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黃茉，四川人，十二歲那年隨母親用單程證來香港，那一年張學友的「吻別」唱到很火紅，幾乎每天在收音機都可以聽到，令我以為香港人普遍都會說普通話，但當我第一步踏出紅磡火車站時，我知道在這個地方會說普通話的，香港人都當他們是「土包子」。
父親是港人，他認識我母親時說自己在香港做廚子，我母親以為香港的廚子都是在大酒家大酒店裡面打工，是了不起的事，父親又一直含糊應付，結果到我們來了，才知道他在旺角大排檔打工，甚至只是冲冲奶茶煮即食麵，連廚房都做不了，母親知道後哭說他騙了我兩母女來香港，父親倒還大聲說：「甚麼騙不騙！妳在大陸有白方包吃？有出前一丁吃？妳這種人就是不知滿足！」
母親無話可說，她來香港是無可退路了，難道回四川嗎？所以她一直就是含着一口冤在香港生活。有晚父親輸了麻雀加上喝大了，一身酒氣回來硬要母親跟他親熱，母親說月事來了又一身累要睡，這句話就惹怒了父親，他竟然動手打母親，母親罵他是不是瘋了？他打得更加起勁，我嚇怕了大哭，嘈雜聲驚動了鄰里，母親一手推我出門口，叫一個姨姨看好我便關門，我隔着大門聽到母親在裡面的哭聲，鄰里都出來了叫甚麼都好說別鬧出人命，我哭得稀稀拉拉的一臉是淚，父親口裡不停罵粗口，有一句是：「妳同人上床上得好舒服啦！係吾係？勾佬勾得妳咁賤格！」
那年代的人覺得這是他人家事，不會報警更加不會有社工跟進，那晚之後，有些流言蜚語開始在街坊之間出現，母親在香港沒甚麼朋友，她開始低頭匆匆出門，低頭匆匆回家，連幾個談得的鄰里也不敢見。父親喝了酒就動手，我試過阻止，結果被他摑了兩巴掌，紅色的指痕兩天不散，害我要告病假不敢上學。
有次父親又發酒瘋，把我的校裙給剪爛了，沒校裙怎上學？我只好告假說病了。
正當我發愁如何買套新校裙之際，那天下午有人上門找我，是同班一個男生，他是子恆，是個品學兼優的班長，樣貌又好，有很多女同學喜歡他。我驚訝他怎會出現在我的家門口，更糟糕的是當時我一身又舊又不合身的睡衣去面對他。
「係你……. 點解嘅？」我真想用膠袋笠着自己。
「Miss Chan話妳告左幾日病假，驚妳功課追唔上……」他透過鐵閘將一本記事本給我，說：「係今日嘅Notes同功課，妳用完先俾我啦！」
我接過，說：「唔該。」
但他仍站在門前，我覺得自己像沒有穿衣服般尷尬。
「妳……無咩呀嘛？」這時候輪到他不自然。
「我有咩？」
「妳有咩病？」
「我會有咩病？」我衝出口才想起自己說了個謊。
「下……. 我唔知呀！」他當時傻傻的望着我，我覺得是全世界最甜的表情。
自從那天之後，我們之間多了說話，他會讓我在小食部排他前面，我會問他數學問題，過了一段時間，我開始留意他會在那裡出現，聽到他叫自己名字會開心半天。我知道自己像其他女同學一樣，喜歡了這個受歡迎的男生。
有天放學後，我想去洗手間時，有幾個女同學在洗手間裡面等我，我認得她們是同班女生，我問她們甚麼事，其中一個問我是不是喜歡子恆？
我說：「唔關妳地事。」
另一個很不客氣地說：「大陸妹都唔睇下自己咩身份？校裙污糟垃蹋仲學人發姣？」
他說：「妳老母跟佬走啦。」
那張紙是她從我一本Hello Kitty筆記本上撕下來的，內容大意是說她不想再忍受下去，她在這個家住不了，她要為自己下半生打算，要我勤力讀書等等。
當時的我完全不懂反應，我沒有大哭也沒有怪父親，我第一個出現的想法是：我也很想學母親離開這個家。
家變令我性情也變，每天都像遊魂般上課下課，成績一落千丈，老師問我怎麼了，再這樣下去怎會考？
他問：「妳家嘅事，我聽講過……搵個同學幫幫妳好嗎？」
我說：「好，我想陳子恆幫我溫習數學。」
老師對我突然的積極覺得很意外，但我知道有些事情是要自己爭取的。
之後，每星期有三天，放學後子恆會和我在圖書館溫習，他很細心很聰明，我知道他日後一定很有成就。但我一片心根本沒放在書本上，我只陶醉於與他的相處。直至有一天，父親跟朋友上大陸玩幾天，我知道機會來了，我跟子恆說，要趕回家等福利署的電話，可以在我家補習嗎？他完全沒有考慮就說好。他很純真地一心跟我說甚麼方程式甚麼二次方！我一個字也沒有聽進耳內，我說想先換件衫，結果我脫得一絲不掛的出現他面前。他當時幾乎是嚇得要噴飯了！只懂直勾勾的望着我一對乳房，男人就是這樣容易攪定，我抱着他吻他挑逗，我的第一次就這樣給了他。
我沒有天真到以為他會跟我結婚，我只想親手給自己爭取一樣自己喜歡的東西，我很快退了學，然後在卡啦Ok找了份陪酒工作，那個家我也放棄了，那個父親現在是生是死我也不會關心，早幾年我結婚生孩子也沒有想過要找他。
今天我在街市想買條魚，那個死魚佬見我着件V領衫又想裝我走光，猛叫我慢慢揀，衰得佢。
我聽到魚檔的收音機響起張學友的「吻別」，現在才覺得歌詞寫得好。
「前塵往事成雲煙，消散在彼此眼前…….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