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Ken,是個小說作者,沒聽過?嗯,不出奇,連我的朋友都沒有看過我的小說,有時在街上碰到朋友,還嚷着要送一本給他,我很懷疑即使送他一本亦舒的,他也不會發覺。

沒名氣的作者就像車仔麵,不是你喜歡甚麼就給客人甚麼,你有看過一碗預先放好材料的車仔麵嗎?
沒有,對,師傅不會說:「我覺得今日d雲吞新鮮得嚟有種逝去年華嘅風味,牛雜d色澤深沉得嚟有種講唔出嘅幻化,人世間所有嘅車仔麵,都像人生般亂七雜八,所以我今日預備左呢碗清簡嘅牛雲撈粗,希望你鍾意。」

這是名星級作者如王貽興才可以說,我這種作者,只可以就着客人的口味,例如客人話:「豬皮豬紅大腸走菜加腩汁食粗。」我便默默煮一碗給客人。我聽得最多的也是類似的說話:
「加d性愛描述啦,有無睇過向西呀?無?無睇過唔怪得你d書咁Q悶啦!」
「有無諗過口語化d呀?你睇高登d文幾受歡迎,人地又拍戲啦!你……. 唉!」
「你d嘢OK架,但係唔入屋囉!唔入屋,即係唔夠MK呀,MK係乜?你有無出過街架你?」

「有無睇『那些年』?寫下呢d試下,可能有幫助。」一年前,出版社編輯以拯救絕症病人的口吻對我說。
所以我寫了一本講述校園情誼的青春小說,埋首創作之時,很自然就想到自己的校園生活。
一想到,便很容易想到她。

她叫慰,是我中學的同學,她的笑容很美,有種令人親近的力量,跟她說話,你很容易便談過不停,把心底的一切向她傾注。
那個時候我們經常走在一起,也就是很普通的去書局找書,去看套大家都喜歡的電影,去麥記坐坐吃薯條。雖然有很多男同學喜歡她,但她卻沒有看上他們,我問她怎麼不考慮一下,拍拍拖,有人陪也沒不是壞事。
「你呢?你有無鍾意過我?」我沒想到她竟然這樣問,一時答不上。
「你一定係鍾意隔離班嘅阿恩啦!好多男仔都鍾意佢。」她說這話時,頭髮被輕風吹起,我沒留意她面上的表情,只覺得她的頭髮像一層薄紗,新娘子頭上那種。

我沒有對她說喜歡她,因為我怕像那些男同學一樣被她拒絕。那段平淡但滿足的相處日子,是我以後再難以重覆的純真歲月。

後來我們同往英國升學,但她在南部,而我在北部,見面不容易也是靠書信來往。漸漸書信少了,我也回來香港,聽說她在那邊結婚了。

早幾天,我在銅鑼灣誠品找我的新書,但沒看見,我問職員。

「九月雙城戀?」年輕漂亮的女職員在電腦前面問:「無呢個書名,你肯定係呢個名?」
「肯定……不過,算啦!」我正預備離開的時候,有把聲音出現。
「Ken!」是阿慰,原來她正在我的背後。
雖然很多年沒見過她,但那個很美的笑容,我不會忘記。
「啊,好耐無見!嚟買書?」她身邊有位很可愛的女孩子,拿一本很大的兒童圖書。
「係呀,幫佢買書……」她望望女孩,說:「我個女。」
「似妳。」
「叫Uncle啦!」她拉拉女兒的手,但女孩很害羞,躲在阿慰身後,只笑笑沒說話。
「係呢,你依家做緊咩?」
「小說作者。」
那位職員小姐聽到我的說話,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係呀!你本書叫咩名,等我買嚟支持下你。」
對於她沒叫我送一本,我很感動,但有點為難。
「呢度……無得買。」職員小姐偷偷望我一眼。
「咁……」她似乎很失望。
我真心的希望她能讀到書的內容,因為她佔了很大的篇幅。
「唔緊要,出版社啱啱推出左送貨上門服務,仲免運費。」我說。
「咁好!咁點訂貨?」
「妳有無Facebook?我今晚send 個page俾妳?」

我倆就這樣交換了電話與FB,離開時,我才想起不記得問她女兒的名字。
望着她漸行漸遠,那散落的長髮左右搖擺,令我想起那年在風起時的輕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