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南張開眼睛,第一樣映入他眼簾的東西是正在轉動的銅色吊扇燈,然後才輪到因陽光反射而變成鴛鴦色的天花。
  日南意識到自己已從夢中醒來,亦意識到自己再一次與樂晴離別。日南不只一次祈禱不要再夢見樂晴,因為他清楚明白當夢醒時,迎接他的就只有寂寞與失落。他拿起放在床頭的手機,關掉夢魘般的鬧鈴,然後掀開薄被,再順勢下床,穿上拖鞋。日南並沒有懶床的餘裕,他不想讓自己沉溺,他強迫自己迎接新的一天、新的開始。
  日南住在大概三百呎見方的一房式住宅,與大廳相連的是一個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的開放式廚房,他打算在週末的早晨做個豐富的早餐。在這片小天地裡,佈置頗見心思,設計別緻,那用作裝飾多於搧風的吊扇燈正是樂晴千挑萬選的,說要為這個家添上典雅的感覺,以胡桃木為主的家具則營造出親切和溫暖的氣氛。日南又憶起往昔與樂晴一起挑選家具、構思裝修時的情景,他將一生心血投放在這個家,換取了一年愉快的同居生活。
  日南突然感到胸口一陣抽痛,明知而莫名的心痛,他已習慣了這突如其來的痛,卻又想逃避這痛的突襲,遂拿過搖控器啟動電視機,熟悉的語言流進耳窩,擠掉聽覺,讓他的感覺稍微麻木了些、反應遲鈍了些、痛楚減輕了些。
  日南搭乘週末早上的巴士,車廂明顯沒有平日的擠擁,他在車尾的位置坐下。或許是因為座位難得地闊落,讓他坐得舒服,日南很快就望著窗外出神,回憶缺堤般流進腦袋,卻奇怪地始終沒有將海水沖淡,只化作淚水從窗櫺流走。

  相愛十年,分開一年;難道是一年太短,不足以忘記十倍份量的回憶?
  相愛十年,人生三十年;為什麼就只有這十年歷歷在目?
  日南用了三十年仍未弄清一個事實,有些時、有些事,原來就不為什麼。事情的發生就像書本掀到某一頁,他卻只記著自己喜歡的一章,混然忘了故事尚未完結。
  一年過去,日南並沒有認清事實,卻學懂了逃避,他選了最有效的麻醉劑,就是回到公司加班工作。週末上班的同事不多,除了迫不得已的幾人,日南也是迫不得已,因他想讓自己的心能得到片刻的安寧,至少他身處職場時,他的身份讓他不會在同事們面前哭泣。日南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害怕下班、害怕放假,就像沒有煙抽的日子。
  夜,日南選擇勇敢地面對,他坐在桌上型電腦前,透過互聯網尋找大千世界。
  世界之大,有否容身之所?容心之寸方?
  日南一邊在空虛中遊盪,一邊喝著能治癒靈魂的單一麥芽威士忌,曾不止一次想搜尋那個已從朋友列處消失的名字,去看那天堂和地獄。
  日南不斷與天使分享美酒,直至酒意取代了意識,身軀才頹然倒在床上,滿以為能換得半晚安睡之時,卻又猛然一醒,發現臂膀因失重而發麻,孤枕難眠。
  會夢見她嗎?夜闌人靜,日南腦海裡滿滿是樂晴的身影。輾轉反側,不知過了多久,日南才終在想她時睡著。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時間是良藥,時間是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