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Betty, Betty Poon,在瀋陽出世,我記憶中家鄉很冷,走到那裡都是一股一股的冒着煙,每家人要為取暖生火而燒煤生出黑煙,每個人則開口說話便口吐白煙。父親說祖輩從清朝開始是做木材買賣的,生意做得很大,單是照顧爺爺起居的傭人已經有兩個,剛吃過午飯,廚房便開始忙晚飯的菜,因為餸菜太多太花工夫。
後來,國家政權逆轉,一切變了個樣。父親跟我說,當時爺爺的大宅住滿不認識的人,他被指是階級敵人,大雪天的時候,被人脫光衣服拖到學校操場站了一天一夜,回家時連哭的力氣都沒有,幾天後便過身了。七十年代後期,父親找到機會帶着我和媽媽來香港生活,我們沒錢,只好住在九龍一處山邊木屋,那年我六歲,還記得洗澡時,會有幾個男孩從外面偷望。

父親在瀋陽是做機械的,在香港的太古公司找到一份船廠技工的工作,英國人公司福利好,有員工宿舍!我第一次見到新家時,感覺是怎麼只得一間睡房?而且窗外只望到後巷!父親摸摸我的頭髮,輕聲說:「這就是我們的家,在香港要努力賺錢,才可以有大屋住,才可以從窗外望見維多利亞港,而不是後巷。」
我將這說話記住了。

我在宿舍的員工子弟學校讀書,同學笑我的東北腔,笑我是大陸妹,我每晚哭着看電視劇,學習他們的廣東話,而同學當中同樣被人笑是大陸仔的還有他,阿杰。

阿杰的背景跟我差不多,他年紀同我一樣,也是從大陸來香港的新移民,他是潮洲人,他父親的潮洲話很濃重,每句都像鬧人似的。有次,他父親對我說話很大聲,但聽不明白,我問阿杰,他說:「佢話叫妳去我地屋企食飯呀!」
我們倆的父親是同事,加上來自內地,很自然成為好朋友。而我和阿杰也漸漸適應香港的生活,廣東話也說得很好了,沒人再笑我們是大陸仔大陸妹,兩年後,在學校的考試中,我和阿杰已經是全級第一、二名。

我們升上同一間名校中學,因為我是東北人,身材比同年紀的同學來得高大,手腳長而且瘦,他們笑我是電燈柱、長頸鹿、高腳七。我不會罵人,只懂躲在廁所𥚃哭。
有天,放學的時候,操場上一陣騷動,原來阿杰跟幾個人打架。結果他們被校長紀了一個缺點,阿杰被他父親狠狠打了一頓。在家樓下的公園,我問他為甚麼打架。
「就係佢地成日笑你。」他腫了一隻眼,說:「我地唔可以俾香港仔笑。」

「笑我啫,又唔關你事。」我替他的手臂貼上膠布。
「你嘅事就係我嘅事,我唔會俾人蝦妳。」那倔強的眼神,我難以忘記。
他從褲袋拿出幾支很小的花,說:「呢d叫滿天星,妳家鄕無架。」
我不懂反應,只輕輕的接過那幾支花,真有如掌握著幾顆星星。那夜之後,我和阿杰開始情侶關係。

大學未畢業,我已被一間模特兒公司看中並邀請我當Part time Model, 天生的高大骨感身型,加上北方人的白皙皮膚,令我很易被人留意,很快已被國際模特兒公司招攬,並在法國開始模特兒工作,那年我二十歲。
阿杰大學後進入了跨國投資公司,收入算中規中距,他説再等幾年,待他儲夠五十萬便跟我結婚。但他工作時間長壓力大,而我經常要往外地工作,因為會接觸到娛樂圈的人也被傳跟某人有曖昧,我們談話少了卻多了吵架。

一次工作關係,認識了時裝集圑的太子爺Kenneth,他很快便對我展開熱烈追求,一次晚飯之後,他在我家樓下送我一隻鑽石戒指。
「我係一個直接嘅人,我想妳做我太太。」

那戒指很大很璀璨,我問要多少錢。
「五十萬。」他說。

跟阿杰說分手時,他問為甚麼。
我想起父親的話,我說:「你記唔記得點解我地要落嚟香港?我喺度唔係為左捱!」
但我知阿杰的性格,潮洲人很硬脾氣,分手三個月了,他仍然每天一收工便在樓下等我,但他不知道,我們東北人更加硬性子,決定了的不會改變。

今天情人節,他知他一定會送花給我。
「如果你見到佢,叫佢唔好再等我啦!」我對花店職員說。
我從落地玻璃窗見到阿杰正在屋苑門外,那眼神依舊倔強,就如當年在公園送我幾支滿天星的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