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港鐵沒有停駛,Peter沒有選搭,寧願在深水埗走十多分鐘路,等待那架翻山又越嶺,平時想也不會想的巴士。他走到深水埗街街頭,比往常平靜,晚上七時多,街道頗為蕭條。晚風柔和輕拂,斯人未見憔悴,卻看到,站在身旁一起等巴士的,是一對只有十多歲的小情人。
Peter與許多人一樣,摒棄了近日變得不怎麼友善的港鐵,無論出行或工作,都會選搭其他公共交通工具。入夜後的巴士,班次變得不守時,Peter倚着舊式巴士站已見銹色的圓柱欄杆,打開手機應用程式,看看巴士的預訂班次。下一班車是21分鐘,原來這班車比起想像的更疏落,如成吉思汗西征花剌子模那樣遙遠。
不過,Peter沒有什麼抱怨之心,路是自己揀,跌倒也不會喊,更何況晚風柔和,似是亂世下的風景,對面街的矮舊唐樓,此刻看來份外巍巍。那間貼着一張張便條紙的小食店,是淡靜街角下的一點光。聽着風,沒有歌,再看手機應用程式,巴士到來的時間卻變了26分鐘。
這會不會是倒行的巴士,扭曲了時間,變換了空間,讓Peter能夠乘車往宇宙黑洞?換着是平時,Peter一定會發起牢騷,揮袖而去改搭班次穩定的港鐵。然而,他卻沒有,仍然站在原地。一對約莫十多歲的小情侶來到,站在他旁邊,態度親暱的有說有笑,男生長得相當高大,而女生則長髮披肩,小鳥依人。
再過了約15分鐘,Peter已由晚上七時半等到接近八時,那顯然不止頭一次看的21分鐘了,此刻手機顯示的到站時間是8分鐘,事實卻已過了28分鐘,Peter嘆了一口氣,原來要等巴士時,巴士卻不會來,但不會來的巴士,也會繼續等,與其他執意等巴士的人一樣,平靜地等。
再過了近10分鐘,那架久違的巴士才來到。記憶中這班車的搭客不多,每次都有位坐,Peter打算走到上層倚着窗邊看山頭夜景。這架不尋常的巴士,到站時已沒有座位,車程要一個小時的長途車,此刻的確沒有座位。
與往日鼓譟的乘客不同,等了超過半小時的搭客上車時,沒有一個向車長質問為何巴士遲遲不到,更遑論會用不禮貌言語。這班搭客,除了Peter外,大多是年輕人,有數名一看便知是中學生,包括那對小情人中的女生,他們寧願放棄半價乘搭港鐵的便捷,在街頭等半個小時巴士,即使等到了還要沒有位坐,仍舊無悔無恨。那個光境,有點像螞蟻進入了三維空間,看到平時看不到的事物。
付款上了車,沒有位坐,Peter只好倚着車門旁的玻璃,準備好站至少一段時間,至少要去到沙田才會有位坐。巴士開動了,站着的人愈來愈多,每個站上車的人都絡繹不絕,往常聽到的罵語,在這架遲大到的巴士上,卻一句也聽不見。
小情侶最後原來只有小女生上車,那個男生陪伴女生站了半個小時,在巴士到來前悄悄離開了。Peter想起小時候,也曾有這樣的幻想,如果可以陪伴小情人等巴士,多期待巴士遲大到,愈遲愈好。因為有些時候,女生都不願意讓男生陪她一起搭巴士送她回家,然後再折返,那樣很笨。若果只是陪伴等巴士呢,那就不同,多久也願意,只是Peter中學時期沒有女朋友。
巴士駛了接近半個小時,才到沙田,車上的人不但沒有減少,反而上車的人擠滿了車廂,到了插針的地步。聽到有人有禮地向車長查詢為何遲到,依稀聽見車長回答是對上一架巴士壞車了,然後乘客就沒有再說什麼,默默地找一個能夠站立的空間,有人插着耳機聽歌,有人亮着手機,讓藍光映照着有點倦容的臉龐。
Peter沒有看手機,透過車門外的小空間,看着路上的風景不停後退,腳雖然累,計及等車的那半小時,已站了快一個半小時。也許太久沒有這樣站過,腳開始酸,卻不能伸展。車經過那年發生重大意外的急彎,沒有埋站,在轉彎時看到新建的防撞路壆,不勝唏噓。
在人群中透出一個小空間,原來那個小女生仍在車上,插着耳機很沉默地聽着音樂。看見她的書包上,扣着一個很特別的襟章,章上印有一種以特別而近日常出現的字體標示的兩個中文字,簡潔而有力的兩個字,香港。
驀然間,原來這架遲大到的巴士,站滿了客的車廂,駛到Peter要下車的站。車廂的人逐步減少,Peter第一個下了車,由等車至上車的一個多小時裡,他都一直站着,沒有一刻坐下。他看着漸漸遠離的巴士,沒有第一時間離去。
也許,這是搭巴士的時代,即使巴士仍然會間歇性地撒嬌,但會教訓不聽話的巴士的人,似乎會愈來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