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偲樂,我一直不知道這個名字的由來,父母親讀書不多,一段新聞都不能讀完,很奇怪怎樣幫我起了個有點文氣的名字!但我從來未就這個問題問過他們,因為自少我跟他們關係有點疏離,父親是個地盤工人,我小時候他給我最深的印象就是每天回家總是一身很重的汗味,然後在家每每會喝很多的啤酒,然後又一身酒味,喝醉了罵我們三母女愛用很濃重的客家粗話,總之對一個只有幾歲的女孩子來說,他留給我的都是嗅覺與聽覺的衝擊。
我有一個妹妹叫偲齊,她只小我三歲,母親在酒樓推點心車,我有時會帶妹妹去酒樓找她吃午飯,她會給我們一隻雞包一碗排骨飯,有時好彩的話會有春卷或芝麻卷,母親說要看當天有沒有賣剩的,她是那種傳統的客家女人,能刻苦,但不懂教育,只跟我們說家事,她有次有意無意的說過,若然偲齊是個男的就好了!這令我明白為甚麼父親對我們倆姐妹一直來都是叱喝的多,親近的少,我曾經很羨慕有些女同學的父親會把他的女兒抱得緊緊來親,但我一想起父親那身泥灰、那件永遠啡啡黃黃的工衣和一身汗臭味,我就沒有再這麼想過了。
因為父母都忙,所以我愛跟妹妹玩,她天性乖純,不會跟我爭玩具玩,只要給她幾張貼紙,她就當寶貝日夜拿在手裡,我才不會愛這些破貼紙,有甚麼好玩的?我最愛Barbie,她美死了!有那個女孩子不愛她呢?但一個Barbie玩偶很貴,母親說我想瘋了!用客家話罵我:「玩玩玩,唔洗食飯?販家!」,後來我發現樓下文具店賣一個翻版的,幾乎是哭出來求母親給我買才得到一個,我連包裝盒也不舍得掉,每次替它換一次衫便放回盒內,有次有個住同層的女孩發現我的Barbie原來叫Barber,被她笑我玩假貨之後,我就再沒有將Barber抽出包裝盒了。
自此之後,我明白到我們姐妹倆跟其他有錢小孩的分別,要離開這種窮生活,只能夠靠自己讀好書,所以我比其他小孩都用功,課本上事,我很有天份,每次考試我都是得第一、二名的,這點偲齊跟我不同,她終日都魂遊太虛似的,就只愛看卡通片,叫她讀書不到一分鐘就打瞌睡。所以後來我被派到區內一間Band 1中學,她卻被派到一間偏遠的Band 5學校,母親對這種事沒研究,問我妹妹的學校好嗎?我維護着她說:「都唔錯嘅,係食午飯麻煩d囉!」
妹妹鬼靈精怪的說唔該我,我說以後我不在她身邊,要學懂自己保護自己,我們姐妹倆小時候,就是這種感情。
中學生活自然跟小學的有很大分別,除讀書外,還有課外活動、社際比賽、音樂比賽、運動比賽、常識問答比賽……一堆的事情放在我面前,都不知我來中學是讀書還是玩遊戲的?
「Hi!妳係籃球社嘅?」一日,我遇見了他,他叫阿宇,是個大我兩年的籃球社社員,他問了我這個問題。
「係……好似係…..」因為一個女同學想找個伴參加籃球社,她寫了我的名字,我其實沒有答應的,但……也就算了!
「好少女同學鍾意打籃球……而且妳又唔係好高!」他竟然這樣說!
我當時立即火冒三丈,算甚麼意思?要比高嗎?我不甘地說:「你都係….. 適合踢波多d囉!」

我沒有理會他當時的反應,但肯定好好笑。然後,我們每次見面都是不肯跟對方好過,一定要找樣事情來取笑對方,有次一個女同學問我是不是喜歡這個阿宇?我幾乎噴她一面維他奶,說:「咩話?我鍾意佢?」
她說:「似呀!妳自己唔知啫!」
可能因為她這句話,我接下來幾天竟然覺得看見他有點尷尬,放學時,他追上來問我是要回家嗎?我說是呀!他便跟着我一路行。
我奇怪,問:「你想去邊?」
他吞吐地說:「無呀….. 想送妳返屋企之嘛!」
當時,我感覺自己的臉紅得很厲害,雖然他沒說語出口,但有種奇怪的氣氛包圍着我們,我比平時行得慢,故意的拖慢腳步,就要到樓下時,我怕給母親發現,叫他還是回家吧!
他走之前問了一句:「我聽日再送妳返嚟好嗎?」
我沒有說話,只輕輕的點了一下頭便轉身走入大廈,我覺得自己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
就這樣行行送送的,我們開始了大家的初戀。
跟他一起的兩年時間裡面,都是充滿了溫馨浪漫,他細心懂情趣,雖然大家都是學生,但有情飲水飽,即使只是在公園呆呆的坐一個下午都覺得快樂,但這一切隨着他要去美國升學而成為回憶了。
他離開之前,叫我一定要等他,只要完成了大學,他一定會回來找我的,我應承他,這段日子裡面,我絕對不會認識男朋友,就只等他回來。我沒有食言,我心裡一直都只有他一個,但他不是,他只是去了半年,便開始減少了給我寫信,我每天給他寫三封信,有時還有一堆—相片,但他呢?有時一星期收到他一封信,有時要等一個月,而且信裡面的內容很單調,看得出他根本沒有心跟我談話。我要問清楚他,是不是要變心了?我打電話到他的學校,有時午飯時間打過去,有時半夜打過去,時差嘛!我明白的,所以我無時無刻都打過去,他說我這樣太過份了!學校覺得這是惡性騷擾!我對着電話大叫:「騷擾?搵自己男朋友都算騷擾嗎?係你個新女朋友覺得我騷擾係嗎?」
他說我瘋了便蓋上電話,我再打過去已經打不通了。後來我的電話都被人截下來,我完全找不到阿宇,他一定變了心,一定是愛上了另一個,這不公平,我信守諾言,但他呢?所以我去找他的父母,我要他們替我說句公道話,當他們見到我出現在他們家門口時,那表情很古怪,都怪阿宇沒有將我介紹給他們認識,我很客氣的說我是阿宇女朋友,他們招呼了我喝一杯熱茶,說會好好處理這件事。所以我沒有錯,他的父母都接受我了,錯的一定是阿宇。
後來學校知道了我找上阿宇父母的事,同學覺得我太激烈了,同學都怕了我,有人說就當忘記了他吧!我說我記憶力太好了,記得了他,也記得了我們之間的承諾。我決定了,考完會考之後,我便會飛過去找他。
我對父母說了個謊,說是到美國讀書,但我其實是打算去美國跟阿宇結婚的,他一定會跟我結婚,這段日子我不在他身邊,他才會有點迷惑的,只會我出現了,他一定會跟我結婚的。
離開香港之前,妹妹說想跟我吃一杯思樂冰,她說以後每次見到思樂冰都一定會想起我,我笑她是傻妹,她問我會回來嗎?我覺得這個問題很難答,嫁了去美國還會回來嗎?但我看看身邊這個妹妹,突然舍不得她了!就說:「當然返嚟啦!」
我跟幾個朋友說過會去美國跟阿宇結婚,但他們說我想瘋了!沒有人來送我機,但我不在乎,我只要偲齊來送我就夠了,我離開前,再次叮囑她:「我唔喺妳身邊,妳要自己保護自己呀!」我最不放心還是這個妹。
想不到這是我見她最後一面。
我根據阿宇給我的地址,找到他的寄宿學校,但學校說他已經退學了,一個女人問我就是那個一天打三十個電話找他的那個香港女生嗎?我沒有答她,那一刻我急慌了,跪在一條陌生的路旁哭得呼天搶地!為甚麼要欺騙我呢?一定是阿宇的新女朋友在攪鬼!一個華人看見我問我出了甚麼事?要幫忙嗎?他帶我到學校的華人服務處,那裡的人認識阿宇,但說阿宇好像走得很急的,沒有留下任何聯絡方法就走了。
我舉目無親,在這個地方,我確切的肯定我被阿宇拋棄了,幾個香港留學生不多不少知道我的事,說既然來到了,就先想辦法住下再算吧!就是這樣,我寄住在一間很小的公寓內,跟幾個來自大陸和香港的學生同住,為了住宿費,找到一份華人外賣店的工作,在那裡我認識了我的丈夫,他叫Steve,是外賣店的常客,他是個退伍軍人,一次任務令他一隻耳朵完全失聰,就這樣靠着政府的補償金生活。我沒有很愛這個人,但在這裡生活,有一個人肯對自已好肯照顧自己也就無所求了!我打過電話回香港,父親罵我還不肯回去香港嗎?他一心就想我回去養他,我才不想回去這個家!但我掛念偲齊,她想我回去,但我回得去嗎?坦白說我甚麼書也沒有讀,說我被男人拋棄了嗎?我瞞着她說功課忙,收線後,我哭得死去活來,Steve問我有事嗎?我說我想家。
幾年後,我跟Steve結婚,住在他的家,我們很快有了BB,我當時決定待BB出世了,就帶他回香港,我沒可能一世不回去吧!我想妹妹看看我的小孩。但一晚我的肚痛得厲害,兩行血軌從下體一路流下來,我嚇得拍醒Steve,他送我到醫院後,醫生立即替我急救,但也救不了,BB沒有了!然後我整個人就像斷了線一樣,滿腦的齒輪像散了一樣!腦海內成天的像有個人跟我說話,說我不如死了就算!說我的BB在天堂等我,說我的妹妹在天堂等我!Steve要我看心理醫生,我吃了很多藥,睡了很多覺,覺得一身手腳都不是自己所能控制,我覺得Steve要害我,他開始晚歸,有女孩子找他,這個家再不需要我了。
今天,Steve說要出門辦點事,我沒有多問,去吧!我忙着呢!我望着他駛着汽車離去,我從廚房拿起一柄很鋒利的生果刀,我要離開這個家了!當我的鮮血把浴缸填滿,我就會離開了,我可以回到我自己的家,可以看見我的BB,可以看見我親愛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