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再次醒來,我在一間純白色的房內,穿着一套老套鬆身的睡衣,是天堂嗎?我最後還是難逃一死嗎?

「阿曉,你醒嗱?」媽媽拿着一壺湯,看到我慌張的性情不禁笑了。

「呢度係醫院,你吸入太多濃煙昏迷咗,好彩阿旻通知我哋先趕得切去救你喳。」媽媽邊說邊盛湯。

「嚟,趁熱飲,參蓮銀膠木瓜湯,養陰潤肺,健脾補氣,益胃生津,養心安神㗎。」媽媽把盛好的湯放在桌上,同時替我調較好病床。

我邊喝湯邊問︰「我昏迷咗幾耐?」

「一晚啫,醫生一陣檢查完就可以出院。」媽媽神情自若,沒有半點擔心和緊張,這說明我的情況非常樂觀,沒有大礙。

我大口喝着媽媽的湯,不知不覺把整壺都喝完了,然後才想起游瑞慈,於是問︰「咁嗰日跳樓嗰個人最後點?」

「跳樓?邊有人跳樓,你係咪發夢?」媽媽的答案令我驚訝。

「點可能係發夢?游瑞慈喎,我明明見住佢跨出條欄杆跳咗落去。」我憶述昨天發生的事,還歷歷在目。

「死囉,你現實同夢境都分唔清,一陣要問吓醫生先得。」媽媽擔心道。

為甚麼屍體會不留痕跡、憑空消失?游瑞慈真的跳了下去嗎?還是我被濃煙嗆得缺氧,因而產生了幻覺?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人呢?這些疑問我一個都解答不了。而醫生的專業見解是我大腦缺氧意識迷糊時產生了幻覺,由於最近身邊經常發生跳樓事件,甚至在我面前也發生過,印象深刻,潛移默化進入了潛意識,所以跳樓的幻覺只是剛好而已。雖然我不太相信這解釋,但也沒有比它更好的解釋能解答我這個疑問,所以我也只能暫且接受,而游瑞慈則失為了失蹤人口。

醫生為我詳細檢查過,證實無大礙後,媽媽便辦理出院手續。回到家後我第一時間便跑到一七二八室,這裏理所當然也成為了警察封鎖的現場,大門和鐵閘也緊緊閉上,木門被燒黑。我透過氣窗窺探裏面情況,單位內部也被薰黑,滿地積水和灰,露台的天花燈也因為高温而變型。

既然火災是真事,那游瑞慈跳樓也不會是幻覺,我非常相信當刻眼睛看到以及耳朵聽到的畫面和聲音,只是他憑空消失實在是怎樣也想不通。

我帶着疑問回家,直接與阿旻討論當時的事。

「其實我都聽到,甚至跑緊返屋企嗰時眼尾睄到有嘢跌咗落嚟,但當我聽到嗰聲巨響望落井嘅時候,個井係乜都無,半滴血都無,其他樓層都唔見有殘肢,我而家都仲未搞清楚發生緊咩事。」阿旻回想時也想不出合理解釋。

阿旻解釋不了的事情加一,再進一步商量之前,我想起了一七二八室逃走事件,於是我責問道︰「喂,係喎!嗰時明明做哂手勢同你講一齊夾攻游瑞慈,你條粉腸竟然自己走咗去,剩低我一個被佢虐待?」

「吓?咩呀?」阿旻聽到後很是驚訝,理直氣壯的說︰「我跟足你吩咐,你話你一個人頂住,唔駛兩條友一齊送頭,叫我快啲乘機走喎。」

我無言以對,想不到跟她培養了十多年的默契是如此不堪一擊,但總算有驚無險。

「唔好講呢單,」我再次將話題轉回游瑞慈身上,我大膽猜測說︰「我懷疑游瑞慈喺跌緊落樓期間被『王』捉咗去鎮魂塔入面。」

阿旻做了一個厭煩的表情,仿似對我投訴︰「又嚟?」

我沒有理會她,繼續我的猜測︰「佢跳樓係我哋親眼見到嘅事,井底無屍亦都係事實,除咗咁我真係諗唔到點解。」

阿旻不屑的反駁︰「如果真係跌緊落去期間就被捉咗去你所講嘅鎮魂塔入面,姑勿論係咪真係有先,咁點解仲會聽到咁大聲『嘭』?同埋其實我都係眼尾睄到有嘢跌落去,嚴格嚟講,我係確定唔到嗰嚿『嘢』係咪真係游瑞慈。仲有,就當係真,點解要捉走佢?『王』都係想佢死啫,捉走佢為乜?」

其實我也沒有答案,只能猜想和狡辯︰「『嘭』一聲我都唔知點解,可能聲畫唔同步有延遲啦,就好似行雷同閃電咁,光速快過音速。但你都話見唔到有任何殘骸,最好最合理就只有呢個解釋,就算你話嚿『嘢』唔係游瑞慈,但咁大嚿『嘢』跌咗落井,你又點會喺井底見唔到?至於捉走佢,可能係想虐待佢發洩啩,想肉體同靈魂一齊虐待,以解被殺之恨。」

阿旻沉默了,罕有地她沒有再反駁,大概是默認了我的猜測。

「我要再入鎮魂塔查吓究竟係咩一回事。」我說完便離開,可是阿旻叫住了我,原來她不是認同我,只是在想其他合理的解釋。

「我覺得可能係游瑞慈嘅一場戲,目的就係為咗令自己甩身,佢咁狡滑,未必無可能。」阿旻試着解釋︰「首先,佢準備咗一個同佢一樣大細嘅人偶,趁我哋唔為意就換咗代佢跳樓,跌散咗之後就收返啲線回收,所以又有聲又無屍。」

「你咁講,又有可能。」我記起當他步出單位後的異常動作,猶如被人控制一樣。

「即係話我哋要刮佢出嚟,不過茫茫人海都幾難,佢又無哂親人,估唔到佢有可能去嘅地方。」阿旻洩氣道。

如是者,我們的討論到此無奈被逼結束,最後甚麼結論也沒有。

不過,只要我將第五狼是游瑞慈這答案告訴「王」,那樣我就能順利解除咀咒了。既然確保生存,那就要為人生繼續努力,考好DSE。

第一科是中文口試,沒有甚麼能温習,索性跳過它温習第二科好了。我收拾心情,埋首書堆,時間就像快轉般,一下子便到晚飯時間。看着齊齊整整的家庭,吃着有說有笑的晚飯,伴着公式劇情的電視劇,一個典型的香港家庭,雖然簡單但很滿足。

席間我們談到這段期間發生的不可思議事情,電視劇也寫不出的劇情,既驚險又難忘,幸好最後有驚無險,有一個大團圓結局。

這麼好的家,這麼好的家人,我能擁有實在是太幸福了。

晚飯過後,吃過水果,我又再次回到書中尋找那間黃金屋,不知不覺便去到深夜。夜闌人靜,家人都睡了,我也累了,打了個呵欠,關上枱燈正想上床睡覺,鐵閘又傳來動靜了。

「每次都咁識揀時間嘅。」我邊笑說邊開門迎接Tracy,然而這次出現在我面前的卻是刁太。

「刁太?咁夜仲唔瞓嘅,有咩事?」我好奇的問。

「哥哥仔,我個女叫我落嚟揾你,話有事要同你講,叫你而家即刻上去。」刁太以近乎命令的語氣說,這腔調似曾相識。

「但都已經咁夜,有咩留返聽日先講啦,我要瞓覺喇。」我拒絕道,畢竟她不是Tracy。

刁太聽到我拒絕後,便以威嚇的方式逼我就範︰「件事關乎『王』同埋你條命,你真係想拖到第二日?第二日我唔知我個女仲會唔會咁好心講你聽。」

好的,我承認我貪生怕死,所以我最終還是答應了。

「你終於嚟喇,我收到消息,『王』已經揾到第五隻狼,仲捉咗佢困咗喺鎮魂塔入面折磨佢。」刁小姐擔心的說︰「佢仲想捉埋你入去陪佢,因為你幫到手。」

我聽前半部份時沒有甚麼感覺,但一聽到後半部份時震驚得下巴也掉到地上碎了,我不解又不滿的抱怨︰「咩料?唔係應該放過我咩?點解要捉埋我入去?唔啱數喎!即係幫唔幫到佢都要死?」

「所以我就即刻叫你嚟話你知,等你可以走得甩。」刁小姐友善又着緊的說。

「真係唔該哂你,但係我可以走得去邊?呢間係公屋,唔係話搬就搬,退咗租就無屋住。」我面有難色的說。

「我梗係明,」刁小姐提議︰「所以我有個建議,我哋聯手,一齊消滅『王』。」

消滅「王」?有可能嗎?

「我老公已經集結哂一班不滿『王』嘅鬼,只要你肯幫手,就水到渠成。」刁小姐胸有成竹的說。

「點解要我幫手先水到渠成?佢哋人多都夠做㗎。」我不解的問。

「有你幫就百分百成功,因為『王』信你,所以唔會懷疑你,你就係最好嘅刺客!」刁小姐興奮的說。

「咁我要點做?同埋點解而家夜晚你又出現到嘅?」我順着問。

然而,刁小姐只是詳細向我說明刺殺計劃,並沒有回答我的第二個問題。不過既然計劃內容我已經清楚了,其他也不太重要,活命要緊。

「『王』個『宮殿』喺二四零四室,事不宜遲,而家就出發,殺佢一個措手不及。」刁小姐衷心的對我說,並着刁太將行刺的兇器──一條紅色的頸繩交給我,並教了我用法,之後便出發。

「我老公萬生會喺塔入面等你,你去到二四零四就自然會知點入去。」刁小姐最後叮囑道。

我袋着頸繩,乘升降機上到二十四樓。這是我人生第一次上來,正如阿旻之前所說,另一面井樓層更高,所以我住的井在二十四樓是沒有的,自然沒有路可通往我住的井,但透過欄杆可以看得到原來天台是一個花園般的地方,明顯還有人在打理,只是居民不能享用而已。

欣賞完美景,平伏了心情後,我一步一步的走到目標單位前,可能是因為要與最終魔王對決,來到門前時,心情又再緊張起來,心跳直逼每分鐘二百次。我連續深呼吸數次,強行使自己冷靜下來,接着便伸手敲門。

「吱」……未待我敲門,門便自己開了,開門的正是Tracy。

可能是因為她的出現令我從心底開心起來,本身漆黑寧靜的深夜都變成明亮熱鬧、充斥歡樂的白天,原來心情真的能影響視覺,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漂亮柔和。

「阿曉?你點解會喺度嘅?」Tracy率先發問,態度有別於平時的命令式語氣,是温柔婉約兼有禮。

我被她的出現嚇了一跳,立即語塞,張開口久久說不出話來,尷尬非常。

看到此畫面的Tracy嫣然一笑,又再開口說︰「每次見到你都咁搞笑嘅,不過都多謝你,我知道哂成件事喇,之前為你添咗咁多麻煩,真係唔好意思,嚟緊DSE你要加油果心機考好啲。」

「哦……係,知道。」我只能斷續的回答簡單的答案。

「哈,傻瓜,我要走喇,你以後要好好生活,活埋我嗰份。」Tracy始終保持漂亮的笑容道別。

「走?」我反應很大︰「走去邊?住得好地地做咩要走?」

Tracy沒有回答我,只是向我報以最燦爛、最陽光的微笑,然後朝升降機大堂走去,直至慢慢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但我竟然呆了的站在原地,沒有追過去挽留她。

到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升降機已經到達地下了,或許我已經錯失了與她的緣份。緣盡了,Tracy,希望你以後也可以活得快樂。

我收拾心情,再次回到二四零四室前,附近氛圍依舊是祥和喜悅,是我的心情還未平伏嗎?不,這種感覺我已經經歷過數次,不知從何時起,我已經進入了鎮魂塔內。

鎮魂塔內的二四零四室中門大開,裏面簡約整齊,裝潢時尚輕奢,而且香氣四溢,想像得到住戶是一個對生活有要求、懂享受、有品味的人。

「估唔到『王』咁識嘆,捉埋捉埋啲鬼做奴隸,就係奴役佢哋做呢啲嘢,等自己可以嘆世界,真係一隻可惡嘅鬼。」我對「王」的恨意隨着房子的美而不斷攀升。

可是我找遍全個單位,始終找不到「王」的蹤影。我納悶之際,門外傳來了擾攘聲,我走出去查看,赫然發現Tracy被萬先生等鬼押解,我見狀立即上前阻止,並把她搶過來。

「你唔係同我哋同一陣線咩?做乜阻住我哋?你快啲離佢遠啲!」萬先生生氣道,其他的鬼也跟着一起起鬨,當中更包括王先生和雲先生。

面對蠻不講理的他們,我也怒不可遏,當面喝叱︰「我係應承幫你哋對付『王』,但你哋而家捉個無辜嘅人入嚟鎮魂塔,我點可以坐視不理?呢個人仲要係Tracy,我點可以唔阻止?」

我拿出紅色的頸繩對着他們揮舞,好讓他們不敢接近,同時帶Tracy退入二四零四室並鎖上門。

「你無事呀嘛?無神神被佢哋捉入嚟鎮魂塔,你一定好驚,好彩有我喺度,我會安全帶返你出去。」我温柔的對Tracy說。

Tracy斯文禮貌的微笑着說︰「有你真係可靠,不過我唔想連累到你,你已經幫咗我好多,趁而家仲有轉圜餘地,你快啲交我出去自己走啦。」

我猛力搖頭,堅拒道︰「要走一齊走,我唔會留你一個喺度。」

「傻瓜,我知你擔心我有事,」Tracy指着我的鼻尖說︰「但係你同我根本就唔同世界,我唔值得你為我犧牲。」

「我覺得值就得。」我倔強的說。

「快啲離佢遠啲同交返佢出嚟,我哋仲可以當無事發生過,如果唔係就當你係佢同黨,無情講,一齊殺埋!」門外的萬先生不停叫喊,但我繼續無視。

「我哋一齊返正常世界,我會揾到路。」我拖着Tracy的手,她冷得像冰,顯然是受驚過度,所以才會雙手冰冷。

我回想之前數次往返鎮魂塔的經歷,要回正常世界,都是經原路回去,但我何時、如何進入也不清楚,可以怎樣回去?

外面的鬼由叫囂,逐漸演變成拍門,我也越發着急,但越急就越想不到辦法,面對這個惡性循環,最後還是Tracy把它解決。

「你見唔見到呢個logo?」Tracy指着門後的一個印記──那個在其他數隻狼的單位也看見過的組織印記,她續說︰「你只要手指沾啲血掂住佢,再合埋眼諗一個喺呢棟樓度你想去嘅單位,你再張開眼嘅時候就會去到。」

「咁神奇?」我對這印記的用處感到不可思議,同時亦驚訝為何她會知道,不過我也沒有懷疑,直接依照指示行動。

我咬破手指頭──電視那些道士輕易便能咬出血,但我怎咬也流不出半滴血來。

「你做咩?」Tracy看到我滑稽的舉動忍着笑問。

我尷尬非常,脹紅了臉說︰「我學電視咁咬穿手指咇啲血出嚟囉,不過都唔work嘅。」

「唔係咁㗎,」Tracy捉着我的手,把手指送進她的嘴,我緊張得緊閉上雙眼。

「哎呀……」我最終還是忍不住小聲叫了出來,她調皮的笑了,我張開眼看,原來不是咬,而是用刀在我手指頭上劃了一下。

深紅色的血在手指頭上剛好凝聚了一滴,我立即扼着Tracy的手,同時把沾了血的指頭按着印記,合上眼,心裏想着我認為最安全的目的地──二零零二室。

再次張開眼睛,眼前是熟悉的裝潢,雖然江叔已經過身一段時間,但不知為何房屋署還未為單位進行打拆工程。

「我哋安全喇,Tra……cy?」我轉個頭想跟Tracy說,但她根本不在我身後,這是甚麼原因?難道她沒有合上眼?還是這個傳送方法只限自身移動?抑或她想的地方是另一個,所以傳送到其他單位?

時間已經是黎明,我也不好大叫大嚷去尋找,但有一個人,不,應該說是一隻鬼要我去找她晦氣的。

我怒氣沖沖的走到一六二二室,一身紅衣的刁小姐已經預先在門前等着我的到來。之前說一到晚上就要躲藏「王」不能露面,現在卻肆無忌憚、大搖大擺的在迎接我,真的很令人懷疑。

「你壞咗大事!」刁小姐迎頭第一句就是責罵︰「『王』對你咁信任,你都唔好好把握機會,早知就聽老公講唔好對你抱咁大期望!」

「講起就嬲,『王』我就見唔到,我淨係見到你哋亂咁捉人屈人,我真係無辦法同你哋同流合污。」我反駁道。

「天真!事到如今,得返呢個辦法……」刁小姐憤怒了,對着我口中唸唸有詞,然後雙眼一瞪,接着我便眼前一黑,眩暈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被五花大綁,丟在熟悉的黑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