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到,風和日麗,就約一位朋友去沙灘玩樂。

發出了訊息久久不見回覆,數天後才覆我:「傷到了腳,走不動了,會看醫生,沙灘要延期。」我也不以為然,他本來是大學足球隊的成員,運動受傷是非常正常的,於是問候了幾句作罷。

數天後才得知他不是單純受傷,是嚴重的前十字韌帶斷裂。前十字韌帶在腳膝部,用以限制脛骨移位之用。足球運動員腳步常常受傷,而前十字韌帶也是頗熱門的受傷位置,只是沒想到,他不是撕裂,而是斷裂,韌帶完完全全地斷開了。

「這真是受罪了,朋友,」我再次在電話上聯絡他時苦笑了一下,「你記得你那時受傷的情況嗎?」我於是跟他寒暄,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受傷的時候?我聽到清脆的「啪」的一聲,然後我就倒在草地上慘叫打滾了。」

「有這麼痛嗎?」誇張到會發出響聲,我也心有餘悸,幻想自己受傷時的情況,頓時雙腳發麻,彷彿也「啪」了一聲。

「然後腳會非常腫,很痛。」他又接著說,「然後慢慢等它消腫。消腫了才可以做MRI磁力共振,否則是檢驗不到情況的。」

「一開始恐怕你會覺得是骨折吧?這麼清脆的聲音。」

「是的,一開始我也以為骨折了,大膽摸了摸骨頭,一切正常,當時我還鬆了一口氣。」他頓了頓,「但受傷後就一直發腫,才察覺到情況不妙,醫生建議消腫後做一次詳細檢查,出來的結果嚇了我一跳。」

「估計我也不知所措。」我說。

「是的,但醫生解釋報告時也相當幽默,」他笑了笑,「那時醫生告訴我前十字韌帶斷裂十成。我聽不太清楚,聽成了十多巴仙。於是醫生修正再說一次:先生,是一百巴仙!」他語氣很平淡,彷彿說著一個幽默風趣的笑話而不是他自己的事。

在我看來,這是一個讓人苦笑的黑色幽默。笑話,但笑不出聲。

「那麼這個傷要怎樣醫治呢?」

「要開刀做手術,把斷裂的韌帶重新連上。」他仍是非常平靜。其實我們都知道,做手術意味著全身麻醉,其實做手術最可怕的不是做手術時,是手術前躺在床上那面對未知的心理壓力。

「那麼你有決定做手術使用公立醫院還是私立醫院服務?我查了公立醫院,非常便宜,手術費不過數百元港幣,床位也很便宜,一百多元一晚,但要有很長輪候時間,要等約三到四個月。」我查了查公立醫院的資料。

「你知道私立醫院的價錢嗎?」他問我。

「恐怕要數萬吧?」

「大概要十萬。」

「你MRI照了多少錢?」

「我照私立,連診費共七千。」

陷入一片沉默。

「真是諷刺,受了傷也要等四個月才開始治療。」我挖苦了一下。

「這裡是香港,醫療設施供不應求是常事,這問題一直存在,只是到我們需要它時,震驚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知道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我接了下去。

「沒什麼,還好不是大病。」他反而安慰我說。

「數個月不良於行可不是好玩的,你也不想去廁所要人扶吧?」

「哦?不用,不用,消腫後基本上可以跑步、踩單車。」

「什麼?」我不相信自己所知道的。

「真的,老人家斷了前十字韌帶,醫生為他們消腫後有時會建議他們不必作治療,年紀大了,復康期是很長的。所以基本上消腫後可以正常生活,當然生活上一些比較細緻的腳步動作,甚至簡單的轉身,也會有所影響。」

「但理所當然地,我們也想恢復原狀。」我壓下節省十萬的想法感歎著說。

「當然,我是運動員,這是必須接受治療的。」

「復康後戴上一個護膝吧,應該會有幫助,我恐怕這個傷,有一就有二,你都知道,我們的肌肉受過傷,復發是很常見的,我可不想要見你斷一次。」

「有的,醫生也讓我去買,現在我就正戴著哩!我下次運動時會更加注意。」

「最怕你擔心舊病復發,反而踢球不敢出盡全力了。」這點才是我最擔憂的地方。

「我也覺得會有影響......而且還需要復康。」

「你知道手術後要做物理治療嗎?」我問。

「是的,由受傷到完全回復正常,要兩年時間。」

「不必太悲觀,我有朋友是物理治療師,他說最快做半年就可以了,定期的物理治療,頭半個月一星期兩次,之後一星期一次,公立便宜,一次一百多元,但時間很短;私立相當貴,一次約八百。」
「呀!全是錢!」他震驚了。

「香港人,可以死,不可以病。真是悲哀!」

「生活總是要過,我們就少些抱怨吧!」他正面地說。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運動員的特質,樂觀正向、不屈不饒、抗逆力強,我真是非常欣賞,這也是我願意親近他的原因。而相反的我,總是看到事件最悲觀的一面,這樣的生活,其實最難過。很簡單,他受了腿傷,由手術到物理治療要一年多,足球訓練就是荒廢了。重回正軌,前輩遠勝於他,同輩略勝於他,後輩也很有可能險勝於他,這對他心理上必定是極度痛苦的,因為別人進步的時候,自己無奈停滯不前。

他了解這點,但仍然堅強不屈,目標不變。

「對了,你做完手術後會坐數星期到一個月輪椅的,記得預備好。」我忽然想起我那位物理治療師朋友要我傳達的信息,於是急急提醒。

「哦?要坐輪椅嗎?哈哈!得到了人生第一架私家車,哈哈哈哈!」

「哈!」

2021-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