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沙漠》
「想不到沙漠也會下雨。」我對身旁的她說。
「我也一直以為沙漠是不會下雨的。」她怔怔看着車窗外的雨，仿佛要在裏面尋找甚麼重要的東西，在聽到說話後才回過頭來答話。
黑人司機雖然聽不明白，但也都朝倒後鏡笑了笑，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水撥拼命把撲上玻璃的雨水和風沙撥走，車子不知疲憊地往無邊的地平線前進。我用英文把對話重覆一次。
「那的確是不常見的情況，」司機頓了頓，食指輕輕敲打着方向盤，像是掂量着將要說出的話，「傳說那是沙漠為亡者而流的眼淚。」
「那麼沙漠還真是多愁善感阿，把進來的人殺個清光，再因為他們的逝去而流淚。」我笑着說。
不知道是聽不出我語中的嘲諷或是甚麼，司機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答話，盡責地扭動方向盤使車子在顛簸中慢慢前進。
「沙漠總在這裏，是人自己要走進來，」她用流利的美式英語搭話，「也許沙漠都想跟走進來的人和平共處，只是在某個時間點上，沙塵暴還是無法避免的到來，然後不顧一切地作出傷害。在錯誤的時間點遇上，流淚或許是唯一的結果。」在她說完以後，整架車都似是配合話中的沈重而靜默下來，只剩下雨水淅瀝打在車頂的聲音。
我們是在酒店櫃檯認識的，那時我正為這沙漠觀光團辦報名手續，也許在異地能看到香港人總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吧，於是就因此而成了短暫的旅伴。在對話間知道她剛失戀，所以就來了杜拜旅行散心。為甚麼會是杜拜﹖我沒有問，她也沒有說。
旁邊同團載着外國人的車子猛然停下，只見車子後輪卡在泥沙，車子因為司機不停加速而左右搖動起來。如果高處俯瞰下來，或許看起來會像隻困在泥沙中不停掙扎的小螞蟻。只是不管車子怎樣加速，泥沙還是緊緊咬住後輪。
「如果這時連我們的輪子都給泥沙卡住的話，那怎麼辦﹖」我問司機。
「那麼沙漠就要多下幾天的雨了。」他笑着回答。
車內的對講機忽然傳來微弱的聲音，他舉起手比個安靜的手勢，然後和另一頭交換了幾句聽不懂的對話，就自顧自下了車。只見另一輛車的司機也同樣走下車來。他們拿着一條小腿粗的黑繩，分別把兩頭綁到各自的車上。司機渾身濕透地走上車，拿起身旁的毛巾稍稍抹去臉上的雨水，然後長長踩着油門，最後總算拉動了後面的車子。
雨開始慢慢停下來，我們也在半個小時後來到目的地。下車時一不留神被吹了一臉風沙，我狼狽地把口裏的沙吐出來，她見狀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我鼓起不知從那裏來的勇氣，朝她揮揮手說：「快過來，讓我幫你拍個沙漠寫真集。」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那時的情景，她把雙腿斜斜放在身旁坐下，手輕按着藍色印花的布製長裙，風把她的頭髮輕輕吹起。她臉上掛着無邪的微笑，身後落日的餘暉輕柔地灑在她身上。她走過來，笑着從我手上拿過手機說：「來，讓我也幫你拍一個。」我脫下拖鞋，踏着灸熱的沙子跑上小沙丘，然後她就幫我拍下了這張照片。
我們都會走過大小形狀不同的沙漠，有些人被困在裏面從此就走不出去、有些人會被沙塵暴弄得遍體鱗傷、有些人卻只遇到車子卡在沙裏的小困難而已。只是我認為那與個人因素無關，能安然無恙並不是因為比其他人優秀；受傷也不代表是比其他人差劣。那只是時間的問題，無關對錯，無關優劣，唯一肯定的是，我們總能或多或少的在這沙漠中學到些甚麼。歸根究柢，這就是沙漠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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