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分手都是有預兆的。我們開始對對方避而不見,我能感受到他刻意的冷淡,所以我也不甘示弱地對他冷暴力。到了昨日他忽然約我好好談一談,我也知道是時候作個結。
隔了許久以後再次見面是在我家附近的小徑,如此即便是情緒失控也不會被太多人見到。可是提出見面的人是他,他卻姍姍來遲。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等他。
我們沒說多久,彼此的想法也心知肚明,便也不必拐彎抹角了。唯獨最後他有點躊躇,竟似是在捨不得走。
他忽然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木棉花,細語似是在自言自語:「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喜歡木棉花嗎?」他又搖了搖頭,唇邊一抹苦笑,尚未等到我的答案便輕輕把花一拋,又融入一地橙紅中。
「打擾了。」
他轉身離去,沒說再見。
我也沒說再見。
正文
終於又結束了一段戀情,心情竟出乎意料地舒暢,好像年紀愈大時反而熱衷於追求一些虛無飄渺的東西。我也說不出是什麼,但好像那已經隨年月逝去了。
走出咖啡店,門前風鈴叮叮作響。已是初春時節,木棉樹又開了花,抬首時一片天藍多了點點燦紅作點綴,生色不少。
數枚木棉花散落地上,我鬼使神差地把它們撿回家。可是它們早已沒了根,即使有水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一步一步步向凋零。我有一瞬失神,竟不忍看到花謝的畫面。
我又回到單身生活中,照常上班吃飯睡覺,但夜裡卻反覆做著同一個夢。夢裡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就是我在一個滿地紅花的地方不停追逐。眼前閃過很多身影,偏偏我怎樣也留不住他們。我跑得筋疲力盡,可是我卻停不下來。
我很想問個究竟,可是時間推著我走,我只好帶著疑問一次又一次重陷那個夢境。
許久沒有消息的班群忽然活躍起來,一群不相往來的人忽然心血來潮想要班聚,震得我手機嗡嗡作響。我屈指一算,離畢業原來已去七年。假日待在家中正覺無趣,便動身整理舊物。
還以為我會找到些什麼,卻沒想我當時根本沒刻意留下些什麼,只好把它們收好。可是不知怎的,卻掉下一張字條。
落日餘輝緩緩爬進屋子裡,又灑在我身上,我卻毫不察覺。
「為妳守候。」
晚上我輾轉反側,很久沒再回想的畫面如今卻通通閃現於腦海中。中學的百褶裙和白裇衫、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我們所有的第一次還有最後一次相見……心中的一切疑問通通都有了解答,浮現在眼前。
原來我錯了這麼多年。
很多人都對初戀念念不忘,也許是因為付託了全部真心,又也許是為了當年的缺憾,只有我頭也不回地揮手道別。
未認識他之前以為他是個恬靜的人,可是在我面前的他總是吱吱喳喳不停的,像極了一個孩子。其實他是個不愛分享的人,可是他有什麼好的都會留給我,只為聽到我說一句「喜歡」。還有呢,他一看到我就會忍不住在傻笑,他說見到我就很開心了……那些往事我都還記得的,可是我漸漸習慣了所有的好,花光他所有耐心和感情,終於他的眼裡出現了失望、灰心,偏偏我眼中就只有自己的小世界,拼命想要往外飛。
終於我遇見更多人,也談過不一樣的戀愛,卻再也遇不見如他那般的笑顏,清澈又明亮。
那個班聚我還是去了。
多年不見,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了,坐在一隅的他與人暢談甚歡。在社會上打滾的他成熟了不少,雖略見疲態,但眼裡的明亮卻始終如一,一瞬間好像回到多年前的教室。這些年大概他過得還不錯。
大概是感受到我的注目禮,他朝我這邊揮手。
我們說的第一句還是「好久不見」。我們是疏離了不少,可他卻總可在其中取平衡點,我們就似是普通的老朋友在聚舊。
看著他的眸,愈發覺得動人,甚是想念從前他眼中只有我的日子。一剎那,我心跳慢慢加速,重嘗屬於年少時的怦然心動。
從前我總是不懂一個內斂的人又怎麼會愛上如此張揚的木棉花;我這才明白那就是他綻放的姿態,也是他留給我的最後告別。不過若是有心,也不算遲吧?
離開時晚風正卷起漫天棉絮,它們漫無目的地飄向別的地方,然後落地生根。原來已是初夏。
「下雪了」,我感歎。
「木棉花謝了」,他低聲道。
我下意識看了看他,他眼簾低垂,我好像看到了當年分手時他說「打擾了」的神情,落寞而疏離,生生在我們之間劃出一道界線。我吞回了我的勇氣,只記得這次一定要說再見。
我多害怕他要說一句「我們就不要再聯繫了」。原來當年他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跟我過每一天。
夜裡我始終惦記著他的好,握著手機反覆開關,既想重新開始,又沒這樣的勇氣。
點開我們的對話框,被塵封了六年。一句「妳家樓下見」推倒了一切可能性,我幼稚的念頭顯得愈發可笑。
這夜我再次夢到零碎的片段,卻沒有一個畫面與他有關。可是我見到我自己。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面目可憎。我一直在追求更多,卻一直在扔掉,一直在抱怨。
次日我還是點開了那個對話框,動手點了刪除,隨手把他的電話也刪掉了。
我唯一能給你做的就是不打擾。
窗外飄來一小團棉絮,雪白無瑕。我又把它送回窗邊,風來時張開手,它又乘風歸去。陽光耀眼,一瞬間我已找不到它的踪迹。也許它會翻山越嶺,又也許它已輕輕著陸,但它總會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