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長洲,東堤,渡假屋的房間內。

「老公...」

一個穿著棗紅色連身裙的婦人,點起火機,點著了燒烤爐內的火水,上頭的木炭很快就燒得通紅,飄出了一縷輕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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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阿媽,我星期六可以去跟朋友們去一趟長洲玩嗎?」

黃太關好鐵閘,把餸菜和一大包米,半抽半抬的拿進廚房。這是個夏季大白天的下午,電視傳來無聊的兒歌,宣告著暑假的來臨。

兒子唐唐大字型的趴在梳化上,似是悶得發慌。這青年個子長得很高,已經比媽媽高出整整一個頭。他全名叫黃英年,由於跟某個前朝高官發音太相像,朋友都戲稱他花名做唐唐。當然他沒另一個唐唐的福氣,可以天天飲紅酒泡妞,錢多得花不完。

「你跟甚麼人去?」黃太抺乾額上的汗珠,暗地埋怨這個好吃懶做的兒子,只顧整天躲在家。

「都是些舊同學啦...放心,我們一大堆朋友一起去的。」唐唐答道,「我們去個兩日一夜吧了,我應承妳,我會小心點。一年才一趟暑假,可以出去透透氣,我不想天天呆在這裡。」

「好吧...」黃太嘆口氣,「小心點,不可以鬧事,知道嘛。」

「Yeah!」

唐唐第一時間跑回房間,拿出電話,傳一個短訊給新相識的小怡:
老婆仔!計劃成功了!媽媽真的以為我們一班朋友去長洲。她不知道只有妳跟我去!

未幾小怡傳來一個紅羞著臉的表情圖案。

唐唐笑吟吟,心情興奮得很,在床上翻了一圈。他沒注意到黃太一臉憂愁的表情,雙眼盯著日曆上星期六那天寫著...

農曆七月十四。

黃太放下日曆,望著桌上一幅一家三口的家庭照。黃太暗自嘆一口氣,對著老公的照片自言自語,「我真不懂管教你兒子。如果你在這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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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晚,長洲。

天色愈來愈沉,經過了數分鐘的壯麗晚霞之後,半邊天空已經變換成陰鬱的深藍色,水平線上冒出一個悔暗不明的圓月。大街傳來嘈雜的人聲,唐唐和小怡跑到村口巷尾,終於找到了一間租屋的小店。

他們本來預計早一點先到渡假屋,可是一路上二人顧著遊山玩水,不知不覺已經入黑,卻還未預訂好房間。大街上的渡假屋仲介公司,已經關門大吉。他們唯有跑到最遠的一間小店,希望尚有一兩間空房。不然,二人今晚便要流落街頭了。

他們打開店子的玻璃門,裡面只是一個一百尺見方的小辦公室,一道木桌上整齊放著幾本渡假屋資料,旁邊有個超大號的塑膠垃圾桶,大得足以把一個成年人躲進去。後邊一道木門,應該是通往老闆的住處的。這類型家庭式經營的租屋仲介在長洲經營了幾十年,始終如一。

叮噹———

唐唐在櫃檯前按下呼喚服務員的電鈴,可是足足按了幾分鐘,還是沒有人來。不知道是冷氣太強的關係,或是唐唐小怡剛才出了一身汗,二人覺得這仲介公司愈等愈寒,彷彿跌進了缸大冰水。

大門忽然間打開,一個婆婆才走出來,茫茫然望著二人。她穿著一件唐裝厚棉納,跟這仲夏的悶熱天氣很不搭配。她左眼有頗嚴重的斜視,好加上有點老眼昏花,說話的時候,總有種自言自語,失去焦點的感覺。

「婆婆,請問還有沒有空房間?」唐唐緊張地問。

「幾多個人?」

唐唐拖著小怡,打個意識不良的奸笑,「兩個。」

婆婆怔一怔,氣若浮絲的道,「沒有了。沒預訂的話,沒有房了。」

「不是吧...」小怡的臉充滿失望。她家教很嚴,平常甚少出外。今次也是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跟唐唐偷偷出來過一晚。

「我出雙倍房租,可以了吧!」唐唐拿出一疊鈔票,跟婆婆討價還價。婆婆回望他一眼,就像慢動作一樣,搖了搖頭。

二人開始焦急起來,不斷詢問婆婆有沒有其他地方。婆婆總是愛理不理的態度,似乎沒興趣招呼這兩個血氣方剛的年青男女。
 
小店大門徐徐打開,一個長髮婦人走了進來。

「婆婆,我想退房。」那少婦道。她穿著一件棗紅色的連身裙,面色蒼白,四肢也瘦弱得很。唐唐八掛一望,看到她手臂上那些暴突的青筋,像是地圖上的河流一樣清晰。左手手腕上,有條淡淡的刀傷疤痕。唐唐還來不及看清楚,那女人便盯著唐唐眼睛,害他刻意望向別處,裝作望著牆上的傳單。

婦人沒多說話,在枱面上放下鎖匙,還沒等老婆婆作甚麼反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現在有房了,對吧婆婆。」唐唐走近櫃檯前。

婆婆一把抓走鎖匙,「這間房,不租。」

「不是吧!」唐唐有點氣,「剛才就說沒房,現在在空房了,就偏偏不租給我們,這分明是留難我們。」

「求求妳!」小怡怡也開始焦急起來。

婆婆望望二人,再望望唐唐手中那疊鈔票,掙扎了一會。她一把接收了唐唐那疊鈔票,神情閃閃縮縮。

「好了好了,跟我來...」婆婆拿出大電筒領路,「乖乖留在房間內,要不然有甚麼意外,我一概不負責。」
 
婆婆拿著電筒領路,往村子方向走過去。唐唐發覺他幾乎聽不到婆婆的腳步聲,電筒照著前面數公尺的行人路,卻令光暈以外的地方,完完全全陷入漆黑一片。婆婆一路都沒回頭,也沒跟唐唐小怡搭腔,自顧自的走到斜坡上的一排舊別墅。

噹啷!婆婆打開鐵閘上的鎖頭,發出了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兩隻牛蛙在草叢中一唱一和,打破了這鄉郊那份嚇人的沉默。

他們一行三人來到頂層。婆婆先敲敲門,再用鎖匙打開木門。小怡給婆婆這舉動嚇了一跳,眼珠望望唐唐。

「幹嗎要敲門?裡面...有其他租客嗎?」唐唐鼓起勇氣問。

婆婆可能是耳朵不靈光,好像沒聽到唐唐的說話,雙眼也沒望過唐唐的眼睛,自顧自的打開房門。她靜悄悄的把鎖匙放到茶几面,像縷輕煙般溜走了。

這是間別緻優雅的房間,兩房一大廳,露台沒啥景觀,所以變成了擺放雜物的貯物空間。兩張大號的籐椅和一個小型燒烤爐,被揢在陽台的遠處。

「今晚可以BBQ!」唐唐打趣到,「我們可以在客廳內燒烤。邊開著冷氣邊燒雞翼!」

「那叫燒炭耶...」小怡好像不怎麼喜歡唐唐的提議,「長洲這邊...聽說很不吉利,以前好多人會用這方法自殺死。」

唐唐壓低聲線,好加強那恐怖氣氛,「對啊!我媽說,自殺死的人,是冤魂:留也留不下,走卻走不了,只可以在同一個地方,不斷重覆死前那自殺一幕...」

「別說了!」小怡怕得快哭起來。

唐唐仍掛著那孩子氣的奸笑,打開房間,呆呆的望著左邊房間內的天花板。這是個沒窗戶的小睡房,就算開著了房燈,總是昏昏暗暗的感覺。就在房間正中央,近燈罩的位置黑了一片,就像是煙薰出來的炭灰色。

「這...不會是燒炭的痕跡吧...」小怡貼在唐唐背後,執著男友的手臂。

唐唐背脊也涼了一截,硬著頭皮安慰女友,「可能只是燈泡燒了,薰黑了旁邊的天花吧了。」

二人關了房門,急著檢查另一間房間。右邊的房間好多了,有個大窗戶,望著屋外的大洋紫荊樹。天花也沒有半點污跡。

「我們今晚睡在右邊這間房,好嗎?」唐唐親了小怡一下,感覺到她唇上那點點冷汗。

「好吧...」小怡把背包放到床上,「我們先出去吃個晚飯,好嗎?」

「嗯。」

唐唐也放下行李,在浴室先按著貯水式熱水爐,好叫他們回來時,可以第一時間沖涼。這是他期待已久的戲碼,說不定今晚可以跟小怡來個鴛鴦浴。

一想到這些壞主意,唐唐已經把房子的怪事忘了大半。臨出門口時,下意識地望著左手邊那充滿寒意的睡房。他隱約聽到那間房內,傳來了一陣女人低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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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唐小怡在大街吃個肚滿腸肥,捧著個大肚子,慢慢沿海邊的步道,慢慢走回渡假屋。二人走在那條滿路旁小草的小路,嗅到了城市裡久違了的草青味。

還未到達村口那間仲介小店,遠遠已經看到婆婆站在店外,一個人在準備元寶蠟燭。因為盂蘭節的關係,村內的居民會在自家門前、會在路邊燒街衣,供奉予遊魂野鬼。這些零零星星的火光,照亮了長洲兩邊小丘的民居,閃耀著明暗不定的光點。

「婆婆,還未睡嗎?」唐唐遠遠揮手,跟婆婆打個招呼。他望望手錶,已經將近十一時了,他一路以為長者的生理時鐘是很早睡早起的。

「後生仔...」火光由下而上,把婆婆的輪廓照得份外詭異,「今晚是七月十四,早點回房睡吧,別在街上溜連...」

小怡又再捉緊唐唐,婆婆那目光總叫她感覺不安,「我們還是早點回渡假屋好了。」

他們二人繼續上路,迎面看到另外一對穿著全黑衣服的情侶,正向著大街方向出發。那個男的身材健碩、頂著一個醒目的光頭,女的身材豐富、是一頭時髦的褐色鬈髮,兩個都是十足十的戰鬥格。

唐唐以小人之心,猜想這一帶的渡假屋,其實都是變相的時鐘酒店。那對男女想必是已經幹上一炮,現在才肚子餓去找吃的。

「回去之後,我想先去洗個澡。天氣這麼熱,臭死了。」小怡牽著唐唐的手蕩前蕩後。

「我早預備好熱水了。不如...一塊兒洗吧!」唐唐露出一臉淫笑。

小怡打他一臂膀下,「你少發夢!」

二人一邊打情罵俏,很快就來到樓下那鐵閘前。唐唐掏出那抦鎖匙,打開鐵閘,嚇然望見鐵閘內有另一個人!

剛才那個已退房的紅衣少婦,正站在樓梯口。她目無表情的望著唐唐,似乎沒理會他那驚嚇的表情。

「對不起...」少婦突然開口,慢條斯理的道,「可以讓開一下嗎?你們擋住出入口。」

唐唐突然間清醒過來,向旁退了兩步,不敢和這紅衣少婦站得太近。

「妳...妳不是剛才退房了嗎?」唐唐忽然想到,自己才能住進了這少婦原先的房間。

「我忘了拿走些東西,所以回來了。」少婦淡淡的說,「你們今晚住頂樓嗎?」

唐唐點點頭。

「那別睡進右手邊,有窗那個房間。」少婦邊說邊離開,「否則可能碰見『他們』...」

「碰見誰!?」唐唐嚇了一跳,感到頭皮發麻。

少婦沿著梯級離開,遠遠傳來她耳語般的叮囑,「其他『住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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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唐和小怡坐在梳化上,把整間屋的燈都亮起來,好壯壯膽子。唐唐打開浴室門,忽然問道,「小怡...」

「甚麼事?」

「妳有碰過熱水爐嗎?」

「當然沒有。」

「奇怪了。剛剛我們出門口以前,我啟動了浴室的熱水爐。這是貯水式的,要慢慢加熱水溫,才有熱水供應。」唐唐望望浴室,「我們出去也兩三個小時了,熱水爐的人還是冷的...」

小怡走過來,「是壞了嗎?」

「它又在加熱了,似乎沒壞。」唐唐說,「反而似是熱水剛給人用光了。妳想剛才那紅衣女人,會不會順道上來洗個澡?」

「不會吧...可是她的感覺,很邪門。」小怡把目光轉向那間大睡房,「咦,你有沒有見過我背包?」

「妳那背包?不是放在右邊那光猛房間嗎?」唐唐走過去大房,大床上卻空空如也。

「是啊...」小怡也走過來,「怎麼不見了?」

「我知道了,一定是給剛才那女人偷了!」唐唐眉心一皺,「她可以騙了婆婆借她後備匙,走上來爆格!」

「我那袋子都沒貴重物品,只是幾件舊衣服,偷來幹甚麼?」小怡一臉不解,「你猜...會不會是那女人口中那些『他們』做的?」

「他們...?」唐唐頸背毛了一截,可是在女孩面前,總要充英雄好漢,「老子甚麼鬼都不怕!」

小怡膽子較小,緊張亏亏地摵著手指頭,「...你認為我們是不是該聽她意見,睡在左邊這間細房比較好?」

唐唐望著細房的木門,總覺得有股很不自在的氣場,叫人很不安。他再次打開房門,裡面跟剛才一模一樣,沒有人來過的蛛絲馬跡。

他坐進去床上面,忽然又站了起來,趕緊關好門。

「甚麼事...?你...不是看到甚麼吧?」小怡緊張地問道。

「甚麼也沒看到...不過...」

「不過甚麼?」

「房間裡都是...怎麼說呢,有陣很特別的香味...」

「甚麼香味?」

「那是...」唐唐結結巴巴的道,「...燒烤的味道...」
 
小怡的咀巴扁成一條橫線,差點沒哭出來。雙腿不自覺地向後退,就像下意識想離那個房間,愈遠愈好。

「難怪那個女人要退房...」唐唐一臉困惑,試圖整理自己的猜想,「妳想...這裡會不會曾經死過人?有人在這間房間燒炭自殺死了?」

「不要提那幾個字,好嗎...?」小怡哀求道,她聽到「自殺」二字後,表情擦下下鐵青了臉。

「所以那女人才說這裡有其他『住客』...」唐唐似乎沒理會小怡的反感,繼續分析下去。他的情緒慢慢由害怕變成憤怒。大好的一個假期,竟然落得如此掃興。「我們現在就下去婆婆那邊,我要她好好解釋清楚!」

他一支箭似的走回去婆婆店旁,婆婆仍坐在那堆冥鏹灰燼前,似是等待他們回來。

「婆婆!那間房有點問題!」唐唐怒氣沖沖,「我要退房。」

「我早說過不租,是你自己硬要去的。」婆婆一隻眼珠盯住唐唐,另一隻眼珠卻毫無焦點,望著那株燒了一半的蠟燭。

「妳可沒有說明清楚,那兒有人自殺過!」唐唐括出去,把話直接說清楚,「我媽說,自殺死的人,是冤魂:留也留不下,走卻走不了,只可以在同一個地方,不斷重覆死前那自殺一幕...」

婆婆沒想到唐唐會這樣說,咀巴半開,卻不懂得回答。

叮噹———

店內傳來那電鈴的叫聲,婆婆丟下二人,從正門走回去。唐唐跟著後面,打開玻璃門...

剛才那穿著棗紅色長裙的少婦又站在櫃檯前,再次交出一條鎖匙。

「婆婆,我要退房。」她把鎖匙放到枱面,就像沒看見唐唐小怡一樣,直接掉頭離開。

唐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抽手進褲袋,發覺自己的門匙還好端端的在袋中!

老婆婆執起枱面那鎖匙,打開桌邊那個兩三呎高的大垃圾桶,把鎖匙丟下去。唐唐定睛望著婆婆,再望望小怡,被這一幕嚇得手心冒汗。

他鼓起勇氣,打開那個半身高的大垃圾桶...

裡面沒有恐怖的鬼怪、也沒有血淋淋的異物。只有黑壓壓一片,數千把一模一樣的鎖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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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七月十四,一整條街都是遊魂野鬼...」老婆婆用夢囈般的口吻,輕輕叮囑二人,「我勸你們都是留在房間內,早點休息吧。」

小怡捉緊唐唐的手臂,不懂反應。老婆婆沒再理會二人,逕自從櫃檯後的木門離開。

「...我不敢再回去那間房。」小怡抖個不停,「我們離開這裡,好嘛?」

「可是...最後一班渡輪已經開出了,我們要等到明天才有船回家。」唐唐看見憂心忡忡的小怡,自己也不知所措。

小怡咬著唇,「那不如我們留在便利店,一直等天亮,好嗎?」

「...婆婆說今晚到處都有...『他們』...」唐唐想了一下,「大街那邊有個戲棚,聽說那些神功戲,是做戲給『他們』看的。我怕那邊像是戲院散場,整條大街都不安全。」

「那可以怎麼辦!?」小怡聽得急了。

唐唐整理一下思路,回想婆婆再三囑咐他們別四處亂逛,「我想,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聽婆婆的意見,留在房間內...」

「不是吧...」

唐唐再次打開那個裝滿鎖匙的垃圾桶,若有若思:那個紅衣女人,可能很想退房,離開這渡假屋。卻一次又一次,發現自己逃離不了,重新回到原點。那是一種多可怕的經歷...

又或是,她會不會根本忘記了,她已經退房過幾千次了!所以才會不斷不斷去重複,去做一樣毫無價值的事。

「小怡,我想那個女人沒惡意的...」唐唐假裝理性的分析,希望可以安慰女友,「她應該沒意識到自己在做甚麼。甚至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離開人世了。」
 
這次回去渡假屋的路,感覺好像比前幾次漫長多了。路旁總是出現些乾草的啐啐怪聲,天空中那個圓月,也給污雲遮蓋了大半。

他們第三次回到那渡假屋,唐唐小心翼翼的打開鐵閘,將聲浪降到最低,為免吵醒了其他住客...

「放心,當作沒事發生過一樣就可以了。」唐唐自我安慰的說。

唐唐打開屋門,大廳內仍舊燈火通明,完全沒有異樣。他倆二人卻好像潛入到別人家裡的小偷,手腳一樣偷偷摸摸。

一步...兩步...三步...他們從來沒留意過,原來自已的腳步聲,原來這麼大聲。他們連鞋子都沒脫,第一時間走回右邊的開揚房間,一心好好躲藏下來。二人懶理腳上的波鞋沾了路上的泥沙,弄到一房到處污跡。左邊那間陰森的房門,正緊緊的關閉著。

「唐唐...我...想去洗手間...」小怡坐在床邊,雙手抓緊床單,一臉尷尬,「但我不敢一個人去...」

「不用怕,我陪著妳不就可以了嗎...」唐唐已經完全失去了所有色心。他口裡說為了小怡,不會丟下她一個,其實心底裡,自己也害怕獨個兒留在客廳落單。

二人進了洗手間,關好門。小怡臉上一陣紅、一陣青,扭扭捏捏的說道,「麻煩你可以站到浴江嗎?你這樣看著我好害羞...」

唐唐聽罷站到浴缸內,拉好半透明的浴簾,隱約看到小怡坐在馬桶的模糊剪影。小怡還來不及完事,廁所門外,突然傳來了木門被打門的格格聲音...

小怡嚇得紅了眼,雙手使勁掩住咀巴;唐唐仍舊站在浴缸內,雙腳抖個不停。這時候卻忽然被浴缸內的另一件東西,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在那個沾滿唐唐泥巴腳印的白色浴缸內,有一片小刀片,沖落到去水口上,在那個有六個圓孔的雜物隔上。

唐唐仔細再望望浴缸...在那些斑駁的裂痕當中,隱約透露出絲絲的淺紅色,就像曾被一缸血水染紅過的痕跡!

就在同一時間,浴室的燈被關掉了。

唐唐忍住驚呼,拉開浴簾,隱約看到小怡驚嚇至扭曲的面容。水箱後一個一尺見方的小氣窗,滲進了丁點的街燈,勉強照亮著廁所內的景物。但他們二人的目光,卻不約而同盯著那門縫下不足半吋的空隙,外邊一對腳的剪影...
 
「呀!!!!」小怡發出了竭撕底里的尖叫聲,差點把唐唐嚇死了。門外那個人在聽到叫聲之後,一瞬間也逃離無踪。

門外剎那間變會寂靜一片,唐唐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小怡那急湍的呼吸。二人打個眼色,猶豫應該留在這個柒黑一片的浴室,還是鼓起勇氣,跑回大廳中。

唐唐趴在地上,企圖從門縫看到外面的景象,可是卻丁點東西都沒看到。

忽然之間,他背後冒起一股奇特的強烈直覺... 唐唐感覺得到,就在背後那浴缸之中,現在多了個『人』!

要回頭確認一下嗎...?他可不敢...
要問一下小怡嗎...?那麼『那個人』就知道有人發現他了...
要打開房門,拔足狂奔嗎...?那小怡怎麼辦...

唐唐差點尿了出來,暗自責怪自己的餿主意,怎麼會弱智得自投羅網,主動回到這鬼屋找死!他膝蓋一酸,連站起來的氣力也沒有,唯有等待某個奇蹟出現。

小怡卻在這時,忽然站了起來,打開了浴室的大門!

得救了!唐唐半爬半走的,蹌踉地逃出浴室。大廳就像剛才一樣燈火通明,稍稍驅走了唐唐的寒意。

他們望著那仍舊昏暗的浴室,透過客廳的燈光,隱約望得見裡面的景象。一隻棗紅色袖子、一隻蒼白的手,慢動作似的關好了浴室木門。

「妳...有沒有看到...?」唐唐結結巴巴的問小怡。

她點點頭,情緒比唐唐穩定多了,「嗯。」

唐唐顧目四周,剛才還開著的右邊房門,不知何時已經被關上了;反而那陰森的細小房間,卻像向他倆招手,張開了房門恭迎二人。
 
唐唐呼一口氣,定定驚,「我想我們應該聽從那紅衣女士的忠告。她叫我們住進左邊的小房間,一定有些原因...」

二人走進晦暗的小睡房,唐唐下意識地,又望了天花的燒炭痕跡一眼。

唐唐甫關上房門,門外的大廳又傳來一陣交談的耳語聲!

「是...一男一女,」唐唐把耳朵靠在門上,勉強聽得出外邊有兩個不速之客。可是隔了這厚重的木門,怎麼也聽不清楚他們說些甚麼。

小怡冷靜得出奇,甚至帶點冷漠...她指一指床下,然後躺在地上,橫著身子躲了進去。

門外的交談聲愈來愈近,近得幾乎就像站在門外。唐唐來不及細想,跟小怡一塊躲到床底下去。他腳邊踢到一團廢紙,可是他沒空理會其他瑣事,專注地望著房門,等待著它的開啟...

嘰...房門被打開了...唐唐這次望到一個男人的雙腿。角度所限,沒法子看到那個男人的臉。那個『人』註足了好幾秒鐘,在唐唐心中,卻像半輩子般難熬。他感到自己的心臟呯呯亂跳,甚至隔著外衣,也看得到胸口那心跳的瘋狂起伏。

唐唐一手拖著小怡的手,好給她一點安慰。她的手同樣沾滿了手汗,卻僵硬冰冷得著個木偶一樣...

這時候房燈被忽地關上,那人關好房門,唐唐二人又再次跌到黑暗的深淵之中。
 
「唐唐...」小怡用氣聲,神神秘秘的說。

「甚麼?」

「我想起了一些事...」

唐唐還未夠膽離開床下底,腦袋一邊飛快盤轉,竭力回想剛才一幕。剛才出面那個人,明明就是個男的。但浴室內那隻蒼白的手,肯定是那個紅衣女人,唐唐還認得那手腕上的刀疤...

咦...刀疤?

「我記起了,那個女人手上有條割脈的疤痕。我剛才在浴室的浴缸中,意外地看到一把刀片...她或許...不是死於燒炭自殺。」唐唐壓住聲線,手中仍握著木納不動的小怡,「莫非說,那女人口中的『其他住客』,其實才是在這房子燒炭死的人,也是同樣地困在這裡...」

小怡不置可否,仍然沒說半句,只是呆呆的望著唐唐。

他們兩個人,臉貼臉,近得可以嗅到對方氣息...可是,唐唐卻絲毫也感受不到小怡的呼吸。

一個很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唐唐瞪大眼睛,慢慢側身退開,離開那侷束的床底。波鞋抅住了床底那些廢紙,一併被掃了出來。唐唐看不見四周,只能夠摸黑前進,那兩步路仿佛地獄般遙遠,他一手伸向牆邊,手指慢慢摸索著那燈制。

他碰到燈制了!同一時間,一隻冰冷的小手這時握著唐唐!

「別開燈...」唐唐耳邊嚮起小怡的聲音。

「痴線!」唐唐開始失控了,他猛力甩掉那冰冷的手,立刻打開了房燈!

燈光亮起來,光線亮得唐唐一時間看不清房內的情形。到他再次睜開雙眼,小怡已經不知所踪。房間內一切又回復寂靜,只有他孤零零一人靠在牆邊。

小怡不見了...卻留下一陣炭香。他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看見剛才被他踢到的紙屑。

那是一份紅紅黃黃的冥鏹,上面貼著一道黃符,是一個紙紮製成的背包。那鬼秘的淡紅色跟小怡不見了那個行李袋,一模一樣。
 
「哇———」唐唐已經顧不了面子,瘋狂的拔足狂奔。他一口氣跑離這棟可怕的渡假屋,直接向著村口小巷的仲介公司走去。

他猛地打開小店的玻璃門,發現裡面仍亮著燈。婆婆靜靜坐在櫃檯後面,冷靜得可以。

「婆婆...婆婆...」

「別擔心,慢慢說。」婆婆閉上雙眼養神,又像個看透世事的智者,靜觀世態。

唐唐上氣不接下氣,「我們...那間房有『那些東西』...」

「今晚是七月十四,到處都有鬼。」

「但是...小怡她...」

婆婆用那隻灰白色的眼珠,緊緊盯著唐唐,「早點想起來吧,用力記清楚...愈是忘記了,只會繼續沉淪下去,不斷團團轉。」

噹啷—

一對男女氣沖沖的走進來,男的一臉怒氣、女的驚惶失措。唐唐還以為又是甚麼怪事,急急退到牆角。他多望兩眼,慢慢認得那男人的光頭,就是那對戰鬥格男女。

「婆婆!我要退房!」那光頭男重重的把鎖匙拍在木枱上,「痴線的,妳那間房有污糟野!」

「他們有騷擾你嗎?」婆婆靜靜的問。

「他媽的!熱水爐無端端地開著,我也算了。我們出去一下,地板上忽然多了一地泥沙和鞋印,而且那腳印正是走向我們房間的!」光頭男打個哆嗦,「浴室的燈自己亮了,我嚐試把它關掉,卻立刻聽到裡面有把女人的尖叫聲!我們已經嚇得躲進右邊房間,不敢出來了。左邊房間邪門得很,還是有人啐啐交談,我打開房門看一下,卻連鬼影也沒見到。」

「結果呢?」

「突然之間,左邊房門和大木門忽地打開了,我們還聽到一聲發瘋似的鬼叫,就像有個人從房中逃跑一樣!」光頭男呼一口大氣,稍事鎮定,「我受夠了,我們現在就走!我寧願去碼頭坐天光!」

婆婆從櫃內拿出錢箱,「這是你們的房租,都退給你了。有甚麼招呼不周,對不起。」

光頭男子一把拿走房租,拖著女友掉頭離開,連半眼也沒看過唐唐。

唐唐的思緒混亂得很,鼻子又再嗅到那炭香味。他回想一下剛才在這小店,見過那棗紅色長裙的少婦,她那蒼白的臉孔,樣子出奇地眼熟...
 
。。。。。。。。。。。。。。。。。。。。。

一年前。長洲,東堤,渡假屋的房間內。

「老公...」

一個穿著棗紅色連身裙的婦人,點起火機,點著了燒烤爐內的火水,上頭的木炭很快就燒得通紅,飄出了一縷輕煙...

唐唐就睡在床上,擁著這個女人。

姐弟戀的生活很痛苦,他要獨自面對父親的指責,也要面對同儕朋友的排擠。唐唐因為自幼母親已經因病過世,生活一直孤苦伶仃,只有這個女人,可以帶給他一點的安慰。

明明戀愛就是兩個人的私事,可是戀情一旦公開了,世人就是接受不了其他人的生活方式,各人都只懂冷言冷語。二人心力交瘁,已經捱不下去了,堅決要找個解脫。

「別擔心,沒有痛苦。我倆很快就可以一直留在一起。」唐唐親了這女人一下,嗅著木炭的微香,沉沉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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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要救我!?」

婦人慢慢回復了神智,躺在救護車擔架床上,大吵大鬧。她掙扎離開醫護人員的手,跑到唐唐的屍體前,翻開蓋過頭的白布,哭得死去活來。

「夠了!妳走開!別再纏著我兒子!」

另一個中年男人走過來,一臉老淚縱橫,一把拉開婦人,「妳害死了英年!妳好惡毒!」

「因為你反對我們,所以我們才要走這一步!」婦人對著唐唐父親咆哮,「我一個人也不想活,我會下去陪唐唐的!」

「你們不可以一起!就算死了也不可以!」唐唐父親同樣竭斯底里。在場圍觀的警察和醫護人員,分開二人,把婦人帶上救護車。

婦人在車內哭得迷迷糊糊,望望自己的手腕,去意已決,她一出院便會再回來...

另一邊箱,唐唐父親靠在路旁,雙手掩住臉。他已經失去太太多年了,現在連唯一的兒子也自殺身亡,人生如此,不勝唏噓。

「喂...陳師傅嗎?」唐唐父親忍住抽泣,拿出電話,「我想幫我的兒子辦一場冥婚,給我挑個年輕的女孩。就算我兒子過身了,我也不可以讓他和那惡毒婦人走在一起...」

。。。。。。。。。。。。。。。。。。。。。

唐唐回過神來,他記起了!

「婆婆...我想退房...」唐唐木無表情,一時接受不了這事實,呆呆的從褲袋掏出鎖匙。

婆婆站起來,把它接過在手中,一把丟到旁邊的大垃圾桶裡,其他上千條的鎖匙上面。

她再打開抽屜,拿出了一個月餅盒。裡面裝著很多疊溪錢,「這是你剛才訂房的錢,你拿走吧。」

唐唐望著婆婆,不敢伸出手去接,「這是第幾疊?」

「第十幾疊了...」

唐唐雙眼失去希望,抬頭望著某個不存在的焦點。他一步一步的離開店子,自言自語道,「我媽說,自殺死的人,是冤魂:留也留不下,走卻走不了,只可以在同一個地方,不斷重覆死前那自殺一幕...」

一把聲音從後響起,是那穿著棗紅色長裙的婦人,「那才好!因為每次重遊這地,我都可以再見到你。」

唐唐笑了笑,伸手拖著對方的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