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了。

好像聽到自己的名字,那把聲音來自禮堂盡頭,輕飄卻又沉重。

尚差十秒的路程,便會從班主任手裏,取過那張名為命運的蒼白──DSE成績通知書。

此際正發高燒,空白的腦灼燒著,唇齒的顫動止不了。說隨時不支倒地,實在毫不誇張。

不適始於踏進禮堂前的十數分鐘,剛才還致電予姊姊,表示自己近乎暈倒了。

蒼白的走廊,煞白的燈光,慘白的臉頰。

前往禮堂盡頭時舉步維艱,這只不花十秒的路程,沾滿十數個月來的淚與汗,苦澀的。

原來,多少晝夜的煎熬僅換來白紙一張。

原來,紙上的數字將宣判我的人生。

不禁思考起當初拼搏的理由。本來年少無知的男孩,口中滿是夢想種種,直到耳際剩下一句:「一個DSE放榜,決定一世。」

這句話,重複聽過多少遍了,是正確的嗎?

不知道。

我卻清楚,自己身陷一款名為「社會」的遊戲,哪管是實景抑或RPG,它必定置於「血腥類」的遊戲架上,可不是「18+」的。

而遊戲盒背面寫著,你的Ending只有「淘汰別人」或「被別人淘汰」,緊記不能「Restart」喔。

當時懼怕喪失未來,便一往無前的搏殺,放學鐘聲是自修室的呼喚。讀課本、補習、溫Notes、做Paper,廢寢忘餐淪為日常。

等等……哪些課程內容對日後人生有意義?

「白痴,諗咁多做咩?」

「香港每分鐘就有70秒過去,係你諗緊一刻,隔離過條友已完成咗一條Side Angle Side喔,你即管繼續諗喇。」

未踏足社會,也感覺到它如何用「良性競爭」包裝「弱肉強食」,灌輸「DSE分數代表你的價值」的道理。

「唔緊要喔,身邊嘅人會支持你喔,搏盡無悔喔。」劊子手擱下滴血的屠刀,朝你甜甜一笑。

我們的世界,是一部計算機,而我們是數字。

「同學,請出示你嘅身份證。」

我從口袋端出米色的卡,上面刻寫著「鄭文博」三個字。

等等,「文博」……怎麼筆記裏沒看過?

思量一番,我才恍然記起。

那是……我的名字啊。

數秒前,我還以為我的名字是個數字──個位數的。

步出不堪回首的禮堂,仰望即將降下的夢魘。時間仍舊凝固,為免眼角承載不住,那也是必須的。

身邊身穿校服的人,每人臉頰也印上一個號碼,我亦茫然盯著白紙上的數字。

這就是我的人生……

這就是我的人生?

這就是我的人生。

我的人生,就僅剩下一個數字,別問「為什麼」。

秒針從未推進,直到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文博。」

那是姊姊的聲線,語氣很是不滿,更讓我乏力抬頭。過往兩年,書簿費及補習費高昂得家庭難以應付,就讀大學的姊姊為我找了夜間兼職幫補,叫我不要擔心學費。

此際,她似乎從我眼中看穿了名落孫山的事實吧?

一切血汗付諸一炬,一切期望如星墜落,會是怎樣的感覺?

「文博。」

我,辜負了所有人。若果早一天發力,每天晚睡一小時,每次背誦多一遍Critical Thinking的定義,結局又怎會如此不堪。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突然,溫柔的觸感,很暖。

「文博,你做咩唔聽電話?」姊姊把我擁得很緊,纖瘦的身體微顫著,聲線從未激動至此,「又唔知自己體弱,你有事家姐點算?」

愣住的我,此刻才發現手機的未接來電,原來我至少呆立一小時之久。

「對唔住,家姐我個分數……」

「預約咗十點正睇林醫生,快D行啦如果唔係趕唔徹……」

姊姊焦心地輕撫著我的額頭,又端出一支COLD蒸餾水給我。

我凝望著她喘息的模樣,一陣酸意直湧眼角,使我想起通識概念的「重要他人 Significant Others」──

嗯。

說什麼我體弱,姊姊你不是哮喘患者嗎?為何要那麼急著找我,跑過來不會很辛苦嗎?

時間再次於意識流淌,眼角的淚終究滴下。

「文博?文博?你唔好嚇我啊?」姊姊咬緊下唇,被淚崩的我嚇壞了。

嗯,「文博」?

思量一番,我才恍然記起。

那是……我的名字啊。

淚水傾盆而下,因為我從姊姊雙眸發現,自己並非僅僅一個數字。

那個數字,只是社會對我的稱呼。

但那不是我。

我擁有所愛的事情,所追求的價值,所堅持的理由。

我獨一無二的靈魂,絕非空洞的數字所能歸納,所能承載的。

我或許卑微,但絕不淪為它的附屬品。

禮堂上,是濃罩未來的蒼白。

所以呢?

因為,我從她的臉龐發現,觸動心靈的色彩從不在天際,只是我們習慣了仰視。

蒼白的紙掉到髒地上,是無心抑或有意呢……不太記得了。

或許是有意的,只因這樣雙手才能把她擁在懷裏,直到淌下的不再是苦澀。

「嗯。」雙手無力依舊,卻感受到生存的溫度。

「我記起喇,我叫鄭文博。」

不要因DSE的數字,忘掉你獨一無二的名字。

【各位考生,聆聽資料播放完畢,考試時間尚餘1小時15分鐘,請除低聽筒,關上收音機,繼續作答,直至試場主任宣布考試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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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各位DSE考生讀者:
在此祝福你地一切順利,考到理想既成績!
考試很重要的,但不論如何請記住,你和我是獨一無二的。
這也是,我們那麼可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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