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原本的電話用了超過四年了,一直相安無事,當然隨時日消磨,也漸漸跟不上時代,例如說專屬保護殼已經很難找到。加上表面不免刮花、機能老化,最讓人頭痛的是電池損耗率太大,半天不到就把電量消耗,結果要硬著頭皮問朋友、餐廳借充電器。
但用了四年,卻一直不肯換。或許可以用用出了情感來形容吧?所謂用出了感情,就是一種慣性,簡單而言就是:慣了。例如一些設定、按鍵、手感、機體重量,總是特別親切。加上一些經歷,例如一起到過什麼地方、記錄下了那些故事、曾經用這個電話記下了某位漂亮女孩子的電話號碼。
感情來自回憶,而所有回憶都是獨一無二的。
不過因為工作原因,不得不添買一部電話,這讓我內心難免矛盾。
「喂,你要買電話嗎?」老朋友問。
「是的,但不知道內容,你是跟潮流的人,有什麼意見嗎?」
「我也打算換,一起去門市看看?」
於是便結伴同去門市一趟。
「這款吧!你拿上手試試。」
我拿起電話,第一個感覺是又大又重。「真重呀老兄!」
「而且還很大,你不喜歡大電話吧?」朋友笑著看著我。
「真的不喜歡。」我騷了騷頭。我把電話仔細端詳,發現有背後有三個拍攝鏡頭。「一個電話三個鏡頭!多奇怪!不簡約,難看極了!」我抱怨道。
「再加上前鏡頭一共四個鏡頭,那麼你明白它為什麼又大又重了吧?」
「有其他簡潔一點的嗎?」
「沒有。」他果斷地說,「現在每家公司都如此,多鏡頭,又大又重。」
「這蠢蛋設計師與工程師可省了不少腦力,你想想,不必考慮結合一顆鏡頭多種功能,而把數款鏡頭放在同一電話上,真有智慧!」我諷刺地說。
「消費者還不是要買?」他也一副諷刺面孔,又帶點無奈。「你快點買吧,我也要買一部。」
「怎麼這麼貴?電話的價錢等於一部電腦了!」我看到價錢後又吃了一驚。
「買吧,不要廢話。」
於是我們叫來了店員,本來對我們不瞅不睬的店員知道我們要消費,立刻態度溫和而積極了。
「兩位要買多一個無線耳機嗎?」店員客氣地問。
「不必了,我用附送的有線耳機就好。」我拒絕。
「啊!這系列不附送耳機的。」店員說。
我呆了一呆,看一眼朋友,他點了點頭。
「要買一個電源接駁器嗎?」店員又客氣地問。
「電話不附送嗎?」我試探地說。
「有附送線,但沒有接駁器,要分開買的。現在公司把接口轉成專用接口,你們不買,線就沒用了。」店員說。
我們都呆了一呆,互相對望了一眼。「好吧,要一個。」
「要買保養嗎?」店員又客氣地問。
「不用!」我有點生氣,沒想到保養也要獨立買。
「還有其他需要嗎?轉換器?防撞保護殼?」店員又客氣地問。
「不用。」
付款後店員禮貌地送我們離開。我們就拿著兩部新電話互相抱怨。
「什麼也要分拆出售,什麼世界?這公司就這麼囂張嗎?」我憤憤不平。
「現在越來越多公司如此了,不止這一間,也是賺錢的手法。」朋友也感到不公。
「如果一間科技公司不是專注於開發更強力科技,而是耍小手段考慮如何賺消費者金錢,那公司恐怕也做不長吧?」
「也不見得,這公司規模很大。」
「想當年發明手提電話的公司規模也很大,現在到哪去了?科技公司的特色,就是變化飛快,我們想像不到的,正如當初我們鍵盤打字,如今輕觸打字;當初一部電話只會打電話、發信息、玩小遊戲,如今集電話、電腦、相機於一身。如果這公司繼續把心思放錯重點,恐怕會死在創新之下。」
「誠然如此。」朋友點了點頭。
「對了,你舊電話壞了嗎?為什麼換電話?」我忽然好奇。
「嘻嘻,我就是想換而已,用悶了舊的,就想換新的,用慣兩個鏡頭,就想試三個鏡頭。」
「純粹為了鏡頭?」
「不算對,正確來說只是一個借口。」
這個時代是一個消費主義橫行的時代,一個普通的平民百姓也在追求物慾的時候,聽上去當然可怕,但也側面反映,這時代物質是豐富的,人民是富有的。而要維持這個狀態,就要維持著人民的購買意欲,市場上出現需求,才可以帶動公司生產,金錢流動性強制造良性循環。
所以現代人的這種心態必須鼓勵。
那時客居希臘教書的時候,與一位當地的老師特別親近,我們就說過智能電話的話題。
「你為什麼要買一部這麼貴的電話?」老師問,他從褲袋掏出他的手機,「你的電話的價錢差不多可以買我兩部電話了。」他打開了攝影模式,「你看,拍攝時對比也差不大。」
其實那時我原本的電話已用了三、四年,在香港人眼中早已落伍了,但還是與他電話的價錢差距很大,「你電話易壞,這也是一大壞處呀!」
「壞了就換呀!可以換新電話增加新鮮感的同時,兩部合起來的價錢還是比你的低呀!」
我有點無言以對。
後來學校來了一位當地的大學生助教,年紀相近,也算投契。那時工作地方偏遠,放工後有時他會把我送回市區。還記得他那破破爛爛的車子,車頭燈壞了左邊,車尾有點撞歪了,車身遍佈花痕,車內是沒有冷氣的,也播不了音樂,座椅發黃,想來也有一定歷史。
有一次看到他用的電話,是我電話系列的舊數個世代,在香港人眼中應該是古董級的了,而他卻已用了七、八年,也沒有換電話的打算。而相比下我的電話,在希臘就顯得高級了,所以我很少在他面前用電話,我怕互相比較。
「為什麼不換電話?」我很想問,但硬生生把好奇心忍住了。於是我轉換話題,說過希臘破產、官員貪污、專業人士外流等,聽著別人的國家如此不堪,我心情有些沉重,很難想像生活在這個國家的人心情如何。
「生活總是要過。」他一邊開著車,一邊笑笑地說,說得特別樂觀。
「樂觀主義嗎?」我強顏歡笑。
「也不是那麼偉大的人格。只是上課時認真些,假期放鬆些,取悅自己而已。」
「你假期去什麼地方玩的?」
「我有車子呀!倦了就駕車到處走,有時與朋友結伴同行、有時單獨前行。用電話播著音樂,隨意而往,偶爾穿過鄉郊、偶爾爬上山丘、偶爾迎著海風,有時心血來潮,帶上躺椅、墨鏡、太陽傘,找個偏僻渺無人煙的小沙灘,做個與世隔絕的快樂人。」
如今回想起他那車子,我也沒因為它的破舊而有半分厭惡,相反,每次想像他駕著車子隨心所欲地走過海濱、田野、山坡,他電話發出那輕快的旋律散落在風中,彷彿唱吟著自由的寫意,我就會堅定我節儉與不盲目追求潮流的決心。
不知道他的電話如今用了有十年沒有?
現在我用著新電話,沒有絲毫喜悅,相反是滿滿的陌生感,於是我把新電話只用於工作,舊電話如舊,結果上街時褲袋是兩部電話,累贅不堪,竟造成了我不少尷尬。
2021-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