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葉小心,我不知道父母替我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有沒有詳細考慮過,總之哥哥叫小弟,母親說她生哥哥時已經三十三歲,那個時候算高齡產婦,父親怕哥哥長不大,就叫他小弟,後來我又出世了,父親對女兒名字沒講究,隨便讓母親自己選,母親喜歡一個心字,就這樣成就了我的名字。
名字這樣事物,原來真可以斷定一生。
哥哥一生沒甚麼出色,是那種人堆中不起眼的甲乙丙丁,做過洗頭、三行、跟車、倉務、侍應、保安,最後有聯絡時好像在一間茶餐廳做企堂,但都已經是十三年前事,聽母親說他現在上了大陸攪生意,我差點笑出聲,他這種人會做甚麼生意?母親說哥哥上次來探她,說想要點錢,她借了三千元給他。
我立即向老人院投訴,以後閒雜人等不得再騷擾我母親。
家人這東西,沒有孽是做不成的。
父親從來沒有關心過我和母親,他眼中只有哥哥,哥哥從來沒有關心過這個家,我不知道他心裡有甚麼?母親呢?一個小女人,還是窮人家的小女人,柴米油鹽老公仔女全部都放在心,全部家事落在她眼中都是大事,我換了洗頭水牌子,她也會問長問短,哥哥發點燒,她像怕他得了絕症般煲湯煲粥拜神殺雞。我在旁邊看她,看也看得辛苦。
我才沒有這個心思花在這個不堪的家,我早熟,小學生八、九歲的小人兒,人家玩橡根繩看卡通家家酒,我看愛情小說,最喜歡那種兩個好朋友為了爭一個英俊男生,互相設計陷害的故事。又找報紙的色情版看南宮夫人信箱,男生愛問:「看見女老師的胸脯,陰莖有勃起的衝動,我算是變態嗎?」,女生愛問:「跟男朋友一直沒有做避孕,我會懷孕嗎?」
後來上了中學後,曾經也想寫一封信問南宮夫人。
那時候,我班裡有個女同學長得很好看,叫思雅,人如其名,頭髮幼幼細細的,一張臉小小尖尖,腰肢長,手臂皮膚白白像兩條大腸粉,看見就想大口咬一啖,最要命的是她那一對小乳房,以十來歲的女孩來說,她算發育良好了,我第一次看見她穿內衣的時候,是體育堂在更衣室換衣服時,我幾乎是看得目定口呆,我不知道原來一個女孩的身體會這樣好看的,害我立即自慚形穢,她是鮮花,我是泥。
以後的日子,我刻意的親近她,但一如我的名字,我行事小心,在一間中學裡面,被人說是個同性戀絕對不是一件好事。我喜歡挽着她的手臂,她沒抗拒,我就挽得更緊,她想鬆開時,我比她更快甩開。有幾個女生愛找她聊,我醋意大發,故意的拉開她,說東說西說是不想跟其他人分享她。
我開始膽大妄為,會趁機會觸碰她的敏感部位,有時她不發聲,有時她問我做甚麼?我當是情侶間的打情罵俏。青春嘛!誰不愛大膽一些?
慫恿她很多次,她才答應跟我去游泳,她說怕水,我說即使要我去死也不會令她有意外,她說沒有泳衣,我簡直覺得是上天在幫我得逞,我說要送她一件,帶她去買了一件淺黄色帶點碎花的一件頭泳衣。當我在更衣室望着她穿上那件新泳衣時,我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壞的人,也是最快樂的人。
後來我們變得明目張膽,我愛去她家過夜,她家住太子道,屋大房大,我愛用溫書的籍口留低,她母親不知我底細,我騙她父母親都是公務員,底子良好,跟她說話也不敢大聲。我最愛握着她的小手而睡,那一刻是天大地大,只有二人世界的安寧,我發誓即使有隕石要落在我們的睡房上,我也不會離開。
我拿起一罐不知甚麼牌子的啤酒,拉開拉環就猛往嘴裡灌,苦味滲和淚水,亂七八糟的一臉都是,我才懂得自己失去理智。
思雅將一張紙巾給我,幽幽地說:「小心,我地點解會走到呢個地步?」
為甚麼?一切都是孽。
後來我們竟然可以像忘記前塵般又再一起,但味道變了,連風的氣味都不同了。出現在她身邊的人越來越多,我變得可有可無。我知道她這是無聲分手,很殘忍呀思雅!為甚應呢?為甚麼我們會走到這個地步?我曾經可以為了擋着隕石都要跟妳一起的,倒不如我倆來一次激烈的吵架,現在這叫低調退幕,是最差的分手方式。
後來我倆各自離開了學校就沒有再聯絡,我曾經跟幾個男生拍拖,曾經為了一個爛賭的背了一身債,回頭已是百年身,想問南宮夫人:我這是欠誰的?
今天,我走過銅鑼灣希慎廣場時,看見了思雅,二十多年過去,她竟然可以沒怎麼變!她拖着一個小女孩的手,橫過一條馬路,然後上了一部名貴房車。我沒有看見她先生是怎樣的,都不重要了,人生很多原以為很重要的東西,其實都像塵世間的光與影,一煞間就消失無蹤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