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秋凡,是個電腦程式開發員,但我也有另一個身份,是個遊艇維修技工。
我出生在海邊,父母親三代都是漁民,我哥自少一拿起書便會睡覺,卻非常的喜歡跟父親出海打漁,也學得快,父親說這便是命,每個人一生下來,媽祖要你吃那門子飯,你就吃那門子飯,所以沒逼他上學,隨他當上漁民。我有兩個姐姐,大的那個七歲那年遇溺死了,母親歸咎是細家姐成天的嚷着要去玩水,所以才讓姐姐送了命,兩母女心裡的結越來越緊,一起住都是互相折磨。她一滿十八歲便嫁了個同村做廚房的,後來移民到英國,很多年才回來一趟,每次回來跟父母都很少說話,吃過飯便算團聚了。
我跟哥不同,自少喜歡看書,有時家裡校裡的書全看過了,會到處找書看,連別人家的通勝都被我翻過了。有次我在一家人的床下底找到一本「藍皮書」,內容新奇古怪,還有穿得很少的女人照片,我很興奮的拿去給在士多打麻雀的母親看,她一看見便摑了我一大把掌。
後來我讀上大學,是全村第二個大學生,第一個是在英國留學的,當年回來時很大件事,他父親還擺了幾十圍盤菜慶祝他學成歸來。後來他當上了區議員,不久被人揭發他虛報學歷,證書與畢業相都是偽造的,事件鬧得很大,他被關了幾年後便從此消失了,好像是去了英國做生意。
因為一家人都是漁民,我自然也接觸到了漁船,也學會了維修船隻,有時父親會覺得我是大學生,自然甚麼都應該懂的,摩打壞了問我、電子羅盤壞了問我、牌照到期問我、報稅問我、收到政府信問我、洗衣機壞了問我、別人家的小孩報讀中學問我……
就是因為這個關係,我跟全村的人都熟了,有天母親問我覺得添叔的女兒怎樣?
「妳說雯女?很乖呀!甚麼怎樣?」我正替父親修理他的收音機。
「她雖然不是大學生,但也是預科畢業的,因為還有兩個弟弟要讀書,所以才不讀上去。」她話裡有話。
我放下收音機,望着我母親問:「妳是要我替她補習嗎?」
「補甚麼啦?你這個傻頭傻腦!要你跟人家行行啦!」
你要我形容雯女嗎?就是很乖啦!樣子也好看。正如母親所說,她很會讀書,但生在漁民家庭的女性,命運跟書連不上,就是快點嫁人好了。她父親添叔管得嚴,不許她四處去,沒上學的日子就留在家做家務,就是因為這點,我父母就覺得她「正經」,做我老婆是沒得挑剔了。
我們拍拖一年便結婚,在村裡的男女一拍拖幾乎就等於認定對方了,如果隨便說分手的話,女孩會被人說閒話,攪不好會發生很大件事。我們在市區的酒樓擺酒,場面很熱鬧,雯女的金器很多,兩隻手都掛滿了,就用一條紅繩子穿起掛到頸項上,母親說女人要這樣才算嫁得好,以後才沒有人說閒話。在漁民家的女人,好像一生都在跟閒話糾纏。
婚後,我在市區找到了工作,為了方便上班,在市區找到個小單位住下來。那裡跟海邊生活完全是兩件事,街上的車聲雜聲太吵了,頭一個月每晚睡不穩,幾個月後雯女有了身孕。
大女兒海琴出世後一年,弟弟偉國也出世了,父親希望我們再生一個,我說現在這個時勢,生兩個已經很大負擔了。反而雯女覺得生多個也可以,我們為了這個問題相量過很多次,但還是沒有共識。
一天,我在公司收到陌生電話,對方說自己是警察,問我張雯女是我甚麼人?
「她發生了交通意外,你最好快點來醫院。」他說。
我到達醫院時,警察除了問我是不是張雯女的丈夫,還問我認不認識一個叫陳家睛的女人?
「不認識?怎樣?」我問。
可惜我去到時,她已經斷氣了,我伏在她的床邊哭了很久,我還有很多說話要跟她說,還有很多地方要跟她去,可惜現在都沒有機會了。
「張先生!」一把女聲叫我。
我抹了一把淚望過去,她說她的兒子跟海琴、偉國同一個補習班,當時她離開補習學校不久,就看見雯女遇上了意外,所以送了她來醫院,但可惜還是太遲了。
我當時捉緊了雯女還留着餘溫的手,想起了父親的說話,或許這就叫做命,我們的緣份多少,一生下來就已經注定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