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甚麼時候，不知是誰創造了文字。
文字在這世界上逐漸盛行，有人開始學起文字，有人開始學閱讀文字，有人開始學寫文字。書信交流開始普遍，歷史記載工作崛起，透過文字使歷史永垂不朽，供後人慢慢參詳，以同樣形式保存下來的還有某偉人的思想等。
孔子收了很多很多學生，教了他們很多很多知識和處世態度，以及以「仁」為核心的中心思想。他實在太傳奇了，即使孔子死後子路仍願意在他的墓前守喪三年。事後學生仰天嘆了口氣，暗道老師的思想就這樣失傳太可惜了。想着想着，某人忽發其想，提議把孔子說過的話通通以文字抄錄下來，擇日就不如今日，結果他們嘔心瀝血之神作一一論語出來了。它留給後世的事物相信大家都已經非常熟悉了，那就是仁義禮智孝，以及，考試範圍。
「論仁論孝論君子」，哈？是甚麼東西來的，翻了一百次也看不明白。這就是文字的力量，只有當代的人才會看得懂，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注定與它無緣。
過了一段時間，文字的用途變得更廣泛。有人因為發夢時進入某奇遇的世界，看見世外桃園，看見人間仙境，醒來的時候依然睜大嘴巴，一臉不可思議，久久不能平靜。不，他不能讓這件趣事白白忘記，他要記錄下來，他要分享給其他人，即使過了千年後還有人會因為他的夢境而讚歎不已。於是，他疾筆書寫，讓它加入故事的一員。或許到現在這刻，有人會一邊讀着千年前的故事，一邊笑罵了句：「繼續吹，繼續吹。」
然後，也許有人會覺得就這樣寫故事實在太平庸了，哪個故事不是一被翻了一整遍，書的主人格格格地笑了一遍後，便被隨手扔到某黑暗的角落，就像一堆廢棄的食物包裝紙一樣嗎？他不要他的文字淪落到如此下場！在幾乎想破頭後，他想到了。他要把道理隱藏在看似普通的故事背後，等那些人默默發崛，默默咀嚼後，就在某天去去廁所的時候，突然驚叫一聲：「啊！原來他想說這樣的話！」然後褲都不及穿的跑到書房拿起那本塵埃滿滿的書，心滿意足地扔到一旁，這樣他的書便變得更長壽了。他寫着寫着，一本安徒生童話就這樣面世了，到現在還會有人津津樂道地翻來翻去吧,，一邊笑着一邊學習做人的道理。
這些都是文字的功勞，不，這些都是發明文字的人的功勞。沒有文字，我們或許便與天上飛的雀鳥，地上走的貓狗一樣，每天只懂吱吱，汪汪，喵喵地發出這些沒意義的叫聲，更不用說能傳播像孔子般偉大的儒家思想，聽着安徒生引人會心微笑的寓言故事。
然而，他的功勞遠遠不止這些，他親手締造了輝煌的戰績。
「崔抒弒其君。」五隻文字猶如一把掌狠狠地打在崔抒臉上，殺了君主之事寫在歷史上，文字的力量注注定會令這件事流傳千古，為世所唾罵，那他不是會變得很沒面子？不，他絕不容許這件事情發生。於是他找上那位小小的太史，目露兇光地指着那本史籍，盯着那雙無辜的眼睛，質問道：「你改不改？」
「不改！」太史不服氣地喊到，他沒有做錯啊，他只是如實記載而已。
「唰。」一顆人頭滾了下來。
接着，他找到太史二弟，兇神惡殺地問道：「你改不改？」
二弟淡然自若，揮筆自如，在白紙上寫上大大隻的五隻文字：「崔抒弒其君。」
「唰。」一顆人頭又滾了下來。
接着，他找到太史三弟，手上的屠刀蠢蠢欲動，黑着臉沉聲道：「你改不改？」
三弟滿足了他的欲望：「崔抒弒其君。」
「唰。」屠刀發出愉快的嗡嗡聲。
只是五隻文字，五隻文字而已，卻價值三條無辜的性命。
文字，真的是那麼簡單嗎？
當日，毛主席站在某處台上，望着台下的同志，同志的臉上容光煥發，就像毛主席嚮往的新中國一樣，他們受到毛主席的感染，彷彿看到中國的未來是多麼的富強，多麼的充滿希望，多麼的光明一一毛主席常常說的，他們謹遵毛主席的指示！毛主席是最強大的！
「毛主席是最強大的！」林彪站在某處，高舉着毛主席嘔心瀝血之神作一一毛語錄，裏面集錄毛主席的佳句，以及他無人可比的毛澤東思想，難掩激動。
「謹遵毛主席的指示！」下方，人群在廣場上高聲呼喊當中不泛年輕之輩，他們揮動手上的毛語錄，紅色，厚厚的小書籍如如日中天的朝陽，裏面如螞蟻般的文字若隱若現。
毛主席！他們偉大的毛主席！
新中國！在毛主席的文字中，他們看到了，那個不再受列強欺負，不再受內鬥影響，那個富強，和平的新中國！
一天有毛主席在，中國一天便會有希望！
爹親娘親不及毛主席親！
他們叫着，跳着，擁抱着。他們咧着嘴，露出被洗腦般燦爛的笑容。
台上，毛主席聽着眾人的呼喊聲，點頭稱笑，儒子可教也一一他就是喜歡這樣的崇拜啊！
他擺了擺手，下方的熱情竭然而止。毛澤東清了清喉嚨，高舉右手，開始他精彩的演講一一又一個嶄新的批鬥目標：「今天，我們要炮打司令部，打擊那些阻礙中國步伐的右傾份子...」一張寫滿文字的大字報展開。
下方又是一陣騷動，年年鬥，月月鬥，天天鬥，時時鬥，分分鬥，秒秒鬥…
毛主席萬歲！新中國萬歲！打倒傾右份子！
活像某邪教的聚會。
天空的顏色是灰色的。
順帶一提，那場鬥爭決定了200萬人的死訊。
毛澤東的文字。
多麼有殺傷力啊。
「希特勒萬歲！」一群穿着印有黑色標誌的人振臂高呼，希特勒的文字深深烙印在腦海中，就從入黨的那天開始，他們獲發一本充滿密密麻麻的黑色書籍一一希特勒的「我的奮鬥」。那段文字決定了他們今後的命運一一被人操縱，利用的命運。
「打倒猶太人！打倒挺猶太人份子！」腦海中，一本本「我的奮鬥」緩緩浮起打開，黑色的德國文字跳躍着，飄舞着，扭曲着，吟唱着，歌頌着，肆無忌憚。
身旁，一個個瘦骨如柴的猶太人在街道上遊行示眾，他們懇求的眼神望向沿途的旁觀者，渴望得到一塊發霉的麵包，一滴混沌的水，那怕是一聲令他們感到溫暖的問候。可是沒有人。他們求錯人了，他們求了一個個被希特勒的文字催眠了的人，在他們空洞的眼睛中，猶太人連地上一條蟲子都不如，猶太人該殺！但猶太人做錯了甚麼？他們一生最錯的事情只是因為他們是猶太人，因為希特勒的一句話：他不容許不是百分百純正德國人存在嗎？
那年，1100萬位猶太人擁抱着死神，跟隨着死神，懇求死神能大發慈悲，能順道帶走他，在死神的懷裏面露解脫的笑容，安然熟睡。
文字。
文字加速了思想的傳播。
文字就如一顆顆無解的病毒，自由穿過我們的眼睛，走過我們的視覺神經，佔據我們的大腦，防不勝防。而病毒的製作者，正是希特勒，正是毛澤東。病毒傳播開去，感染的人愈來愈多，以至整個國家。或許有些人能勉強抗拒人造病毒，但有更多事情是他們不能抗拒的，例如，高高在上的統治者的一聲下令：殺。
同樣的地方，德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遭到空襲。人們爭先恐後地跑到防空洞，人心惶惶是在所難免的，天知道老天爺會否突然開眼，目光如炬的眼睛選中了他們，然後一個空投如禮炮般降下，爆炸聲像是提前慶祝他們榮歸天堂的大日子一一他們可受不起啊。
嬰兒的喊聲，某男孩的尖叫聲，修女的祈禱聲，洞外如禮炮般的轟炸聲，細小的防空洞渲染一片世界末日的氣氛。
忽然，某位女孩平靜的聲線穿過這些雜亂無章的聲音：「從前，有個人...」
「...」眾人轉頭看向那位女孩，一臉黑人問號，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有閱讀的閒情逸致？
女孩一臉認真，捧着一本名為聳聳肩的書，文字從她口中緩緩吐出，飄過那些尖叫的人，飄過那些哭喊的人，飄過那些祈禱的人，穿過他們的身體，安撫着他們惶恐不安的心靈。
不知何時，防空洞裏只剩下女孩抑揚頓挫的讀書聲。
「...兇手瀟灑地走入黑夜之中。」女孩繼續讀道。
女孩的文字就像手風琴一樣，彈奏着一首動人的催眠曲。
防空洞一片寧靜，只有女孩的聲音纏繞在四周中，眾人合上眼睛，一臉陶醉地聽着，彷彿他們被拉進另一個平行時空，看着兇手何等瀟灑的身影。洞外一片轟隆成為他們緊湊的背景音樂。
「睡吧，睡吧，一覺醒來便沒事了。」
直到空襲停止後，女孩才輕輕合上書，微笑道：「一切結束了。」
眾人如夢初醒，睡眼惺忪。
這就是文字的力量。女孩的文字救了他們，把他們從水深火熱之中撈起，拋到另一個充滿幻想的空間。
同樣是文字，為甚麼？為甚麼毛澤東的文字能殺人，為甚麼希特勒的文字能殺人，為甚麼偏偏女孩的文字卻能救人？
文字，與生俱來便有一股強大的催眠能力。看到孔子的論語，你會聯想到孔子與弟子排排坐，一起論道的情景，看到司馬遷史記中的關羽「過五關，斬六將」，你會聯想到關羽仡立天地，手中的刀深深地插進黃土之中，仰天大笑，霸氣外露，看到金庸的笑傲江湖，你會聯想劉正風與向大哥打破世俗的眼光，打破世俗五道與魔道的規範，雙雙坐在海邊，享受海風的輕柔，一個吹簫，一個彈琴，一起演奏笑傲江湖，接着互望一眼，仰天哈哈哈連笑三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文字能救人，亦能殺人。一切盡在催眠師的一念之間。
若你想救人，易辦。寫些扣人心弦的小說，把在現實中浸淫在無數煩惱的我們強行分隔開去，把我們的靈魂拉進那些虛擬的場景，享受一場難得的書中旅行。想有大志些的，寫些批評時弊的文章，把我們強行吸進一個名為未來的空間，預視將會發生的事，敲響他們警惕的鐘聲，早日防備，藉此為社會出一份力。但是，若你想操縱人心，殺人，搞個人崇拜的話，那就更易辦了。你需要的只是紙和筆，以及，文字，寫出一篇篇有說服力的文章，想辦法讓世人認識自己，讚同自己，服從自己，宣傳自己，把自己的文字殖入他們的腦海，催眠他們。然後，一切都準備好，欠的只是一個用漂亮的文字美其名的藉口，美化殺人的動機，像是甚麼討伐呀，推翻誰誰誰，那班手下便會衝出去以正義之名收集人頭，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戰也不是問題。
很容易啊，是吧？很難想像是吧？文字看起來那麼細小，串起來卻是那麼龐大，要傷害別人卻是那麼容易一一像是掃描文字形態的二維碼病毒，輕而易舉。
永遠不要小看文字的威力，永遠不要，因為你現在或許已經中了這個病毒了。
想想看，你問問自己，你的思想還在嗎？你的文字還在嗎？還是你的文字在為別人效勞呢？你，還是你嗎？
想想看，你有多久閱讀中國的新聞報道？你有多久閱讀大公報的文字？你有多久閱讀明報的文字？你有多久閱讀蘋果的文字？你有多久閱讀熱血時報的文字？你現在是藍絲嗎？或是黃絲？或是綠絲？仔細想一想，深度掃描一下你的腦海，是誰在為你選擇你的立場？當你在FB 某Post下留言的時候，或許是支持對方，或許是批評對方，但打出來的文字，真的是你親筆寫下的嗎？還是你已經被利用作宣傳某人，散播病毒的工具？
對啊，你還是你嗎？每個人都能寫得一手好文字，每個人都能發揮文字的長處，每個人都擁有屬於自己獨特的文字，你的文字消失了嗎？你找到了那個盜竊你文字的人了嗎？
文字本來是中性的。有些能用來救人，有些卻能用來殺人。但不管如何，他們都良好地發揮了文字的長處，就如麻醉劑一樣。
究竟你會把文字用在救人還是殺人身上呢？
因為文字，我們才會打破時空的枷鎖，學會前人的思想。因為文字，我們才會走到屬於自己的森林深處，盡情地笑着，哭着。因為文字，我們才會被有心人操控，做盡喪心病狂的事。因為文字，我們才會失去了自己，由心地服從他們。因為文字…
發明文字的人真是偉大啊。我終於知道他為甚麼要隱姓埋名了。文字的戰績真是輝煌啊。
我有時想着，若是沒有文字，那該多好？我們能活得跟天上的鳥，地上的狗一樣無休無憂，一生只背負繁殖後代的責任，不會有思想的傳播，不會有思想的權力鬥爭，不會有彌漫在天空中，灰色的人造煙霧。但是，不對啊！沒有文字的話，哪能找到用文字塑造的獨特空間？就算外面多麼殘忍，多麼嘈雜，多麼人心險惡也好，我總能躲進這個屬於自己的空間，以文字來安慰自己，陪伴自己，治療自己，救贖自己，笑着，哭着，喊着，擁抱溫暖的文字氈抖着...
一切都是文字的禍。
我喜歡文字，我也討厭文字。
若然發明文字的那個混蛋不幸夭折，那該多好？
講到呢度，我諗大家都會估到我最近睇緊咩書。無錯，就係《偷書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