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樓的香煙味
井型屋優點是空氣流通，但缺點也同樣是空氣流通。
由於這個特點，其他鄰居煮甚麼晚飯、吸甚麼香煙也都很清楚，偶然還會傳來大麻的氣味。關於氣味，有時也挺擾人，特別是傳來一些自己討厭的氣味時，厭煩的程度更會幾何級數的上升。
「妖，樓下又食煙，好臭囉。」阿旻在晚飯時抱怨。
「閂門閂門，唔好嘈。」媽媽選擇息事寧人。
「閂門就會好熱，打落去實Q度投訴佢先得。」阿旻拿起電話便撥號。
「投訴都無用，都投訴過咁多次，最多咪貼張通告。」我挾了一條菜並冷眼旁觀的說。
「咁仲有咩辦法？唔通乜都唔做？」阿旻煩躁的問，大家沉默以對，她見狀便續說︰「咪係囉，你哋又無計。」
煙味的確來自十四樓，這位吸煙的男士每次吸煙都會走出家門，從不在家裏吸，不知是因為家裏禁煙，還是想離開局促的家在外放空一下。可惜他呼出的二手煙飄上來，受害的正是住在樓上，經常開門通風的我們。
「不如試吓攻守逆轉，我哋整返啲味畀佢聞。」阿旻的腦袋又想出了鬼主意。
「點整？」我問。
「你兩個唔好教壞細佬妹。」媽媽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
「係囉，你哋私底下講就好，唔好喺細佬妹面前講。」爸爸也開玩笑道。
飯後，煙味已經煙消雲散，我打開大門，正好看見Tracy在我家前。
「咦？Tracy，好耐無見，你特登嚟揾我㗎？」我心花怒放問。
「嗯，都可以咁講，你而家都無嘢做㗎喇，出嚟啦。」她用近乎命令的語氣說，但我卻很受落，我開始懷疑自己是「M底」。
「我出一出去。」我大叫一聲便穿上鞋出門，跟着Tracy走。
我們來到一四二四室，吸煙男的家門前，Tracy開口道︰「我知你哋想教訓佢，咁啱我都得閒又無聊，同你一齊玩吓。」
語畢，Tracy把三枝香煙點着遞給我，然後自己又手拿三枝，再從信箱口塞進去，我有點猶疑，但最終都是照辦煮碗塞進去。不一會，那男人便怒氣沖沖的衝出來，但我們早已退到後樓梯躲藏，他並未發現我們，只好把香煙丟出走廊，再用粗口罵了數句便回家。
「你點知我哋想教訓佢㗎？」我好奇問道。
「我咁啱行過聽到囉。唔好問咁多，過唔過癮先？我哋嚟多次。」Tracy露出奸狡的面容，俏皮的說。
如是者，我們如法炮製，重複了一次剛才的行動。或許是因為已經有了經驗，又或者是因為第二次做所以罪惡感少了，這次我沒有了猶疑，爽快的塞進去後便直奔後樓梯，而那男的也因為有了戒心，這次衝出來的時間縮短了，但我們還是稍為快一點，他憤怒極了，破口大罵，同時把香煙大力丟在地上。
「好險，好彩佢見唔到我哋啫。」我鬆一口氣說。
「我哋嚟多一次。」Tracy的面由奸狡變成邪惡，充滿惡意，看來她惡作劇上癮了，但我始終迎合她。
「嚓」的一聲，打火機冒出了小火苗，六枝香煙很快便被點燃，我們小聲的數了三聲，純熟的把香煙塞進單位後便拔腿狂奔，當然這次也是安全上壘、成功達陣，只是之後的事情變得有點不一樣。
一四二四室的大門突然冒出了大量的濃煙，我第一個反應是「這次真的玩出火了」。
「死喇，火燭，點算？係咪要報警？但報警之後一查實會查到係我哋縱火，我哋走唔甩實畀人拉㗎；但唔報警一陣燒死人仲大鑊，點算好？」我大失方寸、六神無主的問Tracy。
跟我形成強烈對比的是，Tracy依然保持冷靜、神態自若的看着濃煙說︰「你同我定，睇定啲先喇。」
不知何解，她說完之後，有一個身影在濃煙中慢慢出現，隨着濃煙逐漸消散，身影越見清晰，到最後他終於露出廬山真面目，是一個年過五十的男人，這個男人我從來未見過，他單手拿着剛才我們塞進一四二四室的香煙，雙眼炯炯有神的看向我們，看來他比吸煙男更聰明，最少他知道我們的位置。
「阿曉，我唔方便出臉，跟住落嚟交畀你。」Tracy說完便退到牆後躲着。
「小兄弟，你揾我有咩事？」男人邊問邊吸着煙，仔細一看，他一次過吸九枝，比凱婷壞三倍。
「我住你樓上嘅，你哋啲煙成日吹哂上嚟好臭，想叫你哋唔好再走出嚟食煙，要食就喺屋入面食！」看到他的模樣，我忍不住衝口而出。
「吓？啊哈哈哈哈！就係咁小事就揾我出嚟？講唔通喎。」男人大笑着說。
「小事？」我聽到後覺得他實在是自私自利，加上他嬉皮笑臉的態度，我無名火起，連珠砲發道︰「你知唔知啲煙幾臭？知唔知啲二手煙有幾大禍害？知唔知二手煙引致幾多cancer？知唔知每日有幾多人死喺二手煙之下？你話小事？你想食煙食係你嘅事，但唔好揾啲非吸煙人士陪葬！」
「小兄弟，你講嘅嘢我一句都聽唔明，而且我食煙都唔會影響到你哋，所以你啱啱講嗰啲嘢同我完全無關；而我影響到嘅嗰啲都已經唔會再驚呢啲嘢。」男人毫無悔意，繼續大口大口的吸着煙，還一口噴在我身上。
「咳咳……好……臭？」不知何解，這種煙沒有平時難聞的氣味，只是一團普通的煙，依然很攻眼，不過就只有這樣而已。這實在很奇怪，但我想這是他在煙上做了手腳，去除了氣味而已，但禍害依然一樣。
「喂！你咁無禮貌，用煙噴人嘅？」我眼泛淚光，雙眼苦澀的說。
「匿埋咗嘅嗰個小妹妹，你揾我又有咩事？」突然，男人把談話對像轉為Tracy，她也嚇了一跳。
「哈，估唔到你都見到我，不過無咩特別，我只係幫我朋友出返啖氣啫。」Tracy依然躲在牆後沒有現身。
「花咁多心思揾我出嚟，真係咁簡單？」男人抱着懷疑的態度質問着，同時朝着我們走過來。
現在是我在Tracy面前表現自己、展現男子氣概的好機會！我鼓起勇氣走上前阻止男人說︰「人哋都話咗係咁就係咁，你唔好咁婆媽成個女人咁啦，好肉酸。」
男人聽到後沒有理會，繼續朝我們走來，同時說︰「小兄弟，有啲嘢我諗你都唔係好清楚，例如對你嗰位朋友，我建議你哋好好了解吓先，唔係你遲啲死咗都唔知咩事。」
我還未弄明白他的說話，他便穿過了我，不！無可能！大概是我被他的煙噴完後眼睛失靈，人又怎能穿過人呢？他又不是鬼。他一定是經過我的身邊，只是煙太大我看錯了。一定是這樣！
不過他能輕易突破我，想必絕非泛泛之輩，Tracy有危險了！
我立即跑到Tracy前保護她，可是無論我怎樣奮力跑，距離都好像沒有縮短，這條平常只需三、四秒便能跑完的走廊，我如今跑了十多秒還未到盡頭。
無錯，我正在原地跑！
發生了甚麼事？為甚麼會這樣？是鬼打牆嗎？
這邊廂我還在原地踏步，那邊廂男人已經走到Tracy跟前，但男人的表情就在此刻變得很古怪。他先是驚訝詫異，然後吃驚害怕，最後倉皇逃跑，同時，我也終於能移動了。
「Tracy！」我飛奔過去，沒有理會在我身邊跑過的男人，抑或是穿過我？怎樣也沒所謂，反正這不是重點，重點是Tracy安全。
「Tracy，」我氣喘如牛的問︰「你有無事？」
「我咩事都無喎，都唔知佢做咩咁驚。」Tracy輕描淡寫的回答。
「無事就好，不過條友都忽忽哋，可能又係白卡，無神神咒我死，佢死我都未死啦，我後生佢咁多。」我吐槽道。
我往一四二四室的方向望去，一切如常，完全沒有煙燻的痕跡，只是地上留有吸煙男丟在地上的六枝香煙。
「不過我覺得有啲奇怪，我哋塞咗十八枝煙入去，吸煙男丟咗六枝出嚟，啱啱個男人兩隻手揸住九枝，咁仲有三枝呢？佢唔丟出嚟，或者唔一次過揸哂十二枝出嚟嘅？佢應該屋企禁煙㗎。」雖然有很多解釋，但我還是對他們的做法很好奇。
「唔好理人哋咁多，走喇。」Tracy轉身便離開，但看得出她對於剛才那男人的反應還是有點在意。
「睇你而家咁嘅樣，等我幫你查吓啱啱條友係咩料。」我自告奮勇，但其實茫無頭緒。
Tracy也只是「哦」的一聲回應我，想必她也對我毫無期待。
回到家後，我第一時間把剛才發生的事告訴阿旻逞威風，可是她聽完後反而對那男人的事最感興趣。
「你話喺煙霧出嚟嘅男人穿過咗你？而且你一直原地踏步前進唔到？」阿旻單刀直入的問︰「咁你覺得係咩原因？」
其實當刻我真的沒有甚麼奇怪想法，但如今回想起來，在煙霧中現身、噴出無味的煙、兩次穿過我的身體、我無法前進，這些事情都很不尋常，我只能用一個答案來回應︰「我諗我撞鬼……」
阿旻聽到後立即大笑了，對着我說︰「我就知道你會咁答我，只要有嘢你解釋唔到就會話撞鬼，其實一切都可以解釋，呢個世界無鬼㗎阿哥。」
「咁你話點解釋先？穿過我喎，淨係呢樣都已經解釋唔到喇。」我沒好氣的說︰「咁都仲唔係撞鬼？」
阿旻滿懷自信的道︰「穿過你同埋你前進唔到的確好有撞鬼嘅感覺，但其實所有嘢都可以用一樣嘢嚟解釋，由佢喺煙霧中現身開始，到噴你煙嗰時就完成，係一個完整嘅催眠。」
「催眠？」我啼笑皆非，我怎會連自己被催眠都不知道？我反駁道︰「我又唔係瞓喺度，又唔係坐喺度，都無瞓着，點會中咗催眠？你都無解嘅。」
「邊個話催眠一定要咁？只要你願意接受施術者嘅暗示，你就已經中咗。睇嚟個男人係高手，咁簡單用煙就催眠到你。」阿旻不由得佩服起來。
「等等先，催眠都要佢解咗我先得㗎，佢好似無解過喎，即係我而家仲喺催眠狀態？」我傻眼了。
「阿哥，你咪畀啲戲誤導喇，催眠唔係鬼上身，你唔係半夢半醒嗰吓就已經解咗，唔會持續到而家囉。」阿旻繼續解釋，之後又表示了懷疑︰「之不過又真係咁耐都無見過十四樓有個咁嘅男人，又會咁耐都撞唔到咁奇怪。」
「不過都仲有件奇怪嘢，」我憶述︰「唔知點解個男人一見到Tracy就嚇親，之後就雞咁腳咁跑走，明明佢對住我都仲係威係勢，完全唔怕我，點會怕一個女仔？」
「死囉阿哥，咁睇嚟你連一個女仔都不如，人哋完全唔放你在眼內，睇嚟你要train吓先得。」阿旻開了嘲諷模式，我有點後悔告訴她這件事，所以我硬生生把話題再帶回催眠上︰「催眠其實點做到嗰啲嘢？除咗催眠，真係無其他可能？」
阿旻看到我還未明白，便再解釋︰「先唔講催眠，理論上嚟講，穿過你係有可能嘅，呢個亦都係啲科學家研究物體轉移嘅方向，就係將一樣嘢粒子化再由A點傳送到B點，然後再重組返，咁你覺得佢有無可能將自己粒子化穿過你？」
我聽得一頭霧水，但覺得應該是一樣很高級的事情，一個普通人應該辦不到，所以我呆呆的搖搖頭。
「無錯，科學家都未搞掂，一個普通人連傳送裝置都無又點可能得？佢做到嘅話諾貝爾都有得佢攞。」阿旻接着道︰「令你原地踏步其實仲簡單，一係吊起你，一係好似跑步機嘅原理咁，但你有無畀人吊起？又或者佢有無可能喺走廊整條輸送帶？」
我再次搖頭，阿旻續說︰「咁咪係囉，要同時做得到呢兩樣嘢，除咗催眠我都諗唔到仲有咩。」
然後她便在網上找了一條舞台催眠的短片讓我看，片中全場的觀眾在聽到催眠師的暗示後，大家都站不起來，直到催眠師解除了催眠指示後才再活動自如。
我除了驚歎之外，也沒有其他的反應。聽過阿旻的解釋以及看完短片後，我徹底相信剛才的男人不是鬼，果然世界是沒有鬼的。
第二晚，香煙味又再次襲來。
「真係唔識死，琴晚教訓完佢，今晚仲繼續，再去教訓多佢一次先得。」我穿上鞋走出走廊，徑直往十四樓走去，可是一四二四室前並沒有人，而且也沒有香煙的味道，我無癮的回到家門前，赫然發現三枝點燃了的香煙豎立在我家門旁，它們正是臭味來源。
我立刻回家拿了一杯水澆熄了火，再拾起煙頭丟掉，可是一切都在我拾起煙頭的瞬間產生了變0wd化。這三根煙頭不就是我昨天塞進吸煙男家的香煙嗎？我特別做了記號所以能認出來，原來他昨晚特地留起其中三枝，留待今晚用來報復我，可惡，真是一個小心眼的男人。
我拿着三根煙頭再次走到一四二四室前大興問罪之師，內心雖然有點膽怯，但這次證據確鑿，不由他抵賴。
沒有門鈴，沒問題，「咯、咯、咯」，我叩了門，開門的正是吸煙男。
「你做乜放三枝煙喺我屋企側邊？仲要好似三枝香咁咁，咩居心呀你？」我試着以憤怒的表情遮蓋我膽怯的心情。
「吓？你噏乜？我同你三五識七，都唔知你乜水，點解要咁做？而且你有咩證據話係我？呢三飛煙咁普通，人人都買到喇。」吸煙男選擇否認，還反問我，不過這是我意料中事。
「我預咗你會咁講，呢三枝煙我係做咗記號，琴晚我……」說到這我停住了，因為我意識到再說下去後果會很嚴重。
「琴晚你咩？唔通琴晚係咁塞煙入嚟嘅就係你？」吸煙男瞪大雙眼、磨拳擦掌，準備教訓我。
我急中生智，連忙否認道︰「琴晚……琴晚我聞到你啲煙味，咁就諗住落嚟叫你咪再出嚟食，吹哂上嚟好臭，點知就見到有兩條友喺度，係囉，有兩條友鬼鬼祟祟偷蕃薯咁，之後仲見到你丟啲煙頭出嚟，之後我趁無人就喺煙頭上面做手腳，等你一食就中招，所以咪知係你，咪就係咁之麻。」
「哦，乜係咁？咁你有無見到嗰兩條友咩樣？」吸煙男生氣的問。
我不斷搖頭，一邊後退一邊說︰「總之你就唔好再出嚟食煙，要食就行去後樓梯，吹哂啲二手煙上嚟好臭。」然後頭也不回的跑回家。
回到十五樓後，我發現我家門前變得白濛濛一片全是煙，這團煙非常詭異，它始終停在門前不動也不散，我想起了昨晚的男人，難道我不知不覺間又被他催眠了？
我遠距離觀察着它，它好像察覺到我的存在，緩緩轉身望向我，不要問為甚麼我看得出一團煙轉身，也不要問我為甚麼分得出哪面是它的正面，反正此刻我就是有這感覺。這團煙看到我後，二話不說便向我襲來，我身體動不了，它直接穿過我的身體後便消散了。這團煙是無味的，與昨晚男人噴出的煙一樣。
煙消散後，我的身體再次能夠動起來，剛剛煙穿過我的一幕還歷歷在目，回憶起來，煙臨穿過我時，我仿佛看到了昨晚男人的臉，大概是創傷後遺症罷……
「阿曉，你做乜企喺度唔返屋企？」拿着一大袋垃圾的媽媽剛出門看到我便問。
我如夢初醒，簡單應了她後便回家鎖上房門，專心上網搜尋男人的訊息。
我輸入「XX樓，一四二四」，沒有搜尋結果。
我再輸入「XX樓，十四樓」，還是找不到任何訊息。
正當我苦惱納悶、口中唸唸有詞之際，電話的AI突然答話︰「二零一四年十二月，XX樓十四樓有一男子徐某因涉嫌強姦和謀殺被捕，後因證據不足而無罪釋放，二零二零年因肺癌在家中離世。」
坦白說，它的突然答話的確嚇倒了我，但這個資訊卻異常有用。
「畀個男人張相我。」我對電話的AI說。
「以下是我搜尋到的相關圖片。」AI回答並顯示了數張相片，其中一張與昨晚的男人十分相似，而除了這張外，還有一張我覺得有點眼熟，但一時間想不起來，但也沒差，反正我這次的目的已經達成。
我興高采烈的衝出房間，但很快又感到毛骨悚然。我高興的是我終於證明了這世界有鬼，但我驚慌的是我昨晚真的遇到鬼了。
「阿哥，你做乜鬼嘢企喺度戇居居咁？」阿旻口裏始終不饒人。
「嘻嘻，」我意氣風發的對她說︰「我終於證明度呢個世界有鬼，琴晚嗰個煙鬼姓徐，你睇吓！」
我說完後把電話遞給她，她上下看了一遍後問︰「邊度？」
我在屏幕上掃了兩下，不見了？怎麼相片又不見了？我連忙辯解︰「啱啱真係有㗎，仲有另一張相個男人好面善㖭，只係唔知點解又無咗……」
「阿哥，我錯喇，你肯定係中催眠太深，仲未清醒返哂。」說完，她便轉身回房，留下我一個人在客廳發呆。
直覺告訴我，這件事絕不簡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