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乘往堅尼地城的137號死亡電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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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話:《我,絕對不該乘搭這尾班車的……》

【從00:47:16,電車駛動的一霎起,誰也再無法下車……】

它來了。

但是,既然被離棄了,為何還要來呢。

137號,全港島最遲駛出的尾班電車,00:39由跑馬地開往堅尼地城。

聽著,千萬,不要乘搭,不管發生什麼事。

這句話聽起來荒謬至極吧?

反正,這城市只是無限重複著一式一樣的晝夜,乘搭一趟電車又會潛在什麼風險?

誰又想到,這輛駛往堅尼地城的尾班車,終點竟非任何電車站……

這班車通往的,是永無止境的驚悚,是萬劫不復的絕望。

那一切一切,你絕對不會想經歷的。

它來了。

但是,既然被離棄了,為何還要來呢。

時間牢牢凝固,腦海不斷浮現同一句話,使思緒痲痹卻又繃緊。

千萬不要乘往堅尼地城的137號死亡電車。

若果還來得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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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9月10日,星期六,00:31」。

手機的屏幕顯示著時間,以及寫著「人生夢一場革命至蒼老」的白底黑字背景。

我擱起多處刮花的銀色Iphone5,盯著對面的短髮女孩。

當然,臉上的焦躁是裝出來的。

「走未啊,勤力才女。」我脫下她右耳的JBL銀色耳機含笑道,「你再溫就變Wikipedia架喇。」

短髮女孩聽罷,只是再次把耳機塞進耳朵,把我當透明似的。身穿黑色冷衫的她手執鉛筆在桌上的單行紙疾速抄寫,字體的凌亂多少呼應著諾曼第登陸的戰亂氛圍。

踏入凌晨時分,M記職員比顧客還多,櫃檯的兩名售賣員都在自顧自掃動手機屏幕,其中一名提著泰坦銀Noted 7的M記妹令我時刻提心吊膽。

快餐店的喇叭播放著陳奕迅的《黑洞》,我已經可以完整唱出每一句的歌詞。店內除了我倆,只有幾個在旁的妙齡男女,這班噪音製造者一邊吞食薯條一邊大吵,弄得芊琴要戴上耳機方能集中。

而我嘛,則無所事事的伴著她,反正我沒有隨身攜帶Canon相機,沒事可做。

攝影是我的課餘興趣──曾經是夢想。

「尾班電車仲有幾分鐘就到啦,又係你話搭電車翻屋企既。」我毫不客氣的再次脫下她的耳機,還隱約聽到耳機播放著的男聲。

心早已屬於你 就算世界把我唾棄推到絕地

我先是一愣,接著淡然微笑:「係咩歌?」

芊琴用左手掩著嘴呼氣,黑色冷衫袖掩蓋了大半手背:「嗯……走。」

她害羞或情緒波動時,總會以手掩嘴呼氣。儘管似乎掩蓋不了什麼,那小動作卻散發著淡淡的可愛。

「你冇野啊嘛?」

少女含笑,甜美地藏起牽強。

我留意到,她一直在重複聽同一首歌,至少這兩小時以來如是。

我,關天翔,和沈芊琴都是跑馬地林逸山紀念中學5B班的學生,而沈芊琴是跟我最相熟的女同學之一。她留著及下巴的齊劉海短髮,白皙的臉蛋,水汪汪的雙眸配以小鼻子及小嘴巴,是個標緻的妙齡少女。她的身高頗為標準,大概163公分──別問我怎樣知道。班上的同學總說她的樣貌和打扮7成像本地藝人袁澧林,我說……

嗯,我說,沒有他們說的那麼像吧。

芊琴的臉孔,配以黑色冷衫、粉紅色的校服和灰裙,散發著活潑可愛的氣質。

相信是夜她有點不適,才會顯得寡言吧。

至於我呢?平平無奇的中五男生,至少我是這樣自視的。成績中游,中三下學期考過全班第四,但老實說那次是走運而已,期終考前一天我還在逛街。說到特別之處……髮型總是側邊剷青加劉海黑髮,很是清爽的模樣。半個電車迷,最喜歡坐電車攝影,儲起繁華下的人與車,哀與樂。

我跟你不差太遠,就是一個在容不下夢之地有夢的人,至今我依然猶疑,該醒來還是繼續自欺。

芊琴把桌上抄滿的單行紙捏成紙球塞進垃圾桶,只拿走鉛筆,便跟我步出光線柔黃的M記快餐店,走到景光街上。

我居於上環,芊琴的家則在堅尼地城。每逢週五放學,我也會跟芊琴乘車回港島西。放學後,我倆習慣把書包擱在課室儲物櫃裏,解決了揹書包上學放學的麻煩──如此懶惰的點子,當然是傑出的我想到的。

然後,我會跟朋友揮霍光陰,再到街上逛到10時許。芊琴則逢星期五放學都補習直至10時15分。

我倆自中四下學期相熟起,漸漸養成了一同回家的習慣。我們最常選擇坐港鐵,即使過去我曾提議坐電車,每次均被芊琴堅決拒絕,有一次甚至因而吵起來。我常調侃道,芊琴跟電車有仇似的,她也不曾解釋過原因。

最令我詫異的是,今晚她竟然主動提出坐電車歸家,「Impossible is Impossible」看來是金科玉律。最後,我倆在快餐店溫習歷史測驗,一坐下便是兩小時。

才剛走到跑馬地電車總站的站蓋下,傾盆的雨猖獗灑下,黑漆漆的路軌瞬間鋪滿鬱悶的水滴。電車總站內只有我倆,數個撐傘的路人從身旁略過,正暢玩著手機遊戲Pekomon Go,卻並非來候車的。

被離棄於孤雨裏。

香港電車是全球唯一現存採用雙層模式的電車系統,殘舊的軀殼飽經歲月洗禮,仍舊在城裏晝夜穿梭,在現代化都市實屬罕見。車站守護著時代記憶,諷刺地不知何時被失憶時代淘汰。

「天翔……」芊琴無神的雙眸凝望著站外的朦朧,「你肯定尾班車未開?」

我瞄了一眼刮花的Iphone屏幕:00:43。作為電車迷,我固然清楚跑馬地開往堅尼地城的尾班車是00:39開出的,這是全港電車線中最遲開出的一班。

過了標準時間4分鐘,尾班電車尚未抵站,實在讓我掉了半邊眼鏡。難道它提早開出了?抑或電車班次作出了改動?

我秒速搜尋香港電車公司的網站……對,明明是00:39,怎麼此刻仍然……

「我地都係去搭港鐵算啦,宜家仲趕得徹。」我含笑,卻立時想到雨傘遺留在學校儲物櫃,此際滂沱大雨,到底如何不失霸氣地達陣銅鑼灣站呢?

哈,或許這就是懶惰招致的惡果──

「唔好啦。」芊琴輕拉我的純白襯衫,眼神沾滿落寞,我則是一臉愕然。

昨天她還視電車為情敵般,今天怎麼突然堅持乘搭?那明天我是否付得起首期了?

「我厭倦喇。」

厭倦?

我愣住,直到雨霧現出一片深綠……

到了。

深綠色的電車緩緩停下,我在雨裏勉強目睹車頭「堅尼地城」的綠色牌子,卻看不清司機的容貌。雨水擊打著金屬車頂,「噠噠噠……」的聲響很是煩厭。

芊琴不語,步向車尾上車處,我卻久站原地,莫名的怪異感湧上腦海。

這種不安感……自從來到電車總站便萌生,只是此刻更顯猖獗。

或許以往都是日間乘搭電車,習慣電車滿載的喧鬧,此際的空空如也多少有點詭異……

總覺得,這班車有那裏不對勁……卻無法清晰描述……

嗯,看少點小說吧關天翔。

我尷尬一笑,終於踏進狹小的車廂,跟隨芊琴步上梯級,在上層車頭右邊的橫座坐下。

雨如千根針,密密麻麻得前方的路不見蹤影,就像電車從不處於熙來攘往的街上。

芊琴把身後的窗關上,注視著窗外,我則沒趣的斜視著走到上層的數名乘客。

電車緩緩開出,車窗外的都城一片死靜,一切也如常的重複著,儼如我們枯燥乏味的昨天與明天。

是夜的黃泥涌道比起以往都要寂靜,但是,應該沒有什麼值得詫異的吧?

因此,我又怎會料到,這班車的目的地絕非堅尼地城,而是滿載夢魘的地獄,充斥血腥的深淵。

從00:47:16,電車駛動的一霎起,誰也再無法下車……

而於上一秒,我已經錯失唯一可以挽回的機會。

「2016年9月10日,星期六,00:47。」

第2話:《竟然沒有在總站停車……》

【自以為知道很多,怎麼卻無法涉足她那淌淚的世界?】

直覺總是說,是夜的德輔道中異常靜謐。

電車再次停站,我凝視滿佈污跡的玻璃窗,傾盆的雨把摩登建築溶化,我僅能目睹左側的匯豐銀行總行,灰黑的外牆是城市的寫照。

凌晨的行人路上是兩、三個狼狽撐傘的OL,也有一個中年西裝漢貼近銀行大門前避雨,他們似乎都是秉承獅子山精神的勤奮香港人。

「叮叮、叮叮。」

電車駛動許久卻才到達中環,時間簡直流動得慢如凝固。是緣於鬱悶?抑或等待?

凌晨的金融中心洗脫了喧鬧的日常,剩下「嘩啦」的雨鳴,偶爾是電車的響鬧。無數棟甲級商廈如電影鏡頭從兩旁掠過,偶爾竄出一輛半輛私家車。

窗外是尖銳的摩擦聲,車廂內卻異常靜謐,令我頓覺M記裏的吵鬧男女其實不算惹人討厭。

向來享受坐「叮叮」的我,此際不怎麼感到悠然,只因芊琴不聲不吭的靠著窗,儘管透過玻璃不會看到什麼。

不知從何時開始,每逢芊琴安靜不語,我都會不自覺端詳她一番,原因卻說不準。或許因為她絕少有心情低落的時候;或許因為她的及下巴短髮真的很配合她纖瘦的身材和活潑開朗的氣質;或許因為她的黑色冷衫Size大了一個碼,把手背掩住了一半。

我在意她,則絕非什麼或許。

說起來,明明正值炎夏,她仍舊會穿著冷衫上學,換轉是我一早中暑了。

腦海縈繞著芊琴是夜重複聽很多遍的歌。
當一切也失去了 沒有預料 至少都可擁抱你哭笑

或許心裏總有點在乎。日常開朗的芊琴總愛找話題聊……此刻她似乎被一個解不開的鬱結纏住……

我不禁回溯著今天上課發生的特別事情……數學課的飛機劉一如既往對欠交暑期作業的文杰破口大罵,那跟芊琴沒有相干……歷史科老師Miss Ng生病,代課老師目睹譚海文被男生們Happy Corner 30回合慶生,芊琴甚至置身食花生的行列外……

她,到底為何鬱鬱不樂,為了什麼,為了誰?

摸不著頭腦的我轉而打量上層的其他乘客。

上層僅坐了數人,此人數在凌晨時段來說正常不過。蒼白的燈光下是一對年齡比我倆稍大的情侶、一個穿著浮誇的OL、一個白髮阿伯,以及……一個身穿白衣的中年女人。

我不禁吞下一口口水。

她就坐在我倆正後方,欄杆後的二人座位,不動的注視著車頭。潔白的布衣既奪目又怪異……膚色蒼白,無神的雙目讓人不敢久視。不過,倒沒什麼離奇,對吧?

電車車廂顫動不斷,金屬幼柱傳出輕微的碰撞聲。窗外大廈的密密麻麻提醒我這裏是現實。

現實得令人厭倦。

這裏,還可以有何新鮮的事物呢。港人的日常,就是日以繼夜的重複規律。或許正因這樣,大家愛幻想著城市裏滿佈神秘,為乾枯的生活注入水份,哪怕水份略高。

電車匍匐駛過恆生銀行總行,上層乘客都沒有下車,奇怪地沒有中途上車的人。德輔道中的多條行車線均再沒有車輛來往,再沒有人影走過。

凌晨的港島街道,沒人也……不值得詫異吧?

死靜的氛圍使我禁回溯著種種的西港島都市傳說。自問了解不深,一切都是從上課鄰座的恐怖故事迷──James聽回來的。

聽聞港鐵曾在西港島興建林士站,然而建工途中發生命案,後來陸續傳出有白衣女子從該站月台墮下……

另外一個是高街鬼屋,該建築曾是精神病院,於七十年代被空置。傳聞不少人路過建築時,聽到屋內傳出哭聲……

還有一個,傳聞某女生深夜歸返堅尼地城的家,卻在無人街巷中迷失,最後她竟走到了一所醫院,但該醫院在現實是不存在的……

堅尼地城位處「四環九約」劃分中西環的第一約,堅尼地城的盡頭俗稱「西環尾」,為西環及港島市區的西面盡頭。位於一切繁華的終點,充斥著怪異的秘密,也並非難以想像吧──

「天翔。」

我從幻想瞬間抽離,凝視著身旁的芊琴,黑色冷衫、粉紅襯衫及灰色校裙映得她有點不過份的淘氣,雙目卻……

「點解你咁鍾意搭電車上層第一排右邊……」芊琴雙眸水汪汪的,左手再次掩著小嘴呼氣──這是情緒波動的憑證。

我把「你都係想串我係電車男姐」這類惹人討厭的挑逗啃在喉嚨。事實上,她並非第一次提出這疑問。

「係咪因為你都厭倦咗太快既節奏?」芊琴別過臉面向身後的窗,我卻注意到那沾了數滴淚的冷衫。

她……哭了?

我只管愕然,儘管與女孩相熟,卻甚少目睹她淌淚,她遭遇到的事情想必嚴重……

「有咩事可以同叔叔講,生命滿希望,前路由你創,聽日一定會好天㗎。」我調皮憨笑,試圖舒緩氣氛,她卻從未轉頭:「好……好殘忍……點解命運咁殘忍……」

日以繼夜,日以繼夜,日以繼夜。

「好窒息……明明已經好努力透氣……」芊琴依舊面朝窗子急促喘息,雨如淚的灑往粉紅水手服。

似乎是讀書壓力大的關係……

我面向她,隨意的安慰著:「今日唔得未聽日再嚟過囉,辦法總比困難──」

「你唔明……你點會明……」她低頭喘息著,無力從悲鬱的雨中釋懷。

事實上,我也自知這些俗套的安慰說話,在這時代或許比粗口還要難聽。

中五了,尚有一年便要承受DSE的洗禮,諷刺的是,即使跨過這一關,下一步亦不知可前往哪一片風景。即使受盡鼓勵支持,或許還是抵不住壓力,在乏力的某夜以眼淚逃避。

尤其是芊琴,儘管她甚少談及自己,我也清楚她家境欠佳,家人對她成績期望很高。儘管,她根本不享受讀書,儘管她想成為的,或許並非於46樓辦公室打鍵盤的勞工。

步步擱下夢,步步走向人群,這就是路。

很窒息。

目睹芊琴楚楚可憐的樣子,一陣不忍直搗心頭。我情不自禁的,把手輕搭在她的肩頭上──

她敏感的輕推我,縮到窗邊。

「你想點……」沾淚的眼眸流露的絕非尷尬,而是被侮辱被蹂躪的哀傷。

兩行哀淚從柔弱的臉灑下,就像我的觸碰牽動了她全身的神經。

我徹底愕然,意料不到她的如斯抗拒。

我跟她儘管並非情侶,卻算是深交吧?我只是想予以慰藉,既然她瞭解我的為人,又怎會忌諱到此程度?這對知己來說……不算太冒犯的身體接觸吧?

數秒之間,我倆的距離被拉遠,而且不僅是一點點。

「你咩都唔明白……」她的手遮蓋著被我觸碰的肩膀,低下頭。

「我討厭你。」

東亞銀行大廈的德輔道中路段淡入,按捺不住的雨,欲沖洗城市的鬱悶種種──它是自作多情。

途中我倆剩下沉默,侷促的尷尬並無出口。

女孩漸漸擱下繃緊的情緒,或許是疲憊的關係,不久後便昏睡過去。

情緒交疊的我,終究找不到適宜的說話。

或許,我真的不明白,連要明白什麼也不瞭解。

我以為,她是個堅強的女孩,永遠笑顏相對從不淌淚。

我以為,我倆的距離跟牽手只差些許,儘管那是不見盡頭的些許。

自以為知道很多,怎麼卻無法涉足她那淌淚的世界?

這就是都市人的寂寞,孤獨的聚在一起。

想著想著,一陣倦意襲來,視線隨著鬱悶的旋律變得模糊……

「叮叮。」

我勉力睜開雙眸,目睹窗外的景象……

糟了。

本來,我應在上環干諾道西站下車,沒記錯芊琴的家位於山市街附近……

但我竟睡過頭了,此際映入眼簾的是堅尼地城盡頭的吉席街,下個站便是堅尼地城總站,電車西行線的盡頭。

兩旁是密密麻麻的舊式單棟住宅,白色的電車站牌置於前方左側的行人路。

我真是太不爭氣,本來應保持清醒,直到電車駛到山士街時叫醒芊琴。

幸好總站跟山士街也只相隔三個站,就算芊琴步行回家也不費太多時間,只是我的歸途較吃力就是了──

等等。

我往身旁一望,臉色隨惶恐變得蒼白。

橫凳原來只坐著我一人,芊琴並不在。

我連忙掃視車廂,背後是五名乘客,他們都筆直的坐在密密麻麻的啡色硬座上。一對情侶、OL、阿伯、白衣女人……

奇怪,怎麼從頭到尾都是他們,難道他們都在總站下車?

沒記錯,這5名乘客是在初段上車的,抵達堅尼地城總站前,電車駛經20多個分站。試問他們全都坐到總站,而中途沒有新乘客的機率,有多大?

嗯……或許是偶然中的偶然?或許只是我太敏感?

他們坐得筆直的面朝前方,對我的注視置之不理。

嗯,先不要管……芊琴到哪了?

一個可能性立時浮現:她自行下車了。

不,不,不,我敲打著額頭,懶理此舉會引來目光。

芊琴絕對是個體貼的女生,她知悉我會在上環先下車,倘若她醒來了,怎會不叫醒我便下車呢?

但若果是我睡得不省人事,60分貝的Side Angle Side也叫我不醒呢?我端出Iphone5,開啓Whatsapp,上次與「芊琴」的Whatsapp對話在昨天21:52,她此刻她也不在線上。

電車向無人的總站徐徐駛動。疑惑往四肢蔓延,不知從何而來,也不打算離去。

窗外雨勢不曾緩和,電車彷如置於濃霧裏,能見度不超十米。吉席街的地產舖、洗衣店全都關門拉閘了,街上是一片異樣的冷清。

我苦笑著,不斷自我安撫:小事一樁,在總站下車再致電芊琴就是了。

我暗地祈求電車儘快在爹核士街總站停下,好讓我從驚懼逃脫。

數秒後,違和感鬼竄的滲進每一滴血液。

電車駛近總站,不是必定會剎車減速嗎?

廢話。

但是,此刻電車的速度絲毫不減,就如目的地尚在很遠很遠之處。

電車以一貫速度駛過堅尼地城總站,「爹核士街 Davis Street」的站牌從左側的車窗掠過。

作為半個電車迷,尚清醒的我絕對肯定,電車是不可能繼續往前駛的!

因為於任何情況下,西行線電車駛過堅尼地城總站後,會轉左到爹核士街兜一個圈,經卑路乍街及加多近街回到泓都前的吉席街路軌,那就是東行線路段的起點。

因此,我們的電車越過總站後,必然要隨著左拐的軌道向左轉!

超脫常理的是,此際電車還是直駛,沒有轉彎。我還隱約目睹,電車前方是兩條平行的鐵軌,不見盡頭。

印象中,這條路軌是不可能存在的……

不安沾滿車窗,讓我不敢久視。戰競的我回頭掃視其他乘客,他們對此理應都感到詫異吧?

不。

手心冒出的冷汗如雨,眼前的畫面,教人入骨的寒心。

剛才的5位乘客,僵直的身軀坐在深啡色塑膠硬座上,沒有交談,沒有發出聲響,也沒有朝我看來,就是不動的凝望著車頭。

他們……就像……

異樣感佔據脆弱的思緒,我轉頭望向玻璃窗外的詭異,車廂的搖搖晃晃顯得微不足道。

駛過了總站後,車窗前看不見任何建築物,我在一片朦朧中僅目睹兩條電車路軌……

絕對零度的恐懼滲進血液,脊背是洶湧的寒涼。

理性告訴我,前方不可能是堅尼地城,不可能是港島西。

但是,怎麼可能。

芊琴的失蹤,目無表情的乘客,不往堅尼地城的往堅尼地城尾班電車。

它在理應不存在的路軌行駛著,目的地,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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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話:《那些乘客都不像活著……》

【這輛駛往堅尼地城的尾班車,終點竟非任何電車站……】

是爬滿全身肌膚的寒心。

畏懼以幾何級數飆升,理性隨時崩塌,內心既是戰兢又是內疚。

自初中以來,林林總總的恐怖鐵路傳說不絕於耳,當中以港鐵佔絕大多數,例如列車無故消失、乘客陸續失蹤等等。

我又怎能想到,只是乘搭一趟往堅尼地城的尾班電車,竟會遭遇到如斯脫離現實的驚悚?

若果當初選擇帶芊琴坐港鐵,當下便毋需面對詭異吧?當下便毋需擔憂芊琴到底身處哪裏吧?

「喀隆喀隆……」電車與路軌的摩擦,如瀰漫的詭異般不曾停下。車廂內偶爾傳出鐵柱的碰撞聲,喧鬧卻不掩讓人窒息的詭異。

我稍微定神,盯著車窗的自我懷疑,到底會否是自己一時記錯,堅尼地城總站根本並非於泓都3座前的位置?

或者電車公司最近設置了新站,而這個站位於堅尼地城的更西端?

最好是這樣……

我六神無主的凝視車窗,薄弱的理智隨即予以當頭棒喝。

不可能的。

若要加建電車站,先不談需要性,先不談是否審批,即使一切離奇地順利,也至少要耗費時間鋪設鐵軌吧?

昨日下午3時,我才坐了一趟電車往爹核士街,我百分百肯定電車到泓都前的位置便停下,而西行線路軌在越過總站後便如常往左拐了!

何況,這表面合理,實質牽強的假設解釋不了芊琴的失蹤和乘客的異像。

一幕幕,挑戰理性與認知,卻是赤裸裸的真實。

殘舊的車廂顛簸不斷,表示電車仍穩步前進中,但誰知它要駛往哪裏。

單憑直覺判斷,電車已駛離堅尼地城總站的站牌至少三個街口的距離。朦朧的窗口前的確是兩條不折不扣的電車路軌,往灰黑石屎地無限伸延……

假設,我是說假設而已,這裏有條從未聽聞的後備軌道,從電車所處位置判斷,我至少應目睹左側的加多近街臨時花園以及域多利道的。

而事實是,周遭被一種……我也搞不清到底是雨抑或霧完全吞噬。不管我如何睜大雙眸,能夠目睹的,唯獨是那條石屎地上,不見盡頭的詭異鐵軌,感覺目的地很遙遠很遙遠……若果還有目的地。

這輛駛往堅尼地城的尾班車,終點竟非任何電車站……就像,於寸草不生的荒涼之地穿梭,而我完全無法想像這裏是香港。

沾滿冷汗的雙手掩著臉,即使腦海重複了三十多遍故作淡然的「幻覺嚟嘅啫,嚇我唔倒嘅」,臉色仍是不堪的慘白。

是什麼骯髒的東西在作怪嗎?

但我不信鬼……我不信鬼……

與其繼續飽受窗前詭異的摧殘,倒不如自救。

「唔好意思……」

我回眸後座的乘客,耗盡畢生力氣,戰戰兢兢的吐出這句話。

「喀隆喀隆……」

他們直盯著車頭,每副臉容都是一貫的淡然,不曾對我予以理會。

難道……是我的聲量太微小?

「請問……架電車……唔係過咗總站喇咩?」

這句話近乎是叫出來的。自覺此番話矛盾不已,可此際聽起來卻適切不過。

目光於OL女身上擱淺,只因她是眾人之中,貌似較和善的──

「喀隆喀隆……」

此刻,我方瞭解人於絕頂驚慄之際,心不會呯呯亂跳──至少不可能感覺到。

時間生硬的凝結,好讓我完全喊不出聲。

過去的數分鐘,我尚能維持理性思考,其實只因我沒有將注意力全盤投放於其他乘客身上。

起初,我還以為他們僅是異常地冷靜……仔細端詳,才發現……

才發現,他們由始至終,都完全沒有動過。

我意思是……連眨眼、呼吸的跡象也千奉,毫無生命跡象。

恐怖,已經不足以形容當下的詭祕。

他們根本無異於恐怖蠟像館裏的假人模型,僵直的軀體如沒靈魂的死屍,雙目一直死盯前方……

就像瞪著位於車頭,慄慄危懼的我。

時間再次流淌,我猛地彈起,撞到車窗的鐵桿。顫抖的我雙手緊扶鐵桿,甚至連窗外的情況也沒膽看,生怕這些詭異的蠟像乘客會突然發瘋的撲過來。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眼前的詭異畫面令我憶起一隻叫作《SCP:Containment Breach》的恐怖逃脫遊戲,當中有一隻叫SCP-173的雕像怪物,當你被牠鎖定時,只要視線移離怪物,牠便會秒速令你血肉模糊。

乘客們……一動不動的坐在啡色硬座,臉上毫無表情……他們披著人的外皮,卻如電車設施的一部分……

違反常理的詭異,是無與倫比的噁心……

直覺呼喊著,以當下的危險情形來看,我必須逃離這輛詭異的電車,而且要儘快!

我應否當機立斷跳窗呢?

我斜視窗外的虛無之境……不,儘管電車車速不快,跳窗後摩擦石屎地造成的傷害不致命,然而墮地的代價亦絕對不菲……

為何不直接點,到下層嘗試離開呢?不論是車門抑或窗子,危險性必然大幅驟減。

該死的是,那些詭異的乘客雙眸都好像朝我看過來,好像只要我有稍大的動靜,他們便會粗暴發難,撕裂我的身體……

「喀隆喀隆……」電車持續晃動,毫無減速的跡象。

當寒毛卓豎的我終於硬著頭皮,往藏著生機的梯級踏步時,左腳好像碰到什麼。

正確而言,是我被什麼碰到了,就像……

我低下頭,血管流淌著絕對零度的恐懼。

「啊……」

俯身一看,纏繞左腳小腿的是一只蒼白的左手,牢牢的抓緊肌膚。令人悚然的,莫過於那隻手的位置。

那只手,從我原來的座位底下伸出。

但是,椅底怎可能會有這樣一隻手……

我失足躺在走廊上,脊背痛楚遠遜寒心。視線無可避免的看到了椅底的情況,感到了無比詫異。

「唔應該嚟……」

抓著我,哀號不斷的,竟然是芊琴。熟悉的平陰劉海短髮,熟悉的黑色冷衫,熟悉的粉紅襯衫。

她到底為何躲在椅底……

可這問題於下一瞬顯得微不足道。本應讓我喜形於色的畫面,原來加點筆墨便是地獄。

不像是……活著的人。

她捲縮在椅子底部,臉色蒼白如紙,雙目瞪大,左手抓著我不放。令我莫名恐懼的是,她的右手以非正常的程度折曲,如沒有手骨似的……

那並非「人」能做出的扭曲姿勢。

抓小腿的力度,甚至痛入骨子裏。哀怨的神色,死氣沉沉鋒利的侵蝕著我的理智。

這個人,會是芊琴嗎……

絕對不是。

那是不折不扣、披著人皮的怪物。

我終究抵不住排山倒海的心理壓迫,放聲的大喊。

「唔應該嚟……」她的聲線注滿怨恨,那副如喪考妣的慘白面容,就像訴說著一切悲鬱也是我惹來的。

那些骯髒的指甲似乎要抓破我的皮膚。

很窒息……

「喀隆喀隆……」

我拼死掙扎,驚惶失色的亂踢,直到數秒後的一霎。

那突如其來的眼神,絕對會永久存於夢魘的抽屜裏。

臉容滿佈哀怨的「芊琴」驀然張開嘴巴,神緒180度扭轉。她扭曲的獰笑,尖銳的髒齒,一切一切詭異到人類可承受的上限。

「我同你,都係被離棄既人。」

雞皮疙瘩的我按捺不住,聲嘶力竭的慘叫。

下一霎,車窗外的光線渾然消退,車廂陷入糟糕的漆黑。

四面變得渾然無光前,我隱約目睹,那5個乘客仍舊一動不動的,用空洞的雙眸盯著車頭,就像盯著我一樣。

第4 話:《無盡漆黑的軌道》

【從沒有聽說過,堅尼地城有這條陰暗的電車路段。】

頭部是一陣撕裂,這感覺絲毫不陌生。

眼皮無力撐起,迫使我在漆黑中與恐懼糾纏。

芊琴……芊琴……

四方一片死靜,八面瀰漫著可怖。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數分鐘褪去,我使勁睜眼,眼皮卻不屬於自己似的毫不服從。

聽覺、視覺好像全失,當下感到最真實的,竟是腦袋的灼痛……先前頭部應該撞到了硬處……

不過,身體感受不到嚴重皮外傷,痲痺的四肢尚有觸覺,這些已經是最能自我安慰的喜訊了。

漸漸地,我自覺躺在某個平面上。雙手於平面上亂摸,漸漸確定了那是地板……

電車車廂地板。

頭腦頓時清醒了七分,我回溯著記憶中的驚悚遭遇,可一時之間無力整合。一切全然偏離常理,那卻是赤裸裸的真實……

我嘆了一口氣,雙手撐著地板坐起來,雙手撫摸眼眸──啊痛!

原來……我一直也是開著眼。

只因周遭太漆黑,無光環境才製造了「沒有張開眼」的假象。

依稀記得暑假與死黨於長沙灣參加了一個名為Dialogue In Darkness的黑暗體驗,於絕對無光的環境下摸索。情況跟現在不差多少,差別在於當下的空氣滿佈著詭異。

電車……到底駛到了哪裏?窗外怎麼會全然無光?

我輕撫疼痛的頭,扶著身旁理應是座位的硬物,支撐起身子。才站直,暈眩侵蝕思緒,我狼狽的跌往座位,腰部首當其衝。

「好痛……呼……」

作為一名貧血患者,我間歇地會感到腦海空白及暈眩,因此需要定期服食藥丸。我連忙從校褲後袋摸了摸,端出一包藥丸,取出一粒往嘴裏塞。

即使這樣,撕裂的頭疼仍舊無法被立即消除。回過神來後,我呼吸著侷促的空氣,掃視著黑朦朦的四面八方,思緒逐漸清晰。

我記起跟芊琴坐00:39由跑馬地開往堅尼地城的尾班車,電車到達堅尼地城總站時電車卻一直往前駛……不應存在的路軌……不動如蠟像的詭異乘客……捲縮在椅底,姿態怪異的芊琴……不……那怎可能是芊琴……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喉嚨乾澀不已,我不禁疑惑自己到底在電車躺了多久。

當下,電車是靜止的,車廂內毫無聲響,時間的滴漏似乎停頓於一霎。我不斷觸摸著周圍的塑膠椅、鐵柱,確認自己身處上層車頭。

其他乘客呢?芊琴呢?他們身處哪裏?

我隨即從口袋掏出Iphone5,但不管怎樣按,屏幕還是沒有亮起。

糟了,這個時候才沒電……在M記時手機電量好像也不足20%,只是我沒有留意。

該死的電池,明天就回去換部Nokio 3310代替你。

如果,還可以回去的話……

總不能坐以待斃,必須弄清楚情況。

我疲憊的站起來,摸著兩邊的椅子步至走廊。我單憑方向感,跌撞著走向連接下層的樓梯。明明只是幾步之遙,卻像走了很久似的……是畏首畏尾的關係嗎──

「噗、噗、噗、噗、噗。」

即使一片漆黑,我清楚自己臉容的煞白。碰撞聲有規律地持續數秒,一下比一下慢,與我的距離一下比一下遠。

天……剛才右腳踢到一個硬物……導致那東西從樓梯滑下……那想必並非很重的物事,至少右腳並無感受到痛楚……

我閉著氣,小心翼翼的踏到最高的梯級。我一鼓作氣的步下梯階,走到最後一級時,鞋底猝然踩到了什麼。

我俯身用手往地板亂掃……嗯,我似乎找到剛才踢倒的東西了……硬膠質地,長條形的……

猝然,車頭亮了起來,突如其來的光線使我雞皮疙瘩,脊背是一陣冰冷的痲痺。

不……是車頭被照亮了,緣於那物事射出的一束光線。

我莫名奇妙的注視著手上的電筒,剛才只是不為意的按到了開關。

太怪異了。

怎麼無緣無故會有個電筒被擱在地上?是誰遺下的嗎?但是,哪個乘客會攜帶電筒呢?或者,電筒是屬於電車司機的?但是,這些問題還是先擱置著吧……

我手抓著電筒周圍照,當下只是祈求電筒有充足的乾電。

淡黃光線在下層車廂亂射,我很快確認下層座位沒有人。我戰戰兢兢的走到駕駛座──司機座位空空如也。

幸好是這樣,上秒我還擔心電筒會照到什麼血腥的畫面呢……若果此刻跟電影橋段一樣,司機座位理應躺著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屍吧?

經過一番查看,車廂裏非但沒有人或屍體,甚至連血跡,抑或掙扎的跡像也沒有,一切井井有條……

這輛尾班電車,似乎僅剩我一人,其他乘客都不知所蹤。

我把電筒光線往車側的玻璃照射,卻完全照不到車外有什麼,除了猖獗的漆黑……

很奇怪。

這裏是何處?是西港島的郊野嗎?抑或是原來的堅尼地城吉席街?

既然電車只可於特定鐵軌上行駛,理論上它不可能駛到很遠的地方。

可是,即使是西港島的任何一處,以香港的光污染程度,每個夜幕都染上了化學的橙紅,試問窗外又怎可能無光?

無數訊息浮現於繃緊的腦海,思緒最終卻剩下一句:不要再盲猜,我一定要先下車。

我左手摸著疼痛的頭,右手提著電筒,步向車頭的下車處。我下意識掏出了錢包,瞬間便恍然苦笑……

少年你太年輕了,你還以為當下的情況一切正常嗎?

還可以嗎?

我越過了百達通機,摺門原來正敞開著。那是否表示,所有乘客都逃離這裏了?

我狐疑著,電筒照射著門外的景象,先前的猜測似乎無一倖存。

灰黑的牆壁,灰黑的硬地,好像是用水泥物料造的。地面平坦,粗糙表面滿佈碎石。

我稍微猶疑,便一腳踏下地面,離開了狹小的車廂空間。

心中暗忖著,若果這裏就是電車目的地,到底它駛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它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才離開車廂,寒意迅速滲進校服。我只是愕然的站在車門旁,一切全屬意料之外。

明明是炎炎夏日,此刻卻剩下攝氏十四、五度似的……車外空氣很是侷促,似乎不像是港島西的戶外路面……感覺更像封閉空間……

很窒息。

這裏必然並非郊外,並非堅尼地城市區。

那麼到底,我身處哪裏……

我猶疑片刻,終究吐出一句話:「有冇人係度?」

想不到的是,接下來聽到的,使我徹底的毛骨悚然。

「有冇人係度……有冇人係度……有冇人係度……有冇人係度……有冇人係度……有冇人係度……」

回音重複著我的提問,次數多得無法估算,似乎傳到了很遠很遠之處……

沒有回答。

我把電筒往電車前方照,然後又轉向反方向照……

慄然經血液蔓延至四肢,痲痺的雙腿僵硬如石,思緒霎時癱瘓。

「Are you kidding me?」腦內縈繞著同一句話,卻舒緩不了渾身的恐懼愕然。

兩邊……竟都是不見盡頭的無光隧道,地面是兩條平行的無盡鐵軌。

從沒有聽說過,堅尼地城有這條陰暗的電車路段。

那是當然了,香港電車是在地面行駛的,是不會駛過隧道的……更何況,是長得不見出口的巨型隧道?這條隧道,是何時、為何、由誰建設的?它又處於哪裏?

我喘著氣,用電筒照著電車車頭的底部,黑色油漆上的「137」白色字映入眼簾。

137號尾班車,把我和芊琴載到這條怪異隧道。不知怎的,「137」這個號碼本來就予人不祥的怪異感……是我多心了嗎?

我檢查著身旁的無人電車。據我認知,這輛137號電車屬於普通第四代,高度4.57米,而隧道比車頂還要高不少,即至少達7米。

這條隧道跟港鐵的列車隧道有點相似,但基於電車較高的車身關係,隧道形狀更高更狹。隧道是個堅固水泥建成的煉獄,由於對隧道沒有研究,我驟眼無法分辨隧道建成的年份,或許是昨天,或許是上世紀。

隧道頂是粗長的電纜,跟日常港島看到的電車纜無異。這條通道只有單行線,闊度大概只有4米。驟眼看,牆上都是正常隧道的設施,例如置頂的燈光和兩旁的通風機,它當然沒有啟動,弄得這裏光線與氧氣嚴重不足。

很窒息。

我思量著下一步的行動。或許,其他乘客往電車車尾方向逃走了?

若果他們真的是「人」,這絕對是合理推測,因為電車是從堅尼地城往這裏駛來的,車尾方向理應就是堅尼地城,亦即是說,原來的電車路段。

所以說,若果沿著路軌往車尾方向一直走,理應可以回到泓都3期旁邊的爹核士街總站!

更何況,我不知車頭方向通往哪裏──直覺吶喊著,那絕非活人該去的地方……總而言之,我必須嘗試往車尾方向走。

接著,我想起了她。

「小琴?小琴?」

隧道裏迴盪著我的聲線,聲量略顯吵耳,若果她在這裏,沒可能聽不到。

十秒轉瞬過去,空氣仍舊塞滿該死的寂靜,甚至連滴水聲、風聲也聽不見。

或許……芊琴早已往堅尼地城方向逃走吧?抑或她根本不在電車上?

猶疑片刻,我終究踏出第一步,往車尾方向跋涉。

腳步聲在隧道裏迴盪許久,前方還是一片黑暗,令我無法想像盡頭距離自己多遠。腦海空白,思緒只是不斷說著:往前走,往前走。

只有這條路,除了往前走,還能怎樣。

很窒息。

當下的感覺,完全像在無車無人的紅磡海底隧道行走一般,只不過這裏黯然無光,既不真實又令人寒心,有一刻我甚至聯想到了地獄。

多年前曾閱讀李碧華的一篇短篇小說,講述地鐵從尖沙嘴站開出後,於海底隧道故障停下,車內乘客需從黑暗的隧道步行回地面。但畢竟那隻是小說橋段,原來真實經歷類似的氛圍時,壓迫感完全掩過了理智。

周遭隧道的深灰色牆壁滿佈污跡,缺乏適當清潔。一盞盞關閉的燈光和一束束電線從身邊略過,可我自覺是在同一段路重複的走著……這種想法或許太超現實了吧──

「啪、啪、啪……」

習以為常的死靜倏忽被肆意劃破,思緒從未繃緊如此。

那聲響從後方傳來,初步判斷聲源離我數十米,原聲應該只有一下,及後的全是重複的回音。

那聲音聽起來熟悉不已,我卻說不出確切是什麼。光線隨著提電筒的手晃動,透露著被恐懼侵蝕的內心……

這條隧道內,並非只有我一人。

十秒過去,冰冷的隧道回復死寂,就像從來都是無聲。

我如蠟像般呆立原地,猶疑著應否回頭察看聲響的源頭。但若果我一回眸,不幸目睹骯髒的東西呢。

我根本摸不清楚,這條隧道內藏著什麼……

「啪啪、啪啪、啪啪……」

怪聲持續之際,我驀然想起了它像什麼。

拍手聲。

那是否表示,隧道內尚有其他生還者?

會是芊琴嗎?

「小……小琴?」我按捺不住吭聲,回想起來,怎麼當時我會有勇氣──引狼入室的勇氣。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不……不……不。

我徹底後悔了,沾染懼色的後悔。

若果對方是帶著善意,又怎會繼續有規律地拍手,卻不直接回應問題……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毫無意義的擊掌,代表著什麼?

恐懼侵入冰冷的肌膚,我拔腿掉頭就狂奔,呼吸甚至比心跳還要急促。

那不是正常人,絕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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