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敏珊,但不記得從何時起,朋友開始叫我方珊,以後這花名就一直跟着我。我在新界的鄉村長大,玩得最親最熟的幾個朋友自然也是住村裡面的同齡小孩。
小時候的那個年代,交通不方便,平常就是出入就近的市填吃吃玩玩已經很滿足,很難得才有一次機會跟父母去九龍走個圈算是重要節目。有次母親去深水埗探一個姊妹,帶了我一同去,那位姊妹叫譚姨姨,一家四口住唐樓的天台鐵皮屋,大廳廚房睡房洗手間全在一間鐵皮房內,全屋只有兩張椅子,母親跟譚姨姨坐了我只好坐在床上看老夫子,突然大腿上有種暖暖毛毛的感覺,我一看,原來是隻比貓還要大的老鼠,我「嘩」一聲大叫出來,立即跳下床抱著母親大哭,譚姨姨倒夠冷靜果斷,一手抓起門邊的雨傘,再對準那隻慌亂的可憐老鼠,手起傘落,「噗」一聲,老鼠便被譚姨姨擊斃當場,那老鼠躺在那濕濕的地板上一動不動,可見得譚姨姨對打鼠已經得心應手了,牠那最後「吱」一聲的悲鳴一直刻在我腦中,牠要我記得是我這個鄉村妹害死牠的。

跟我最玩得最親的是阿玲,她父親在村內開了個花場,生意做得不錯,加上她有幾個姐姐哥哥都已經出身賺錢了,阿玲不缺零用錢花,相比我這個家中獨女無人照應,她可稱得上八方支援。還未上中學她已經要我陪她坐小巴到市填吃麥當勞,她會用十幾元去抽Yes咭,我也想抽,但只有錢抽一張兩張,有時抽到不喜歡的會不開心幾天,阿玲對我很好,她知我喜歡郭富城,如果她抽到郭富城而她已經有的會送我。那個時候的我們很天真很易滿足,一張Yes咭加一杯思樂冰便很高興的回家,直至升上中學,有些事情變了。

我和阿玲升上不同的中學,我們變得只有上學或放學時才會在村裡面遇到,起初大家還會談談學校的事,但很快大家都發覺自己的朋友圈都是對方不認識的人,反而跟自己的同學還比較多話題,自然就沒有再交往下去。後來我發現她染了頭髮,會吸煙,跟家人多了嘈交,小時候一起抽Yes咭的阿玲不見了,換了另一個我不認識的女孩,有次我回家時,聽到有人叫我,是她。
「仲有返學?」阿玲一身很新潮的衣著,我見到她手臂有朵玫瑰紋身。
「有呀,十六歲唔返學做咩?」我說了出口,才想起她已經離開了學校。
「做嘢囉……」她從褲袋內抽出一張咭片給我,說:「呢間係我男朋友開嘅,得閒嚟剪髮計妳平d。」
我接過那咭片,是一間在旺角的髮型屋,咭片上寫着「Tommy Lau」,應該就是她口中的男朋友。
那是我在村內最後一次見她,聽母親說,她那次回來是問父親借錢,結果被她父親罵了半天沒借一個仙給她。

中五畢業後,我和家人離開了鄉村,搬到石硤尾的公屋住,我在油麻地一間連鎖傢俱店找到工作,我可以用職員價買公司的產品,便決定換了家中那很老舊的組合櫃,就在我和父親合力搬走那組合櫃到地下垃圾站時,一張咭片恰好跌落在我面前,是阿玲當年給我那一張,可能是我隨便放進櫃內直到今天重見天日。父親問我是誰的,我說是阿玲,他問我還有找她嗎?我說幾年沒見過她。

父親淡淡的說:「係呀……佢阿爸好似唔得啦!d阿哥家姐都搵緊呢個妹。」
我望望手中這張咭片,突然覺得好像是一種提示,於是依着上面地址去到旺角那間髮型屋,我問阿玲在嗎?

幾個人你眼望我眼,有個女人問我是誰?找她做甚麼?
「我係佢朋友,佢屋企人搵緊佢。」
「朋友?唔係追數?」
「追數?唔係…….. 佢無欠我錢。」
「佢無問妳借錢咩?咁真係當妳朋友啦!麻煩妳見到佢叫佢咪再同人講喺度做呀!我地被財務公司煩死啦!」
我問有阿玲住址嗎?那女人說只有一個阿玲寫低的住址,也不知是真是假。我看地址在長沙灣,也就去了試試。

那地址是一座工廠大廈的天台,被人間了很多間鐵皮屋,亂糟糟的也不知門牌是甚麼。一個阿伯看見我問我是屋宇署的人嗎?我說不是,我說我是阿玲的朋友。

「阿玲?警察問過好多次啦!」阿伯一臉不在乎的說。
「警察?」
「係呀,警察問我地有無方法搵佢屋企人,d死道友邊有屋企人架!」
「道……道友?」我問:「請問佢依家喺邊?」
「上西天囉!」他將一碗冷飯倒在地上的碗內,幾隻貓咪立即上前開餐。
「早兩個月死喺間屋入面,臭到死,屋主多得佢唔少,到依家仲未租得出。」

我步向阿玲死去的那間鐵皮屋,可能是心理作用,一陣噁心的氣味傳來,地上滿佈雜物,門沒有關,內裡陳設簡陋,一眼看清,沒有可怕的血跡,沒有阿玲留下的東西,一切都隨阿玲的死煙消雲散。我轉身離去時,突然一隻巨大的老鼠在我腳邊跑過,驚動了幾隻吃飽的流浪貓,老鼠「吱、吱」聲邊叫邊逃,牠被貓追趕到很遠直至消失無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