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人•尋味•甜品店

第八道︰甘苦與共

夏天，為大地帶來臭汗，雖然最近因為種種緣故，大部份人也選擇留在家中，學生和上班族也避免外出，但只要走出室內，不出三分鐘，大汗便會疊著細汗找上你，臭汗便會源源不絕的流出，這是我對夏天沒有好感的原因之一。

不過縱使天氣再熱，總會有人不畏艱辛，上街運動，渾身大汗後淋冷水浴，人生一大快事，這便是曾經的我。

雖然我對以往的記憶比較模糊，但在店內聽過這麼多不同的故事後，我的記憶好像慢慢回來了，或許是移情，或許是代入，或許是虛構，或許是事實，不過最少現在記得我曾經是一個熱愛運動的小伙子。

如果不是因為要開店不能離開，我想現在已經在海中心暢泳了，帶著焦糖朱古力一起游泳，既然不能實現，想想也行吧？體感也可以吧？

我從雪櫃拿出冰塊，再用水注滿了鋅盆，把冰塊放入其中，用雙手裝作是人般，在廣闊的冰水中穿梭，當然不忘讓焦糖朱古力的雙手也嘗嘗如此涼快的感覺。

「嚓」，客人來得真不合時，但我也只好放棄這幻想，出來迎客︰「歡迎光臨，客倌請坐。」進來的是一個男人，目測四十餘歲，頂著一個中年啤酒肚，但頭髮還算濃密，不過黑眼圈挺深的。

「伙計，有什麼推薦？」大肚男問。

「客倌，我就是唯一的推薦。」我自信的答。

「什麼意思？玩我嗎？」他不解的問。

「客倌，絕無此意，只是我店比較特別，什麼也沒有，但同時亦是什麼都有，取決於我和你。」我淡定的答，畢竟應付這類問題我已經駕輕就熟。

「還是不太明白，不過不緊要，給我來點涼快的，太熱了，還有，冷氣能調冷點嗎？」大汗淋漓的他提出這要求也理所當然，我當然也盡力配合，畢竟令客人開心滿意是我的宗旨。

我給了他一杯冰水，並且將冷氣調到最冷，但他依然左點不滿︰「有啤酒嗎？清水沒有用。」

「對不起，客倌，這裡是甜品店，沒有賣酒，我沒有酒牌。」我心平氣和的回答他。

「那你拿點甜品出來吧，什麼也行，最緊要吃完會涼點。」他煩躁的說，大概是受天氣所影響吧！

「甜品嗎？那就要靠你的配合了，告訴我一個耐人的故事吧！」我看著他說。

「什麼耐人不耐人，這沒關係吧，隨便弄點什麼給我吃就好。」他果然是一個不解風情的人，但我是不會屈服的。

「這可不行，這是我店的規矩，你能進來，必定是有耐人的故事，否則你不可能找到我們。來吧，說來聽聽，我會做出相應的甜品。」我意志堅定的告訴他。

「真麻煩，吃個甜品也要這麼多程序，一個大男人，有什麼故事好說？」他沒有正視我，明顯是怕尷尬。

「不用害羞，你不是第一個要說，也不是最後一個，這故事只有我跟你知，但說無妨，我絕不會令你失望。」我嘗試拆解他的問題。

「還是不用了，你隨便弄點什麼吧。」他繼續逃避我。

但他越是逃避，我便越要他面對︰「你不說，我什麼也弄不到，你的故事是關於家人、情人還是朋友？」

聽到「朋友」這兩個字，他表情有點異常，我續說︰「原來是關於朋友，現在很少見面嗎？」他點頭。

「因為你們中間有誤會？還是因為各有各生活，所以疏遠了？」他聽到後情緒有點起伏，看來方向正確，我繼續追問︰「是因為金錢，還是女人？」

「夠了！不是這樣的，你胡說。」他爆發了，雖然我有點歉意，但看來他準備好要說了。

他是我人生最好的兄弟，我們識於微時，只是後來我的問題，令我們一度決裂，但最後都和好如初。

我們是小學同學，拉近我們距離的全因一顆籃球。當時體育堂自由活動時，我總會選擇打籃球，起初只有我自己一個射球，後來他也加入一起玩，從此我們便成為好友，每個星期都會有一天相約一起打球，直到中學。

雖然我們唸不同中學，但一起打球的習慣從未有變，當中有很多人加入又退出，但一直堅持的只有我倆。

他家人是小販，他每日傍晚時份都要在街上把風，避免小販管理隊捉拿他的家人，而他把風的地點正好是我樓下的馬路，所以我經常會去陪他一起把風聊天，這令我們的友情進一步鞏固。

到中學時，他家人沒有再做小販，他也不用把風，於是他參加了學校的長跑隊，而我也正好想減肥，於是我們相約每個星期的二和四也一起練跑。我們選的時間是清晨五時多，天剛亮，行人和車不多，空氣清新廢氣又少，路線是圍繞我們的村跑，每次他都比我快，我只是負責吃塵，但這無礙我們的友情，通常跑完已經六時半，回家洗澡後便換校服上學，時間剛剛好。

但再好的友情都總會有爭吵，當中最嚴重的一次，我記得是在某天朝早一起打籃球時發生。雖然我比他早起步開始打籃球，但他天份比我高，已經成為校隊，雖然大家學校不同，但我還是很妒忌，於是這次我和他發生爭執，我不服氣的提到他媽媽，他憤怒得揪著我的衣領，我並沒有道歉，還嘴硬的繼續說，要不是當時的其他朋友勸阻，大概我們已經動手了。那天最後當然是不歡而散，事後我很擔心會失去了這好朋友，但幸好他不計前嫌，但我一直不敢面對，沒有跟他說對不起。

又一次，我們晚上打球時，遇到一個小學同學，我們一起玩了一會，然後那小學同學先走，我們到十時半才離場，他才赫然發覺放在籃架下的電話不翼而飛，被那小學同學偷走了，我們找了很久也找不到那人，直到現在也沒有再見過他。雖然我沒有能力送他一部新的電話，但最少我們多了這段一起找電話的回憶，彼此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也不會丟下對方。

中學畢業後，大家見面的時間少了，每星期一起打球的習慣也斷了，但我們之間的羈絆還是很深，我們有一起上兼職，雖然沒有很久的時間；也嘗試過一起找屋同住，但最終沒有成事；一起共用一個遊戲帳戶，你付錢買遊戲我免費玩；甚至江湖告急借錢給他，不設還款期，但這絲毫沒有影響我們的感情，除了一件事。

他家人介紹他上了一個人生課程，完成後他像著了魔似的，瘋狂介紹身邊的人參加，當然我是其中一個，而我也礙於和他之間的交情而答應付款，雖然最後我也有上堂，但我跟他的關係自此便疏離了，他之前做保險時也沒有這麼嚴重過。

我跟他很久沒有聯絡，到現在也有十多年，我當然很想修補這段關係，但不知如何入手，可能永遠也不能重修舊好了。

最近我得知他快要結婚，坦白說，賀禮我也已經想好了，不過他好像沒有要邀請我的意思，所以我很懊惱，這段友誼，是我一手摧毀的。

說著說著，他哭成淚人，一個大男人竟然哭得如此厲害，想必他一定很珍惜這段友情，可惜，不論是男還是女，我對哭的人也是束手無策。

相反，焦糖朱古力好像很有經驗，牠先撲上男人身上，替他舔乾淚水，然後像撒嬌般往他身上鑽，逗得他哈哈大笑，真慶幸有焦糖朱古力在，替我解決了這一個尷尬時刻。

「你好好平伏心情，十分鐘後便可以吃了。」我為了趕快離開這場面，拋下一句話便埋頭苦幹。

朋友間的情誼，經歷美好，經歷痛苦，不會輕易割斷。一時誤會陷入膠著，但只要不去計較，主動踏出第一步，其實大家還是很珍惜，友情比面子更重要吧！

「這是我為你的故事度身訂造的甜品──甘苦與共。」我以小刀繞著杯子邊圍劃一圈，再用碟蓋上翻轉，上下搖晃數下，布丁便出來了。

他通紅的雙眼看著這個還在搖擺的焦糖布丁，雖然心情已明顯平伏，但好像還有很多內心戲要演，為免他陷入梁朝偉的演戲世界，我趕緊灑上特製的回憶粉末，然後說︰「快點嚐一口吧，你會畢生難忘。」

他把匙羹放在布丁上，使布丁停止搖動，然後一口將整個布丁吞下，我呆若木雞，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只好等他的評語。

「透心涼，很好，又苦又甜的，看似弱不禁風，但竟然可以整個倒入口而沒有散，我有點領悟了，謝謝。」他說完，拿起電話發了一個訊息，數十秒後，他得到回覆，然後很開懷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