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氣有點壞,灰幕始終籠罩著上空,壓得她心頭喘不過氣來。但人們似乎偏愛這陰沉沉的天氣。街上一如往日般熱鬧,煙火味直升上空,硬生生地在半空中生出一條界線。
秋風狠狠從她耳邊刮過,一頭青絲早已相纏在一起,她依舊沒有理會,大概這世間再沒什麼能絆住她。倏忽,她縱身一躍進繁華中,及腰長髮在她身後揚起,如同一雙黑色的翅膀,許久沒展笑顏的她終於揚起嘴角。
她始終沒忘掉飛翔的感覺,於是回憶紛飛時她還是清晰地記起每一寸細節。
遇見他時正值叛逆歲月,她明目張膽地與家人較勁,成了家家戶戶口中的壞小孩。其實她也不是那麼差,不過是所謂的差異使她成為眾矢之的。她也曾是個好學生,也會順從別人的安排,但卻依舊沒能洗掉那個討厭的標籤。於是有一天她忽然想通了,自由是需要爭取的,而青春是用以揮霍的。
她早已習慣於別人的異樣目光,所以他徑直朝她走來時,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朝四周先環顧一圈,發現真是她才詫異地抬頭。
「同學,妳的拉鏈開了。」
原來只是一句善意提醒,但也足已使她受寵若驚,匆匆向對方點頭道謝,才檢查背包拉鏈,她還真忘了拉上拉鏈。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目視前方的空氣在發呆,久久沒回過神來。
天氣微涼,可她只覺全身熱得滾燙。
雖然是同學,但學校之大,一個人就似是海中的一滴水,模糊得分不清面目。那個小插曲就像是午後小憩一夢,她每每回想起來都一陣淺笑。
如是者,她繼續我行我素地暢遊在自己的世界中,經過了數個春夏。沒有外人的打擾,她也樂的消遙。只是偶爾腦海中會冒出那個朦朧的影子,她會一陣失神,那是另一個世界的煙火。
又是一次學校旅行。她素來不喜歡旅行,無聊極了,又顯得她孤形吊影,還是呆在學校上課好。
到了目的地,大家馬上作鳥獸散,吵鬧聲四起。沙灘上早已四處滿是人兒,她默默走到一角坐下。
她看著毛蟲破繭成蝶正看得入神,忽然感覺後背空氣似是凝住了,嚇得她馬上轉過身來,正對上一雙含笑的眸。
她就像是個秘密被戳破的小孩,急得耳根發紅:「你看著我幹什麼?」但那個人卻理所當然地回了她一句「那麼妳在這裡看什麼」,彷彿她才是那個做錯了事的人。
她有點不耐煩,大腦卻不自主重播方才那句話,這聲音似曾相熟。兩個聲音交疊在一起︰「我們是不是見過?」他馬上陷入沉思,那模樣認真得使人忍俊不禁。他忽作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妳就是那冒失鬼」,惹她一時失笑。
當她以為那人會寒暄數句就離開時,他卻蹲了下來,認真地研究她方才在研究的事。於是他們就這樣蹲了一下午,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本來她把自己隔絕在另一個世界中自得其樂覺得也沒什麼的,當一個人闖入隃她世界中卻沒問她為什麼自我隔離,甚至選擇留在她身邊陪著她,她莫名其妙想要留住這一刻。
她這次沒有道謝,那份恩情過份厚重,一個「謝」字卻顥得輕浮,不如藏在心裡,時刻銘記著,她相信他定會明白。
臨別依依之際她終於知道那男孩有個好聽的名字,喚作梓熙。人如其名,他從此成為了她的一縷陽光,照進她生命中。
自從那次旅行以後,素來熱衷於不理世事的她竟三天兩頭一到小息就消失無踪。大家都很好奇,可是也是一剎那的事,沒有誰會關心一個局外人。
起初她也害怕這樣找別人會奇怪,只是她實在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在她看來她已經很堅忍了。然而他們不時會陷入怪異的沉默中,畢竟兩個人才認識了沒多久,而她太不擅於開展一個新話題。所幸的是他並沒有多在意,一再化解那份尷尬。如此,她找他便愈發的勤了。
考試的死期將至,學校裡白色的卷子漫天遍野,無心向學的她從梓熙口中也嗅到一絲煙硝味。他們每次見面都從天南地北的閒聊自動切換成默契的自修。她出奇地沒有生厭,最是享受不恥下問的過程,她有那麼一瞬間愛上了恍然大悟的快感,也愛上了他只為她一人解難的錯覺。
她大概沒有察覺自己的改變,老師開始和顏悅色地鼓勵她時,她只不明所以。
如此,她許久沒有如此認真地考完一場試,迎來又一個暑假。
放假以後她不能再藉小息的時間跑到他課室找他,她有那麼一瞬間想念靠在走廊欄杆上問書的日子。
但幸好的是他主動把她約出來了。雖說是一起温習,但能見面也是好的。她尤其喜歡他們一起回家的時刻,不再被學業佔據,她總覺她離他又近了一點。直到某一天他牽起了她的手。
暑假的最後一天,她送走了她的初吻。那個男孩說,他喜歡這樣的她,安靜的,卻有一股與世界較著勁的勇氣。
如果這個暑假再長一點就好。
雖然她向來不在意成績,但將要考公開試,她不想辜負了他,猜想他也是個有志向的人,終日把讀書掛在嘴邊。她大概也沒想過有一天她會成為這樣的人。
如此,她考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考試。
再後來,她離大學還是差一點,但她沒多在意,反倒是為梓熙能上大學高興了一整天。雖然他們沒法再做同學,但要見他一面已無需任何借口了。
在自己學校的她依舊孤僻,但在他面前卻漸漸放開了,偶爾撞到他的朋友,她甚至可以與他們閒聊幾句,初見的青澀已漸漸褪去。可是她從未在他眼中見過讚賞的神色。
因為他,她不再躲在一角做自己的事;因為他,她看到了更遼闊的世界;因為他,她慢慢放下了那個枷鎖;但也因為他,她的世界沒有了光。
他說他喜歡的人是一朵自由的野花,但一旦不能恣意生長就黯然失色,於是也沒有了喜歡。他不喜歡她了。
她是相信他的,相信他不要她了,就如當日他說愛上了她的飛揚一樣。
她明白那不是世界末日,可是她從小就沒人管了,沒有人在意她,他是唯一一個看到她的人,帶她離開深淵,他就是她努力的支柱。可是如果支柱沒了,一切也就沒有了意義。
「我喜歡妳,做我女朋友好嗎?」
「因為我在妳身上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
「沒關係,做自己就好。」
「我不是喜歡這樣的妳。」
「我們算了吧。」
他的一字一句織成一個密密麻麻的網,她愈是掙扎,陷得愈深,終於失去了全身的氣力。
落地時她頭昏昏的,但卻努力地睜大眼睛,似在找尋些什麼。四周圍成黑壓壓的人群,零碎的話語聲像是蜜蜂般鑽她耳中。她無力地揚起嘴角,終於沉入夢鄉。
她聽到很多機器的聲音,有温熱的東西的在她身上按來按去,她只覺煩厭。突然,一聲長響,世界靜了,終於如她所願,像破繭而出的蝴蝶般,不受世間束縛,恣意地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