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意外受傷斷了前十字韌帶的好友,與醫院多番決定後,總算落實了手術時間,接下來是安排住院。本來是閒人的我得到消息後便到醫院探病,原本打算手術前到訪,為他壯膽,但手術時間定得太早,我便貪睡遲去,最後讓他手術後解了麻醉作用才到,如此折騰真正到訪已是下午。

他手術前一晚住院,我還刻意問候了幾句,怕他手術前緊張,不料電話另一邊的他卻異常興奮,形容是Staycation,又可以看電影、上網、打電動、還有點餐服務,娛樂豐富,十分寫意。放下電話的我才鬆了口氣。

探病送禮最常見的是送花、送水果籃,我喜歡別出心裁,但又苦於沒有創意。空手而去當然省了一回腦筋活,但兩袖清風確實是沒有禮貌。我是比較務實的人,看重「有用」、「沒用」,於是買了數款不太鹹、少食素、低蛋白質的小零食,讓他解饞,也可無事可做時解悶。怎料一推開門見到他在喜滋滋的啖吃著剛點的炸薯條、西多士。

「嘿!」他喜形於色。

「嘿!你覺得如何?」我走進他房間,也高興地笑著,不過可能手術後的緣故,他的面色比平時蒼白。

「還好。要吃點嗎?」他指了指他的小食,把一支叉遞了給我。

「先放著,你先吃。」我笑著推辭了,「這是給你的小零食,無聊就吃一點吧!應該夠你吃到出院了。」

「謝謝!」他非常高興,「我現在消遣都是吃東西為主,一無聊就吃。」

「醫院伙食不行吧?」

「很差,昨晚點了一個白汁意粉,很難吃,意粉又粗又硬。」

「老一輩托我傳個話:不要吃牛肉,會影響傷口復原的。」

「會嗎?我剛剛才吃了牛扒,哈哈!」他傻笑著道。

「醫生沒要求戒口嗎?」

「沒有,點什麼都可以。」

「那就放心吃口了。」我看了看他膝頭上的包紮,被繃帶包成一個包,用枕頭墊著腳,「傷口還會痛嗎?」

「手術後不痛,麻藥散後非常痛,現在還是很痛。現在覺得很腫,動不了。」

「今晚睡覺會是一個大問題,不能彈動,睡眠質素應該會很差吧。」

「我平時側臥,現在恐怕要仰睡了。」他頓了頓,吃了一口西多士,又說,「今朝做完手術下半身還沒有知覺,連尿意也感受不到。直到一刻感到膀胱極痛,才叫護士。」

「扶你到廁所嗎?」

「不是,醫生不讓我動,於是用尿壺解決。」他一連放了數條薯條進口,又含糊地接著說,「因為麻醉藥關係,小便的開關也沒法好好控制,尿很難出來,所以很痛。」

「一定忍了很久吧?」我苦笑了一下。

「最後便了兩大壺。」

「這麼誇張?!」

「我也吃了一驚。」

「還好你是男的,女的怎麼小便?」

「我也不知道。」他又咬了一口西多士。

「你麻醉藥是全身麻醉嗎?」

「半身,」他指了指下身,「打在背脊上,很痛,打後不一會兒下身就沒有任何感覺了,護士抬起我的腳時,我什麼也感覺不到。」

「所以你手術時是清醒的?怎麼可能?」

「不是的,他們為我插鼻喉,釋放一點催眠氣體,然後我就睡過去了,一起來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後,那時已經做完手術了。」

「手術應該是微創手術吧?」

「是的,表面傷口很小。原來前十字韌帶斷了是沒辦法續上的,是要找一條新的韌帶代替。醫生說在人體的腳內,其實有數條韌帶是可以犧牲的。」

「所以其實是兩個手術,一個是取出韌帶,一個是替換韌帶。」

「是的。」

我就在想,換成是我,我未必肯做這個手術,斷了前十字韌帶當然可惜,但為了重新補上,又去切掉另一條好的,我覺得是怪可憐的,好好的韌帶被無故取出,雖然只是替換了位置,但我也是不太願意受那皮肉之苦,更不願意讓那條韌帶受苦。

但當然,人生無常,這是老生常談,看著別人旁觀者清可以指指點點,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那時有另一番定論。中國人有一個成語叫「兔死狐悲」,其實就是一種感情投射,因為我們在別人身上,看到了自己。

「你當初有想過如此嚴重嗎?」我忽然問起來。

「沒有,完全沒有。」他把西多士整個吃光了,又把餘下幾條薯條吃起上來,「那時運動後,我還走回家呢!走了數公里路。」

我微微笑了出來,「前十字韌帶斷裂其實並不影響走動,我之前有朋友也像你一樣,數日後還去踩單車呢!」

「我那時還以為是斷骨,因為「啪」的一聲很大。於是事後去照X光,但骨頭安好,什麼事也沒有。」
「因為X光穿透力太強,顯影的只有骨頭,肌肉皮膚一律穿透。」我解釋說。

「醫生說沒事讓我多多休息,但真是非常痛,於是去照MRI,才發現斷了韌帶。」

「MRI是人類操控了電磁的象徵。」我讚嘆地說。

「醫生說,很少情況下一下子斷了整條韌帶,應該是長期的運動勞損所致的。」

「你之前有傷過同樣位置嗎?」

「我很多地方也傷過,」他攤了攤手,「我是運動員呀!」

風光背後,是多少血汗。那怕我們都嘗試把自己辛苦的一面示人,但人們往往也一笑置之,發出一兩句感歎之後,又重新把目光放在你的風光表面。但其實,在個人而言,辛苦的時間,往往遠比風光的時間還要長,長得讓人難以置信。

「要打一會兒電玩嗎?我有掌上遊戲機。」他喜孜孜的在櫃桶找出遊戲機。

我看了看他桌上吃光了的兩盤空盤子,便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功夫,他父親放工後趕到,手上也沒有花果,而是帶了一盒蛋糕,於是便把蛋糕放在我的零食一旁,我們都笑了出來,每個來探訪的都帶著食物,我那位朋友又容易肥,這次住院可算是增肥之旅。

我禮貌地向伯父寒暄一番後,便起身離開,想必他們父子之間也需要時間獨處吧?

重回街上,天色漸暗。太陽落下,思想升起,我彷彿看見那一直奔跑的自己,讓我內心不自覺地,鼓動起來。

2021-0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