再拉上任何機會,直至2003年4月那一天。
我根本完全不敢相信從收音機聽到的消息,一定是愚人節的惡作劇!這玩笑開得太大了!張國榮不會自殺的!但很快我知這個消息是真的,幾個好朋友都問我知道嗎?我再問他們是真的嗎?我當時在中環上班,往事發地點只是十幾分鐘路程,我用跑的趕到現場,很遠已經見到一大堆的人群、記者、警察、鮮花,我說不清當時的感受,一時間還未能接受這個事實,我只懂呆呆的站在很遠的一個街口,直至有個人拍了我一下,問:「係妳?」
我木然的轉過身,面前的人沒有太大轉變,臉上的稚氣消減了,多了點出來工作的人的那種世故味!
「Hi,好耐無見!」說過這話,才想起自己的化妝怎樣呢?髮形還可以嗎?有白頭髮嗎?忘記噴多一點香水了!
我想這就是多數女人重遇舊情人的感覺。
他說:「我聽到收音機,我以為係一場笑話,點知…….」
「係….. 我都以為係…….」
我們沒有太多的問候,他問我結婚未?我說我就快了,在年尾,他說剛跟太太離婚,當日來中環就是到律師樓辦一些手續上的事。
「預早恭喜妳!百年好合!」他伸出手說。
我跟他輕輕一握,說了句多謝之後,各自便離開了。
我沒有跟未婚夫說起重遇他的事,有些事,女人是無需百分百跟男人坦白的。後來我忙着辦結婚的事,婚後搬了屋,又忙搬屋的事,一次無意中從報紙知道張國榮歌迷會會在4月1日辦一場記念會,我看一下日曆,原來還有幾天便一年了!那一日,我下班後,走到遮打花園,理場已經站滿了人,播放着張國榮的歌,有人點起了燭光,默默地站在那裡思念已經離去的他。
我想找張椅子坐下,問旁邊的男人可以坐嗎?
「可以….」范基一抬起臉很驚訝地說:「估唔到又撞到妳!」
我也想不到,我問他今次不是又是去律師樓辦手續吧!他笑說不是,他是陪女朋友來的,他說:「佢同妳一樣,都係好鍾意張國榮!」
我笑說:「睇嚟,佢應該幾有品味。」
一個女生很快出現在我們面前,他簡單介紹了我是朋友之後,便一同向我說了聲再見,我望着他們遠去的背影,覺得我比那個女生好看一些。
後來我每年都會去這種悼念聚會,我發覺出現在現場的人,都有一種特質:大家都很安靜地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然後用自己的方式去懷念大家的偶像,我開始認得幾個出現的人,有些會低聲地唱歌,有些就只是靜靜地朋友傾偈,互不騷擾,然後離開。我一直有留意會再見到范基一嗎?但都沒有,可能他已經認識了另一個女朋友了。
今天,我下班時,經過一間唱片店,裡面播放着「追」,原來已經這麼多年了,我的女兒只能夠從DVD裡看到媽媽喜歡的偶像,她永遠不會知道,曾經有個男孩,說自己像張國榮,像電梯裡吻林子穎一樣,跟我在維港邊擁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