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是你捉了我媽再把那恐怖的機械人放到我身邊！把我媽還給我，把我媽還給我！」我激動地朝光頭男叫嚷。

演講廳繼而陷入一片死寂。

光頭男眉頭輕皺，嘴角卻像有藏不住的笑意般微微上揚。他緩媛開口道：「這位小姐，令母失蹤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也請你小心說話。聯盟不會做違法的事，況且我們捉令母幹什麼呢？莫非，令母是人工智能人？」

光頭男半開玩笑地說，在場各人又報以笑聲。唯獨我笑不出來。

「你剛剛說，你們研發的機械人沒性格缺憾，更可因應不同需求調節個性。所以你們就捉了我媽，換了個個性溫柔的機械人來我身邊，假扮是我媽。那東西有時候會發出奇怪的鋼鐵碰撞聲音，跟你身旁的機械人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肯定是你們換了我媽！」我愈發激動，指向台上的「Lisa」。

「對，我們的人工智能人的確可因應不同需求調節個性。」光頭男頓了頓，再說：「假設你說的沒有錯，即是說，你也想要一個溫柔的媽媽，多於你原本的媽媽嘍？」

「我……」我頓時語塞，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被長輩揭穿了心思想要反駁，卻發覺根本無從反駁。

「容許我問問，小姐，令母失蹤多久了？」

「大概……兩年。」

「兩年？兩年。如果你身邊的真是個人工智能人，兩年時間，你來到這一刻才發現不妥。你反而責怪別人？」光頭男字字鏗鏘有力的打進我心裡。我羞愧地垂下頭，強烈的悔意湧上心頭。

如果我當時沒有衝口而出，如果我沒有一走了之……那現在在我身邊的，還會是那個愛嘮叨、愛嫌棄，卻永遠是我最強後盾的媽。

我決定了。我要去日本尋媽。我一定要親自把她找回來，揭穿在我家寄住兩年的那東西和這個所謂聯盟的真面目。媽，等我。

＊

坐上前往東京的飛機，我的心情就如一杯同時加了辣椒和鹽的咖啡，唯獨欠了糖，無論是表情抑或內心一樣教人難受。

事隔兩年，我終於又站在池袋站外。與記憶中的場景沒甚分別，依舊人來人往。車站附近的商圈店舖好像也沒怎麼變。易變的或許從來只有人心吧。

我以車站作為中心點，一層一層的擴大搜索範圍。雖然心裡一隅明白，找到媽的機會極為渺茫，但我還是想要碰碰運氣。行人愈來愈少，天色愈來愈暗。走着走着，來到似乎主要是民居的區域。四周只有一間便利店、一間連鎖快餐店、數間家庭式經營食店，和兩間雜貨店。我繼續往前走，雖然心裡不確定哪一方才是前方。

忽然，雜貨店櫥窗一件擺設吸引了我。那是一件四人家庭的和式Ｑ版娃娃擺設，父母和一對子女，就跟我們家一樣。那個媽媽角色的娃娃很胖很可愛，就跟媽一樣。我看着那件擺設，嘴角不自覺上揚。此時，店內走出一個頭頂已沒剩幾根頭髮、笑容可掬的老伯伯，跟我說了一大串日文，我一個字也沒聽懂。

「不好意思。我聽不懂日文。」我尷尬地笑笑，以英文說。

豈料老伯伯竟以一口流利的英文回話：「外國人嗎？這擺設是不是很漂亮？是我女兒親手造的。我們一家子。」

我從驚訝中回過神來，說：「你女兒好捧！那這是根據你老婆的原型造的嗎？」我指指媽媽角色的娃娃。

「是的呢！」老伯伯眉開眼笑。

「跟我媽很像。」我微笑道。

「是嗎？」老伯伯的笑臉突然蒙上一層陰影。「不過那已經是我老婆廿年前的模樣了。我有時也很想知道她現在的模樣。」

「你太太她……？」

「十多年前被病魔帶走了。她很疼一對子女，可是子女不知道。她走了，女兒才後悔，所以造了那擺設，讓我放店裡作裝飾用。」老伯伯提起愛妻，雙眼不由得濕潤起來。

「聽到你的事覺得很遺憾……其實我媽也失蹤了。」

「哎，可憐的女孩。你一定可以找回你媽的。」老伯伯再度展露大大的笑容。

「謝謝你。」我點點頭道謝。就在同一時間，我瞥見櫥窗的玻璃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胖倒影。

「媽？」

我霍地轉身，媽就站在馬路對面，雙手扶着一輛單車。媽分明是看到我的，卻慌忙騎上單車，往另一邊揚長而去。

我調過臉嘍老伯伯說：「那是我媽！」

老伯伯已從店內推來一輛單車，說：「女孩，快追吧！」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老伯伯，滿腔感激難以言表。我跳上單車，交通燈剛好轉為綠色。我踩着腳踏向前衝，不忘回頭喊了句：「謝謝你，伯伯！」

身後又傳來一句：「別跟我女兒一樣，失去了才後悔！」

這一次，我知道哪一方才是前方了。

我加快腳踏的速度，這時候便慶幸平日有去健身室「踏單車」。不消一會，我便趕上了媽的單車後。她那虎背熊腰映入眼簾，雙眼就這麼突然爬滿淚水。嗚，我好久沒這樣盯過媽的背了。

「媽！是我！你為什麼要逃？」我朝媽的虎背嘶喊。

「你不能跟來，你不該跟來的！」不知道是否速度太快，媽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嘶啞。

下一瞬，我已到達媽的旁邊。扭頭看她，她滿臉都是淚水。

「媽！停下來好不好？你為什麼要逃避我？先停下來再慢慢說好不好！」

媽的單車猛然停下，我也跟着煞停。我跳下車，走到媽身旁，伸手想要碰她的手，可還是止住了。

「媽。你這兩年到底去哪了？為什麼會有個機械人來了我們家，假扮是你呢？」我忍住淚問道。

「你知道她是機械人了？什麼時間知道的？」媽瞪大雙眼問。

「我最近才確定的。其實自那次日本之旅之後，我已經覺得奇怪，可是直到最近才確定……」

「最近嗎……」媽垂下眼簾。

「媽，是不是那個什麼人工智能鬼聯盟捉你的？」

「你連聯盟都知道了。不，不是他們捉我的。」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跟我坦白！」我著急地嚷。

「女，真不是他們捉我的。我是自願跟他們走的。」我從未聽過媽的聲音可以如此的小。

「什麼？自願？」

「那天我們不是吵架了嗎？你一怒之下衝了出去，我跟你下了車。然後，聯盟的人就出現了。說有一場遊戲給我玩。」

「什麼遊戲？」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媽。

「他們說，你想要個溫柔的媽媽，他們可以安排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去當你的新媽媽。如果你在一年內發現了，我們一家就可以獲得一千萬獎金……」

「所以你就答應了！？」

「我想，換了個人，女你怎麼會不發現，這一千萬也太好賺了吧。而且當時我也氣上心頭，想跟你賭賭氣……誰不知，是我太有自信了。」媽的語氣流露着失落。

「你是瘋了嗎！？拿自己的身份來玩遊戲！？」我本想進一步教訓媽，但忽然想到一切的事，都是由我衝口而出而起，話便止住。

「這全都因我而起，如果那天我沒有發脾氣，徑自下了車，就不會……媽，對不起。」我終於對媽道了自出生以來第一次歉，眼淚也跟着滑下來。原來也沒想像中那麼尷尬。

「其實我也做得不對，女兒帶我去旅行，我卻嫌東嫌西。其實我很開心，只是不是怎的，滿意的話說到出口就變成嫌棄了。」媽也哭着說。

「好了好了，現在找到你就好。我們一起回香港，趕走那機械人。」

「女，太遲了。遊戲規則訂明，如果子女一年內沒發現，我的身份就會徹底給了那個代替品。我現在只是個沒身份的過街老鼠，回去只會被拘捕。」

「什麼！？」我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口。「原來這才是那個鬼聯盟的真正目的……別怕，媽，你先跟我回酒店。我再把事情始末告訴爸，然後尋求幫助。」

我話音剛落，兩輛黑色房車以高速駛到我和媽兩旁，把我們的去路切斷。房車上跳下六名大漢。隨着大漢下車的……是光頭男！

「你覺得你們可以走得那麼輕易嗎？」光頭男露出奸狡的笑容說。

此時，長大以後第一次，我終於牽起了媽的手。

「媽，別怕。這次讓我來當你的後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