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經過政府總部,看到一位頭髮斑白的婆婆,躬下身來,用不同顏色的膠紙,逐張逐張地貼在政府總部東翼對出的馬路上。黃色的貼紙組成數把雨傘,還有一隻用貼紙砌成的企鵝,企鵝流淚,內心破碎,牠持着與心那樣代表破碎的汽球,腦海旁有一句泡泡內的對白,「還我公民廣場」。

政府總部東翼迴旋處那片空間,這幾年來一直重門深鎖,既沒有人能夠從馬路外走進去,也沒有人從內裡走出來。婆婆沒有畏懼,駐守門口的保安沒有干涉,婆婆一直用心地貼着,沒有說話,沒有抱怨,把黃色的雨傘結合了破碎的心,組成雨傘骨架的數點黃,似是眼淚那樣向下垂。

貼紙不像粉筆那樣容易被雨水沖走,它們存在的時間也許不長,至少下雨不怕,暴曬也不怕。我沒有詢問婆婆的同意,就拍下了這張照片。她想說的話大概已在貼紙圖案中簡述,能夠意會多少,每個人都不同。

公民廣場原本是不存在的東西,是因為2012年一場學生運動開始。學民思潮反對德育及國民教育科進行抗議,他們在政總東翼迴旋處發起佔領及絕食,並開始稱呼該迴旋處為「公民廣場」。

公民廣場的代表人物是黃之鋒,婆婆痛心的其中一大原因,是這個只有二十歲的年青人,被追加刑責而身陷囹圄。我不懂政治,也沒有資格寫政治這回事,只是在政治之中,我對公民廣場有一段很難忘的回憶。

回帶到2012年,從新聞報道上得知當年只有15歲的黃之鋒和一班中學生,抗議政府擬推行的國民教育科,而到政府總部靜坐,後來升級成絕食,並在內扎營作持久戰,通宵守候,不撤回不罷休。

那時候,我和不如還未開始拍拖,但大家都會工作至深夜十一時。有好幾個晚上,她都有叫我和一班文字工作者,放工後去政府總部外坐下來,默默地支持一下絕食的中學生,為他們打打氣。

記得坐下來的幾晚,許多人都穿了黑色衣服,開初沒有很多人響應,或者不會逗留至凌晨。我們這班夜歸的人,放工後去到金鐘已到午夜十二時。我們席地而坐,不時聽到可愛而熱血的中學生在叫口號,門外有人持着結他唱着歌,氣氛沒有很凝重,有時學生獲得贊助,深夜會出來向門外的人派發食物,我還記得一位可愛的妹妹,向我派了一個豬柳蛋漢堡。

抗爭獲得認同,那時候大學生和民主派都沒有那麼着力,只有黃之鋒牽頭的中學生組織喚起全城關注,後來當時的特首梁振英亦有去探望,他伸出手來欲與黃之鋒握手,黃沒有握,只是後退一步,禮貌地向特首鞠躬。這一幕獲各界盛讚,既沒有挫主場銳氣,亦沒有失風度。自此黃的名字讓全香港人牢牢記着,許多人認為這孩子是個政治棟樑。

從來走政治這條路不容易,早前的加刑行動就印證了,拋開背後的動機及陰謀論,牢獄這經歷已寫進黃的政治生涯裡。對於他來說,在好的方向去想,可以增加一份政治籌碼,許多政治人物都受過牢獄之災,在牢中感悟人生,有那份「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之意。壞的方向,就只能一生走政治這條路。

我記得的公民廣場是深夜坐下來靜靜看夜空的那幾晚,後來成功令政府撤回國民教育,但抗命其實才開始。在之後的更大型抗命裡,我卻沒有去坐下來,那把有着象徵意義的雨傘,開始有點破碎,褪色,也許要等待修復的人。

對他們沒有太多想法,領袖人物的政治生命是有得有失,今次失去的,他日或者得到更多。我沒有資格去評論和批判,像那位婆婆那樣淡淡地透過貼在地上的圖案表達心情,那是一份祝福,也是一份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