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雲鳳,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大哥叫雲龍,二哥叫雲虎,弟弟叫雲凰。小時候有人問父親改弟弟叫雲凰有甚麼意思?我記得當時的他右手拿一份捲着的馬報,兩片嘴皮中間夾緊一支牙籤,他一說話那支牙籤便不規則地上下左右擺動卻有辦法不掉落地,他指指我,又指指咬着一個大雞包的弟弟說:「一鳳一凰唔係啱啱好咩!」
但我父親讀得書少,他不知道雄鳳雌凰,害我弟弟一生就跟着個女人名,我懷疑他以後要吃女人飯都是拜這個名字所賜。
我知道親戚們背後都愛拿我們一家的姓名開玩笑,說我們「一家都係畜牲。」因為父親叫阿郎(狼),母親叫阿雞,沒有錯,就是一隻母雞那個雞,你說荒謬不荒謬?究竟是那一類的父母會給自己的女兒叫阿雞呢?我沒辦法找出答案,因為外婆在我出世前已經過身,外公在我年幼時得了個老人痴呆症,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掉到九宵雲外了,還怎會記得自己唯一一個女兒的名字?他不愛說話可能也忘記了怎樣說話,他給我最深的印象是,一次我們幾兄妹跟母親去老人院探他,他的床位是空的,我們幾個四處找他,後來我發現他脫掉自己的褲子,光着下半身坐在老人院門外的椅上,我那兩個哥哥只懂一直大笑笑到腰彎了,母親非常尷尬地忙找來一張床單替他蓋上,那時的我八歲,第一次直視一個成年男人的陽具。
我到升上中學前,對父親的職業都是一知半解,母親說過父親是「做書的」,當時我覺得父親很高尚,很高層次,覺得我們一家也應該高人一等,後來大哥知道我的想法後,他指着我大笑:「妳個傻X」,問我知不知道父親做的是甚麼書,我沒有出聲,他從他的床褥下抽出一本雜誌掉到我面前,那本書的封面是個露出一對大乳房的女人,她用雙手遮擋着大腿間的陰部,我的臉立即漲紅得像要炸開。大哥笑說:「佢影咸相咋!好高層次?妳當佢係藝術家呀?傻X!」
後來當有同學問我父親的職業,我都之吾以對地說:「做小販的」應付算了。
兩個哥哥都在中三淘汰試時被淘汰出來,成績表對他們來說是廢紙一張,大哥被父親介紹去了一間漫畫出版社當學徒,上了幾天班便被趕走了,後來入了黑社會,一年只回家幾次,每次見他身上的紋身都比上一次多。父親不願見到他,他回來父親便說要去投注站,大哥也樂得跟他少見面,他只想問母親有沒有錢給他?有時說他要交保釋金,有時說看醫生要錢。有次母親說只有幾百元買餸,大哥一手便搶去。父親回來後用粗口鬧了母親很多次,說她慈母多敗兒,說她有錢不如給他去賭馬,那晚母親躲在房內哭了很久。
二哥倒簡單得多,他跟一個十五歲的女孩上床,女孩有了BB,對方父母找上門來隔着鐵閘罵了一整天,父親不在家,只有我和母親躲在廚房不敢開門。後來驚動了警察,二哥被判進大欖三年,後來進進出出的,總之就是徘徊於「剛出來、將進去」的漩窩中。
我好不了他們多少,中二時認識了一個讀中四的男同學,他叫熾,家裡開一間茶餐廳,好歹算是個少東。他第一天約我出街看了場電影然後就是帶我往他家的茶餐廳,我笑他想省錢,他說他想親手弄東西給我吃。
「妳等我一陣,我入去整d好嘢妳食。」他鬼鬼怪怪的笑着走進廚房,我感到一陣甜滋滋的溫暖。
等了一會,他捧着一碟東西出來,我望着碟中那類似UFO的物體,就忍不住要大笑:「咩嚟架?」
他舉起那個似包非包的物體說:「特別為雲鳳大小姐而特別訂制,餐肉腸仔蛋牛扒生菜芝士巨無霸,全球只得一個。」
我根本完全沒有看過那畸形麵包一眼,我只懂望着面前這個笑得很可愛的男孩,我發誓要一生跟他在一起,即使要我一無所有。幾天後我便跟他上了床,我問他今生是不是只愛我一個?
「你d問題咁老土架!」
「我係要你答。」

「係啦,係啦。」
但美麗的夢始終都是夢,阿熾根本沒有打算跟我一生一世,甚至一個月也沒有,他很快就替其他女孩訂制屬於她們的巨無霸。我不甘心,我見一個鬧一個,我甚至扯她們的頭髮,用煙頭灼燒她們的臉,阿熾叫我別發癲,說我不是鳳,是癲雞,我說我只愛他一個,他說只當我是雞。
我去他家的茶餐廳等他,由開門坐到關門,全部人都當我是傻婆,坐了幾天我還是沒有見到阿熾一眼,我知道是他們叫他不要出現。到第四天,一個相信是阿熾母親的女人過來對我說:「一個女仔都要識得自愛先得嘅,唔係點做朋友呀?」
我當時的眼淚像失控一樣流了一臉都是,我用跑的衝出茶餐廳,然後從此沒有再去過,到早幾年行街經過,那裡轉了做一間連鎖快餐店。
中三未畢業,父親在外面有女人,要跟母親離婚,母親問是不是那些咸書的女人?說那些都是狐狸精,說那些女人怎會跟你講心?她甚至跪在地上求父親留下來,但這一切都挽回不到父親的心。
幾天後我逃學回家時,見到母親想吊頸自殺,我嚇得說不出話來,只懂抱着她說不要不要不要呀,阿媽!母親抱着我哭說:我無能力養你地啦!我說我可以去返工養家。母親終於收起淚水,對我說:女人做得咩工呀?最重要都係要搵個好老公。
離開學校後,我轉了很多工作,都是些不用經驗不用學歷的工,男朋友轉了一個又一個,有些我知道他根本沒打算結婚的,我也隨便拍拍就算也沒有放太多心思。直到後來有個當差的,我們在一間酒吧認識,我在那裡做拳手,他經常跟一班同事來玩,而我很快知道他對我有意思,有次他單獨約我去食飯,說可以做他女朋友嗎?我問:「我問過你同事,你有老婆仲有個女。」
「攪緊離婚啦。」
「唔好因為我呀!我唔想做狐狸精。」
「唔係,一早有問題,係未辦手續啫。」
後來我跟這個男人住在一年,那天我生日,我問他離婚的事怎樣?我想結婚。
怎知他說:「大家出嚟玩咪講呢D啦!妳唔係玩認真呀?」
那晚我執了兩個行李的衫褲然後走落街,我覺得自己蠢得無藥可救,覺得自己是自作賤,覺得自己就是他人口中的雞,我跪在路邊哭了很久,哭到餓了才想起自己未吃飯,然後拖着兩個行李去大排檔叫了一枱餸為自己慶祝三十四歲生日,就在那裡我見到從前學校的一個舊同學。
「咦!妳係雲鳳!」一個穿著得很「張揚」的女人出現我面前。
「妳係……?」我哭腫了眼看甚麼都是朦朧一片。
「我係Sandy呀!妳…….仲咩事呀?」她坐到旁邊然後給我一張紙巾。
「唔好問啦!」
「明哂!又係d衰男人。」
「今日我生日,陪我飲!」
「好,飲哂d衰嘢。」
原來Sandy在一娛樂公司做歌手,就是那種在蛇宴和公司聯歡晚會見到那種,經她介紹下,我入了她的公司做,我改了個藝名叫莎莎,跟Sandy拍擋,現在我們的組合叫「Twins」,幾年下來,也算有些捧場客。就在這段日子裡,認識了輝哥,他是做凍肉生意的,經常跟幾個朋友來我表演的酒樓捧場,有時甚至一個人來悶悶的等到我收工。
他第一次約我出街那一晚,我先問清楚他:「如果你係有老婆又唔想結婚嘅,只想玩下女人嘅,你搵第二個啦!」
他說:「老婆我係有過,但佢幾年前過左身啦。」
那晚我們談了很多過去,他說自己是豬肉佬,想不到自己可以跟個歌星一起,我聽到後只懂傻笑,笑到眼角流出一行行淚水。
今天,我來到新界一間酒樓做表演,照例這種場合都是街坊客居多。
「你唔好等我啦,眼瞓你返屋企先啦!」我對台下的輝哥說。
「唔緊要啦,我坐喺度又無嘢做。」他傻笑着說。
「你倆公婆真係肉麻!上台啦!」Sandy最喜歡取笑我們。
我站在台上,望着台下這個男人,聽到Sandy大聲的介紹我們:「歡迎大家,我地係Twins!」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