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十碗血」有多少沒有概念。如果硬要形容,就大概是差不多令我失血過多,卻又未到危及生命的臨界點吧。
放到第五碗血,我已經有滿天星斗的感覺,開始冒冷汗,心跳加快。但瓊姨說,我的元神和女鬼精元有部分是相連。我的血氣減弱,代表女鬼的法力同時降低。
瓊姨繼續在前往我家的必經之路佈防。而我的精神太弱,不得不先回巢補眠休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模糊間聽到一些聲音,醒來發現已經入黑。
我勉強抖擻精神,走出廳外尋找瓊姨的身影。當我走到玄關,驟眼一望,有上五到六團黑色的物體懸掛在門樑之上。這堆東西毛茸茸的,還有兩顆閃亮的眼珠,我不禁後退一步……
原來是血淋淋的貓屍。
「黑貓血可以擋煞。」雖說如此,但濫殺生命始終是犯法吧?我憑什麼用毛孩的命來換我的命?
「人類當食,動物當災,素來就不公義。你放心,這些是被人道毀滅的貓,我只是要來取血。」除了黑壓壓的貓屍,狹窄的玄關還設置了要來作法的道壇。
所謂道壇其實只是騰空了的木造電視矮几,上面放了五個瓷盅,分別連著五條紅繩,裡面各有一隻蟾蜍。
「我用你的血鋪成了一條血路,引領女鬼來這裡找你。」本來我的血,對女鬼來說有增強法力之用,但混合了穿山甲鱗和珍珠的粉末之後,反而有助辟邪治鬼。
「啊~!」瓊姨語音未落,就聽到外面傳來一下陰森的尖叫聲。這叫聲的頻率極高,耳膜彷彿被霎時刺穿。一如所料,全屋的燈光熄滅,只剩預先點燃的十數枚紅蠟燭。
終究要來了。
瓊姨的眼珠一轉,使力拉緊手中五條紅繩,我急忙退到她身後。
叫聲持續不斷。有時候我想,最可怕的不是狼嚎鬼哭,而是你知道只有馬上要身陷囹圄的人才會聽得見這種聲音,而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瓊姨一邊使出不同的步法,邊靈活地用雙手操縱五條紅線,似是正在與女鬼鬥法鬥力。瓷盅入面的蟾蜍不斷呱呱叫嚷,門外門內的聲音都令人煩亂不已,大概要超出我一個凡夫俗子所能接受的驚慄程度。
但想到曉晴一個纖纖女子都成了伯仁,我真的懦弱不起來。
一陣哭叫聲之中,瓊姨止住了動作,家中的木門嘭嘭作響。在微弱的燭光底下,我仍然能夠清楚看見木門正中浮現了一個人的輪廓,凸出部分還清晰可見女鬼的五官,仿如浮雕藝術品,異常詭異。
瓊姨大聲叫好。
我以為故事來到這裡,就是大團圓結局。等了不到二十秒,幻想已經破滅。
大門突然打開。這一次,我確定站在我面前的,絕對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但這並不代表我和瓊姨就變得安全了。
因為我記得,我在女鬼自殺新聞的家屬照片上,見過這個女孩。
「瓊姨,她是那隻女鬼的女兒!」女孩來勢洶洶。她的衣著與常人無異,但神情十分憔悴,眼窩凹陷。
一時間,我和瓊姨有點手足無措。一來她不是鬼,二來,她就只是眼神空洞地站在玄關,並無動靜。瓊姨上下打量女孩,相信正在思量該如何應付。
「你姑母很有可能借用了煉屍的法術,利用了一個活人的肉體來『借屍還魂』。」瓊姨說,通常煉屍者會取來桐木或柳木,刻成人型,將之與『屍』同靈。萬一以後『屍體』不受控制,就可以毀掉木人,以破屍氣。瓊姨說,姑母一定要在附近作法,控制女孩。除非找出她的位置將木人銷毀,或者殺死女孩,否則這一戰我們毫無勝算。
女孩好像開始恢復意識,大步衝前。她一聲嚎叫,旁邊的茶几隨即升起並朝著我撞過來。我躲避不及,正面迎擊,額頭和肋骨被撞個正著。
這一下重擊,我隨之跌坐到客廳中間的沙發之上。單人座的沙發甚至沒有容許我轉背的空間,去避過眼前的攻擊。
眼看著那個女孩只在一臂之遙,我仍然心存僥倖,深信自己命不該絕。
我看見女孩伸出兩爪準備迎向我。當她冰冷的皮膚觸碰到我的雙肩和脖子,有一刻,我真的以為自己生命的盡頭不遠了。
然而,女孩似受到一股氣場衝擊而彈開。她一雙眼珠變成全黑。
我身下的真皮沙發,應聲爆開,碎片灑落。奇怪的是,當那些碎片一觸碰到女孩的身體,她就痛苦莫名地慘叫。過了半晌,終於倒地不起!
瓊姨一臉驚嚇,上前察看。她的嘴唇顫抖不已,轉過頭來向我道:「這張沙發裡面的……是人骨和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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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性命,受之父母;而在最危急的關頭,同樣是靠父母死前留下的印記保住。
對我來說,媽媽猶如一個陌生人。我和她除了血緣,毫無交集。我一直以為她的離去是出於冷漠,是一種不負責任,但原來正好相反。
早在我剛出生的時候,她就預料到有一天悲劇會上演續集,所以趁早離我們父子二人而去,以為可為我倆避過一劫。大概是後來她遠在他方亦遭遇不測,特別命人將她的屍體以骨為架,以肉為皮,製成沙發,施下血咒之後送回家中,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保護家人,免於毒手。
每一天,爸爸或我坐在這沙發,以一皮之隔,雙手摸著媽媽手背,大腿坐在媽媽膝上,背靠媽媽在底下只剩白骨的懷抱,成為我們這些年來唯一的連繫,真正「骨肉相連」。
我自以為缺乏的母愛,原來一直近在咫尺。
一場文革,把無數人迫瘋。而這些枉死的人又冤魂不散,向加害他們的人復仇,一直沒完沒了。
想不到,原來人性比鬼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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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仲秋通知陳伯,決定放棄祖屋房產的賠償,已經是差不多兩個星期後的事。
「明明你倆都是學法之人,為何你借用怪力亂神就要遭到報應,姑母卻可以全身而退享榮華?」年輕人畢竟入世未深。我不知道要如何遣詞,才能令仲秋一下子躍過幾十年的磨練,瞬間領悟這個世界的真理。
「眾生皆平等。你眼見有人富貴有人貧,其實都是一種平衡。當年她父親為了保住家人性命,不得已選擇犧牲你的姑母,而她卻選擇鑽牛角尖,含恨一生。命運苦了她上半輩子,自己的執著又再斷送了下半輩子。難道這樣的懲罰對她還不夠嗎?」
各人自有各人的修行。而仲秋姑母的天命,就是要她自己化解因嗔心而起的業障。
至於曉晴跟仲秋的緣分,今世並未了。
「我會把曉晴的遺物焚毀或悉數捐贈。這一隻小熊玩偶是她生前最喜歡的,也許你會想留來作紀念。」仲秋珍而重之地接過熊娃娃,一言不發。
曉晴從小到大,都要把這隻小熊放床頭,每天抱著才睡得著。
雖說一切皆命數,曉晴總算為仲秋而死,自此陰陽分隔。他們二人縱情愫互生,但今生本無婚約,下世亦自有緣分主宰,用不著我來安排什麼冥婚。
不過曉晴陽壽未盡。時辰未到,她就要留在陽間到處躲避判官的追捕。
而最安全的方法,莫不過匿藏於另一個生為判官的人身邊,日夜相守,直至壽終正寢,真正永辭人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