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翅》
  
  
  老闆把他最喜愛的亞曼尼恤衫的袖子再往上捲一些,然後用赤祼著的肥胖手肘擦去禿頭上的汗珠。他的身體已十分疲倦,可是裏面卻仍是精神奕奕。他只休息了十五分鐘,商人的本能令他的體力迅速地恢復過來。他搓搓雙手,然後四處張望找尋正確的方向呼喝著:
  
  「喂,把藍罐子拿來。」
  
  『喂』是那個個子很高的店面經理。因為老闆的關係,他也喜歡阿曼尼的恤衫。為了同樣的原因,他喜歡他的圍裙上沾滿了血腥,喜歡滴下來的血水染紅他的襪子。可是老闆不喜歡沾血,也不喜歡紅色的襪子,所以他身子上沾的只是透明的海水而已。
  
  「喂,你怎麼死氣沉沉的樣子?還有三次而已。」老闆的眼神變得溫柔起來,並以勉勵而帶著體恤的語氣鼓勵著他。他接過罐子,正想把食指伸進去的時候,他整個人呆住了。
  
  「他媽的,你這強盜的兒子,二世袓,野獸,」他的雙目旋即充滿殺氣,禿頂暴現了肥大的青黑色靜脈網。「你那雙丁點大的巴掌那裏用得了那麼多魚翅油?」
  
  店面經理支支吾吾地應付著。他害怕,因為他可能真的用得太多了,而且那所謂魚翅油雖然不是魚翅的製成品,可價錢還真是貴得嚇壞人。他同時也不害怕,因為老闆除了責罵他之外,還能夠做點什麼呢?
  
  工人們已經把鯊魚美姬拖到那張漂亮座椅的跟前,正向店面經理揮手示意。
  
  「噢!不...」
  
  老闆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像球一樣的身軀全速滾向鯊魚美姬。他粗暴地推開工人,辱罵他們,把唾液噴灑到他們的臉上。
  
  「食肉獸,強姦犯,共產黨員,」他擁抱著美姬,雙手輕撫著她身上的擦傷。
  
  「噢...我可憐的美姬,」老闆的眼淚已流過他那油膩膩的臉頰,滴到美姬的唇邊,「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一條鯊魚?你以為你們是誰?劊子手嗎?她是有生命的,而且是一位女士,你們那當妓女的媽媽沒有教導你們如何照顧女士嗎?喂,你過來幫我。」
  
  『喂』立即用跑的過來,裝腔作勢的也推工人們一把,然後抱著美姬的身體把她提起來。他手上的魚翅油有良好的防滑功用,為他省了點力氣。老闆環抱著美姬的脖子,溫柔而緩慢地親她的嘴。
  

  「美姬,嗚,請原諒我,嗚,我轉過頭來會把他們的脖子全部咬斷。」他嗚咽著說:「妳很生氣吧,我知道,你沒有可能會原諒我的,我是卑劣的惡棍。但我可以怎樣做來平息妳的怨恨呢?就算被妳咬掉脖子也行。怎樣?咬吧,咬吧,我不會後悔的,為了妳我是願意犧牲一切的。」
  
  美姬對老闆沒有一絲怨恨。從他親切的手接觸到她的背開始,她已經原諒了他。對她來說他是一個多麼仁慈,而且多麼可憐的人。他花了大筆錢把她從粗暴的魚販手上救了出來,並為她的輕傷而認真地流淚。在美姬的一生中,她第一次感受到,身為一個女人,被一位人類中的紳士愛護著是多麼的幸福。她已經準備把自己的身心都交給他了。
  
  「不要,我不要咬掉你的脖子。你是一個好人,我不要你死。」含蓄的美姬只是這樣淡淡地說著,並沒有告訴老闆她委身的決心。
  
  老闆和店面經理把美姬龐大的身驅安放在豪華的椅子上。由於這是設計給人類使用的椅子,美姬的身體必須戲劇性地屈曲方能穩坐下來。她很不舒服,可這是老闆為了她而安排的,想到這點她的心就變得很甜很甜。
  
  「怎樣?美姬,冷嗎?要不要毛氈子暖暖尾巴?水呢?口喝嗎?」老闆一直地問美姬,唯恐忽略她任何可能需要的事情。美姬的心卜卜地跳過不停。
  
  「喂,滾開,我要單獨跟美姬待在一起。你們這些冷血鬼的眼光會嚇怕她的。」老闆擠上椅子,擁抱著美姬。一人一魚無言地溫存著。美姬憧憬著接下來的情形,她心裏想:「我要跟他交配,為他產下很多很多小鯊魚。我已經決定了。」
  
  然後,老闆開始哭泣。從他的哭聲中,可聽出他受到了多麼大的委屈和為難。他向美姬講述他是如何白手興家,奮鬥了三十年才把這間中外馳名的海鮮酒家建立起來的。他的眼神閃著神采,因為他說到了今天有一位大陸來的大人物會來嚐嚐酒家的招牌菜。而酒家最高級的材料剛剛用完了,供應商收到消息後不但沒有幫助他,而且更無情地向他開天殺價。
  
  「我真的付不起那價錢,那會要我的命。可是那位客人是待慢不得的,他是我們酒家進軍大陸市場的最有力關係。所以...所以...」
  
  美姬的心好亂,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交配的事她完全拋諸腦後了,現在他的男人已到窮途末路,美姬只是想著自己如何才能幫助他的恩人。
  
  「好不好給他呢?給?還是不?」
  
  
  
  
  
  結果,她身為女人的軟弱戰勝了她身為鯊魚的防衛本能。
  
  老闆喂的一聲,店面經理擦了眼睛,乾咳兩聲,再深深地呼吸,確保笑的表情不再出現在他的臉上。他提著刀走出來,美姬看著開始顫抖。
  
  「不要看他。看著我,美姬。」老闆深情地看著鯊魚美姬。那眼神除了愛情外,還有幾分內疚,無奈,和痛楚。「不會痛的,信我,只消一會兒功夫而已。」
  
  「親愛的,告訴我,割下了魚鰭之後我是不是會死?」美姬十分害怕,她要求的眼神一直盯著老闆,尋求他的撫慰。
  
  「當然不會。」他笑著說:「魚鰭掉下來之後,之消幾天又會再長出來的。那是常識呀,難道你不知道嗎?」
  
  美姬放下心來了。她俯伏在老闆的胸前,痛得昏倒過去。得到愛情的女性,連痛楚也是甜美的。
  
  
  
  老闆伸一伸懶腰,回到休息間上,點上了一支煙。
  
  「喂,打火機。」
  
  店面經理立即送上一隻血淋淋的右手和淡黃色的火苗。
  
  「喂,你先洗淨雙手好不好。」老闆抱怨著說。「那邊的,不要躲懶了,快把魚拿下去。十五分鐘後再來第二條。這次是什麼名字了?」
  
  「是鯊魚小儀。」店面經理回答說。
  
  ***
  
  在當晚的盛宴上,客人都十分滿意席上的菜色,尤其是酒家的招牌菜「求翅」。經過嚴格的科學證明,以及著名食家的口碑,一致證明懷著愛情和信任而被屠宰的動物不但肉質較為鮮美,而且還含有幾種對人體的消化和循環系統有潔淨作用的化學物質。據說這些物質還有抑制癌細胞的功用,不過仍在臨床實驗階段,暫未有定論。而經傳統方法宰殺的動物不但肉色較深和質地會較堅軔,而且還含有三種會干擾人體內部平衡的毒素。而在有關的八個實驗當中,鯊魚在全部六十四種測試的動物中,從營養學上來說對愛情有最為顯著的正面反應。注重健康飲食的中國人都很在乎這件事情,要求他們碗中的魚翅不是強搶來的,而是經懇求得來的。而且試過的人都清楚知道,無論是在魚翅的色澤,柔軔度和軟滑程度上,「求翅」確實有極高的質素,一般魚翅莫能與之匹敵。
  
  老闆是馳名中外的情場鯊魚殺手,他被視為與動物溝通的天才,據說曾愛上他的鯊魚已超過三千之數。而最令上流男士們稱頌的,是他能夠充滿感情地胡說八道,卻又能強忍著不笑出聲的才華。
  
  「當你想要笑時,顫抖著假裝想哭就行了。要點是,在鏡子前多練習。」他若無其事地說,帶著專家的尊嚴。當然,他留有一手。他不會告訴任何人魚翅油的秘密,除了那替他斬翅的店面經理之外。那是一種人類當作春藥使用的荷爾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