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眼前的大門,一陣幽香撲鼻,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終於稍稍鬆弛。我抬首,映入眼簾的是一條用花瓣鋪砌的路,兩旁伴以我最愛的紫丁香,猶如置身花海。一串串白水晶從天花吊下,伴以淡色燈光,閃爍之餘又不會奪目,帶點醉人的迷離,彷如夢中。

「妳好,賓客請到這邊簽名。」我正想穿過那幸福大道,一名身披裸色薄紗的女孩卻走到我前面,我才驚覺我方才的荒唐之舉。

我定眼看著新郎新娘的婚紗照,一雙壁人緊緊相擁,即使是隔著照片的我也能感受到他們溢滿的幸福。我苦澀一笑,五味紛陳。

我把我的大名簽上,特意用上正楷,生怕別人不知道我也是來賓之一。然後我把早已準備好的紅包奉上,一千零九十四元。也許他明白,最好他不懂。

宴會很快就開始了。新郎一身黑西裝成熟得很,但臉上的笑意卻似是孩子得到了一件心愛的玩具。他筆挺地站在台上,旁若無人,眼朝前方,世上一切事物都彷彿不會使他留戀,彷如昨日我認識的他。

婚禮進行曲悠然奏起,新娘在眾人的目光巡禮下緩緩進場。大家都只顧用手機替這對佳人留下畢生紀念,只有我定眼望著前方,一動不動。

我見到允晞望著我這方,笑裡滿是寵溺與鼓勵的笑意,然後伸出手,一如當年,想拉起我的手。我不自覺地前行,卻見到他已從別人手中接過新娘。我笑意一頓,又後退了幾分。

喧鬧的人聲漸遠,我沒聽到新郎在說什麼,也不知道人們在鼓動什麼,我離開了那個夢幻的世界。

晚上秋意正濃,微風吹起地上落葉,沙沙作響。我昂首闊步,一步一步向屬於我的世界。

猶記得那日恰是正午時分,太陽最為猛烈,我只好走到樹蔭下等他。金色的陽光被切割成點點光圈灑在地上,耀眼卻温柔。

他被要事耽擱,百無聊賴的我只好低頭數圈圈。輕風吹過,光圈被樹影打亂,我又得重頭來過,但反正我還未等到他。忽爾一個身影遮住了光圈,我抬首,只見一個人正逆著光,全身浸染在光芒中,剎是好看。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我怕他真的介懷,忙笑著說沒關係。反正我都等這麼久了。

我問他要去哪裡,只見他眼裡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只定眼看著我。我心有點慌,忙把頭低下去。他捧著我發紅的臉,然後把我互絞著的手包在他手心中,定眼看著我。「我喜歡妳好久了。」他緩緩吐出數字,認真得似是在許下一個重要的承諾。「妳……接受我嗎?」

我早已忘了害羞,也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嘴巴一張一合,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他才不會緊張害怕。他搖了搖我的手,我用力地點頭,連忙說好,生怕再多一秒他就會改變主意。他的笑意更深,雙臂用力,順勢把我拉入懷中。我們就這樣沐浴在陽光之下,默默相擁。

那年正值盛夏,我們剛好二十。一切來得剛剛好。

那時我們每天只要一有時間就黏在一起,下課以後尤其喜歡坐在草地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他很忙,時常通宵達旦地工作,有時候說著說著頭就留歪在我肩上,沉沉睡去。我只是這樣靜靜看著他,邊在回想他方才跟我說過的永遠,邊在暗喜;他如此優秀,卻偏偏栽在我這裡。

允晞知道我喜歡海,常常一有空就帶我去看海,短短兩年間我們便訪遍這城市的海。

曾經我很喜歡一個人走在海邊,擁抱無邊的孤寂。我很喜歡那種天下唯我一人的感覺,那一刻我就只為我這一個人活著,沒有他人的期許,我是自由的。但有了他以後卻不怎麼自己去看海了,我習慣了有人在我身旁,孤寂就只能留在回憶的閣樓中靜靜發霉。

他說他要帶我看遍全世界的海,我笑罵他瘋子。全世界這麼大,我們怎麼走得遍?他順手給我一記爆栗:「所以妳這一輩子就只可跟我綁在一起了!」至今我仍清楚記得在那一剎,他的眼中只有我一人。那麼假如我們有一天真的回不去從前,至少我明白他心裡也曾住著我。

又一年新年,我回鄉探親,跟我年齡相約的小伙伴們都攜眷拜年,只有我依舊孤身一人。外婆問我什麼時間跟允晞結婚,女孩子結婚可不能拖這麼久。我一時語塞,只好敷衍她快了。

她和允晞格外投契,那次允晞哄得她快樂得像個小孩。既然她忘了我和允晞早已分手的事實,那麼就讓她繼續誤會下去吧。只是她的一席話又翻動起塵封的回憶。

直至畢業時,我和他都尚在熱戀中。我們以為一切都會好好的,可是現實有太多的不可預估。

工作過了試用期的他愈發忙碌,先不說他時常要加班,工作至通宵達旦也是常有的事,故此平日週末我也沒敢要求他陪著我四處逛,多是到他家呆在一起。可是我能感覺到的,雖然他依舊會擁我入懷,我們卻常常沉默以對。我猜不到他正在想些什麼,他只說工作上的事他自己煩著就好了。我試著跟他分享我工作上的趣事,他卻常不明所以。我們之間的距離愈來愈遠。

如是者,我們吵吵鬧鬧過了半年。

終於等到聖誕節,他答應我的,我們一起去旅行,哪裡都可以,我們只想過沒有工作的二人世界,培養一下感情。他喜歡雪,那麼我們去哈爾濱好了,不太遠,花費也不太大。可是他卻支支吾吾,說只是個節日罷了,不必如此大費周章。我有點疑惑,明明我沒迫他要非要答應,他忽然卻反悔了。我再三追問,原來他假期也要工作,根本就去不了什麼旅行。我也想做個好女友,體諒他,然後柔聲安慰他我們日子還長著,可是我心中只是有股無名火在燒,長久壓抑著的怨氣終於爆發。

他也是煩了,忽然大聲地說:「我現在不多儲點錢以後怎麼養妳?妳懂事點好不好?」我一下子無言以對。難道我還不夠懂事嗎?一直以來都是我主動找他,明明我自己也很忙,我也熬了不少夜就是為了周日可以跟他在一起,但他卻只是留在家中。

難道我不表現出來又是我的錯嗎?

我們曾無數次吵到臉紅耳赤,但從未說過一句分手,這是第一次。

「我們冷靜一下吧。」

後來我們眷戀那份温度,和好了,不再吵架了,但我們愈發無言。他不敢告訴我工作上的事,我也不敢再抱怨,我們之間沒有了期許,只有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我們都明白我們回不到從前那樣,只是不想說分手。我們明明說好了要步進婚姻殿堂,我們要當眾說我願意,我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們的幸福……

最終我們還是分手了,我說好。離開時他抱著我,抱了好久好久。他叫我結婚時告訴他,他想會會那是個怎樣的男人。他悄然鬆手,頭也沒回的走了。我目送他離去,始終沒說一個字。

我們分道揚鑣的那日剛好是三周年的前一天。我們終究還是差一點。

這一別就是好幾年。

那夜我久久沒回家,一個人沿海岸線走了很久很久,我已尋不回當年天下任我行的快意,滿腦子卻是他的温暖的笑顏。我只覺心裡空盪盪的,什麼也沒有。

我一時沒忍住,掏出手機,找到他的名字。冷風在我臉上狠狠刮過,凍得我手在抖震。好不容易打完一句完整句子準備發送,卻見到他同時間傳來的訊息:「我要結婚了,妳會祝福我們的吧?」我腦袋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把我的話逐字删掉。

我好想你,帶我去看海好嗎?

我這才發現我們真的結束了。他要跟別的女孩耳鬢廝磨,他要跟別的女孩許下承諾,他要跟別的女孩說我愛妳。那個女孩不是我。

也對,他如此優秀,平庸的我成為了他的過客已經是萬幸,我為何如此貪得無厭?只是我實在不甘心,明明是他先表的白,也是他先說的愛我,甚至那個看海的承諾也是他給我的,何以最後竟是我在念念不忘?我不甘心,但我已沒有勇氣去質問。

「那天我會來的。」短短六字,我打了十分鐘,從最初的悲憤打到後來的心哀。

你曾與我分享過你的歡喜與哀愁,我也見過你的羞澀與氣急,最後我只想看看你不屬於我的樣子。

我朝著大海吼叫,我的聲音卻被人們的歡鬧聲蓋過,回應我的就只有腳下的浪花與嘯嘯風聲。也好,沒有人看到我的狼狽。

第一次,我在公眾地方放聲大哭。連分手時我都沒有他面前大吵大鬧,我卻在異地放肆地縱容自己。

我錯了,我不該說好,我應該拉著你的。既然有問題,我改就是了。我等了這麼久才等到你,怎麼最後我卻放手了。我這才發現你早已是我的心頭肉,割不掉了。

大海滿載了我們的點滴,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看海了。

那段短短的回家路,我走了一個多小時。每一步,我都走得艱澀。

允晞,第不知道多少天了,你和她快樂嗎?

有想起我嗎?

最近事業上升期,每天也忙得天昏地暗,我再也沒空胡思亂想了。

又一天,我拖著疲乏的身軀墮入夢鄉,隱約聽見夢中的婚禮伴我入眠。我見到他一身黑西裝站在台上,還是那樣的笑臉,在眾人目睹下緩緩朝我走來。我驚得後退,但他卻牽起我的手,一起邁向一個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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