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時間是二月十六日,凌晨三時至四時左右,黑暗的街上……

坦白說,其實街上的環境並不黑暗,因為街上燈火通明,每走不夠二十步就有一支高高的,光得驚異的橙色街燈。所以,基本上整條街上沒有一個角落時「黑暗」的,不過我個人始終還是覺得街上確是黑暗。

直接一點吧,之所以說是黑暗,不是因為我有中二病又或是具有什麼反社會人格,黑暗是客觀的事實,這個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對我來說也是黑暗的,因為我根本見不到光。

簡單點來說的話,我是盲的。

我的失明不是天生的,自我出生的一剎那到兩個星期前,我的視力也是正常的,而且十分好,並無一點點的近視、遠視或是散光,我甚至可以站在足球場的龍門,看見對方龍門正在喝的水樽是什麼牌子。

有關我突然的失明原因,其實講起來有點複雜,所以就不講了,我只能夠跟你說不是因為意外,又或是某些荒謬的犧牲(我才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捐出自己的眼角膜,何謂活體捐贈眼角膜以我所知是不可能的。)

雖然失明只有兩個星期,簡單直接來說就是個新手,但自從失去視力之後,我卻好像發現了自己的某種天份一樣,假如凡事都有天份的話,我也許在失明方面十分有天份了吧,大約只需要一個星期時間,我已經能夠在無輔助的情況可以像常人一樣,自如地行走。

至於當中所包括的是什麼原理的話,我大概也不能說得出一個答案,因為我確實知道自己身邊的範圍大約有什麼,所以我之前才能跟你說街上有多少街燈。

記得當日跟醫生說出這個情況時,他還笑著說不可能,到我能夠跟他逐一數出他辦公桌上有什麼時,不得不相信的他,聲音頓時有點穩重地說:假如想安穩地過日子的話,就不要跟任何人說這件事。

所以這件事我只跟同住的老哥說過,原因的話就是別讓他擔心,不要他花時間照顧一個不需要照顧的人身上。

因為基本上我跟一般人是沒有差別的,除了看不見東西這一點之外,例如我感覺到現在旁邊的花叢開了很多花,我數得出她有多少片花瓣,卻不知道她們是什麼顏色,同樣道理我也沒有能力知道路牌上寫的是什麼,不過在現在這個時代又有誰在意路牌呢?

百無聊賴的我在半夜出外,其實沒有什麼特別原因,只是單純著覺得有點餓,所以想找點東西吃。

這個時間想吃東西的話其實選擇並不多,我想最後大概也只能吃一些廿四小時營業的快餐吧,雖然距離我家最近的M記大約有15分鐘路程,不過也無辦法了吧,要在這個時間吃東西的話,付出一點代價也是很合理的。

基本上這趟旅程其實並無什麼不妥,也不怎麼特別,就只是一個平凡人出外買M記吃罷了,如果說到特別的地方的話,應該就是時間上有點太過晚,又或是太過早吧?

不過這樣做其實對我來說是十分平常的,因為在我失明之前,我平衡每星期也這樣做至少兩次的,不過由於體質上不容易胖,所以身邊的朋友們聽到我有這種吃宵夜的習慣時,都感到十分震驚的。

然而,雖然還是走著相同的路,前往相同的目的地,但不代表每次的過程也是相同的,就在今天,這一日的路程,我碰上了一個一生也忘不了的人。

她是一個女人,有某些原因讓我們走在同一條路上,正確點來說,我們並不是並行著,而是以她前我後的陣式走著,假如旁人所見的話,大概就是會覺得我正在跟蹤她吧?

但這是不成立的,因為我是一個盲人,要跟蹤一個人對我來說絕無好處,而且不論要劫財還是劫色,對一個失明的人來說是也難若登天的。
不過,有一點我必須要承認,就是我的而且確在跟蹤這個女子。

我雖然見不到,但依然感覺到她那頭到膊的長髮,以及從後頸所散發出,如同水梨般清新甜美的香氣,同時她整個人也散發著一種慈祥溫暖的氣質,我仿佛感覺她身邊環繞著一種翠綠色的薄霧,吸引得任誰都想置身其中一樣。

我一直被這位迷人的小姐牽著鼻子走,明乎其實已經在跟蹤她,但最讓我在意的,不是她的氣質或是氣氛,而是她對我所發出的感覺,因為在我看來,她好像挺享受被跟蹤一樣,甚至乎說她其實正勾引我跟蹤她也不為過。

當然我也要很小心,很小心,雖然在失去視力後,我的感覺已躍進得可以感受到肉眼所見不到的,例如牆後面在沒有人監視著我,我也能清楚知道。

其實從某種角度來說,我說不定已經夠資格稱得上擁有超超英雄的力量,但首先我所居住的地方不是葛咸城,再者作為一個平凡的香港人,我並不精通任何一種武術,所以我就是超級英雄的能力,卻沒有超級英雄的資格。

所以不過靠著這種能力,我最低限度可了解到自己是否正身處危險之中,在方圓50米範圍內除了我和她之外,並無任何人埋伏,從而可判斷她並非一個陷阱。

不過很不自然的一種感覺就是,我除了想跟著她走之外,並無任何其他行動與目的,只是單純地想跟在她後面。

而她亦是如此,雖然知道我跟在後面,卻頭也不回一次,看來完全不擔心我會有任何邪惡的企圖一樣。

接著,一陣強風吹起,將她的味道一下子都吹到我的臉上,同時亦把她的氣息吹散,為我只存在於感覺上,四周事物的一切形態都添上屬於她的翠綠色。

雖然我也心知現在的時間是半夜,不過此刻我的世界並非如此,一切也是亮麗的翠綠色,我如同置身一大片草原一樣,連清風也帶有青草的香氣。

不過這一切都只存在了一剎那,眨眼之間我的世界又再度回歸黑暗。這刻,我深深的明白到,原來人的一生真的有不可或缺的一部份,她就是這樣的存在,假如有她伴在我身邊的話,我的餘生就不再只有黑暗。

然而,該怎樣於這個深夜時間在無人的街上向孤身一人的女子示愛?這是個問題。

沒錯,問題不只一個,要如何示愛是個問題,為何要示愛是個更大的問題,始終對方是個素未謀面的女子,我不知她的樣子,是什麼聲線,身形怎樣,性格怎樣……忽然就決定要告白的話,實在太戲劇性對吧?

不過,戲劇性又怎樣?這不代表什麼,我的失明本身已經很戲劇性了,既然如此,再加上一點戲劇性又如何?

沒錯,在這一刻與上她定必是命運……

正當我這樣想著時,我身邊忽然再被那種溫和的綠色包圍,回神過來才發現她原來停下腳步,原因是等待過路燈。

雖我見不到目前過路燈所顯示的是什麼顏色,因為在我感覺上兩盞燈都亮著綠色,但聲音給我的訊息則是有節奏又緩慢的響聲「噠…噠…噠…噠」,加上她的反應,明顯就是紅燈。

能夠在路上遇上自己真正需要的人,這樣的機會說不定一生只有一次,現在決定權就在我的手上,我要如何選擇?這全看我的決定。

天曉得紅燈還有多久才會完結,可能是這一聲「噠」?又可能是下一聲?或是十聲之後?我不知道,至少可以肯定這肯定不會維持到幾個小時後日出的時間。

別無選擇的我唯有馬上開口,打破沉默:

「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你也不知道我是誰,但我總覺得你身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或者我們可以先做個朋友好嗎?」

接著,綠燈亮起來,她直至這一刻也沒有望過我一眼,頭也不回就繼續前進。

她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我根本沒有開口說過半句話。

這一刻我才明白,原來即使眼前有著一生難求的機會,同時我們又下定決心去爭取也好,開口始終是需要勇氣的,所以機會不是留給有準備的人,而是留給有勇氣的人。

而我,看來就不是這種人了。

因為她已經離我而去,到了馬路的另一方,並緩緩走向某棟大廈的方向,我感覺到,她的神色似是有點失落的樣子,而且步姿亦有點垂頭喪氣。

難道是因為我的關系嗎?天曉得,反正她已經走了……

訊號燈也轉成了黑色,一切都太遲了。

我獨自在黑暗中,不再有任何色彩,也仿佛一切也感覺不到一樣,由這一刻開始,我大概的而且確地盲了吧…

然而,在忽然之間,我再度被那種親切的綠色包圍,同時雙手感受到一種溫柔的暖意,下一刻,我聽到一把從來沒聽過的陌生女聲,她的聲線帶著一種青澀的沙啞地問我:

「你要到哪裡去?要幫忙嗎?」

我很清楚知道這是她,一度離我而去的那個陌生的她再度回來,並捉緊著我的手,正跟我在一起,對於這個狀況感到不知所措的我,作出了一個決定。

「你想在我這個盲人身上得到什麼!?」

拋下這樣的一句話,我甩開了她的手,筆直地離開那溫柔得讓人窒息的綠光,回到我只配擁有的黑暗之中,獨自地走下去。以免軟弱的自己,會在幸福之中遇溺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