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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很多辦法，想怎樣再跟她拉近關係。
想來想去，我對她的了解，只限於她很喜歡陳奕迅的歌。
不知哪天我決定了，要買《十年》的CD，內夾一封信送給她。
但找過很多CD舖，偏偏就是沒有《十年》那張國語碟。
所以當班花說她可以把陳奕迅由出道開始的CD全借給我時，我高興得不得了。
我們約好了，去後樓梯頂層交收，不要被老師和風紀發現。
小息的時候，我跟班花先後去到後樓梯頂，她拿著一袋CD，逐隻逐隻給我介紹。
我仔細看了一下，就是沒有《十年》的那張CD。正想問，樓梯突然傳來腳步聲。
我們擔心風紀來了，手忙腳亂地把CD收起。
那人走了半層樓梯，腳步聲卻突然停住。
我轉過頭來，視線就在那瞬間凝結。
她就站在那裡，在天窗的微光中，以清澄的眼神盯著我和班花。
我的心唐突地一跳，想說些什麼，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sorry，打攪晒。」
她輕輕留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我過了幾秒才清醒過來，跑下樓梯去追︰
「喂，等陣！」
她沒聽到我的話。
「等等我！我有嘢想講！」
我衝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讓她停下。
她微垂著頭，輕輕咬唇，不肯望向我。
我一向多話，這時才發現原來說話如此困難。
看著她近三十秒，才終於結結巴巴地說︰
「你……其實你……當唔當我係朋友？」
她身體一震，抬頭對上我的目光，嘴巴抖動著︰
「……係朋友，咁又點？」
我一愕，不知道該怎樣接下去。
我們可以繼續做朋友嗎？
我們可以進化成好朋友嗎？
十年之後，我們可以比朋友更進一步嗎……
她卻沒等我把話說出口，低下頭短髮一揚，便甩掉我的手逃去。
就是從那一天起，我們再沒有說過話。
應該說，無論我再怎麼找她說話，她都不再理我。
她只是繼續塞著耳朵聽歌，躲在她一個人的世界裡。
她討厭我什麼？
我做錯了什麼？
我完全找不到答案。
一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
不論我跟她搭話多少次，不論我唱了陳奕迅的歌多少次，她都還是留在自己的殼裡，沒有再望我一眼。
我累了，沒有力氣繼續演這場獨腳戲。
想來，可能是我不應該打擾她的世界。
可能以我的身份，本來就只能遙遙望向她。
可能一開始我就做得太多了。
我決定還她清靜的世界。
後來調位了，我的目光還是常常在課室裡尋找她，猜想她正在聽什麼歌。
後來升級不同班了，我的目光還是常常在走廊裡尋找她，猜想她正在聽什麼歌。
直到畢業典禮那天，在同級的好事之徒擁簇下，班花跟我正式成為了一對。
歡呼聲四起，我卻依稀聽到哪裡響起了《十年》的音樂。
我四處張望，籃球場、樓梯、走廊、有蓋操場……卻覓不到她的影蹤。
我心裡一痛，分不清是對畢業的不捨，還是對自己的中學時代感到遺憾。
自那一年起，我不再聽陳奕迅的歌。
電視裡陳奕迅出現的話，我也馬上轉台。
但不知由哪年開始，我卻常去逛信和地庫的舊CD店，帶著難以名狀的期盼。
我並沒有目標，只是覺得如果有緣的話，我可以在這裡得到寶物。
這一天放工後，我如常走到信和，在舊CD堆中找著寶物。
身邊突然響起曾幾何時熟悉的歌聲︰
「十年之前 我不認識你 你不屬於我
我們還是一樣 留在一個陌生人左右 走在漸漸熟悉的街頭——」
聲音來源是店裡某個女孩的背包。
背包主人正忙著找CD，對那聲音充耳不聞。
我輕拍她的手臂，想提醒她電話響了，但下一刻卻整個人凝固住。
十年過去了，她的頭髮染上了淺灰啡色，入耳式耳筒換成了掛頸耳筒，但轉過臉來望向我的那張眼睛，卻還跟當年一樣清澄得令人窒息。
在眼神碰上的一刻，她的目光突然變得溫柔，用遲疑的動作把耳筒拿下︰
「……好耐無見。」
「好耐無見，你……你幾好嗎？」
她輕輕點頭，短髮在臉旁輕擺，就跟以前一樣。
「你……靚咗。」
「……邊有。」
她微笑，緩緩搖頭。
「仲係咁鍾意聽陳奕迅？」
「……我只係習慣咗呢個鈴聲。」
我看著她的臉，那張我尋找過多少次的臉，不知道該作何種表情。
我只能低下頭，望著那雙跟自己曾經只有一步之遙的手︰
「我仲記得你講過，好鍾意《十年》嘅時間跨度，夠晒深沉。」
「當時我咁細，點識得真正嘅十年係點……」
十年前的事，突然缺堤似地在我眼前奔流。
這些年來，我不斷來CD舖，找的又是什麼呢？
我不再聽陳奕迅，逃避的又是什麼呢？
時間一下子回到我在後樓梯口抓住她手的那天。
『……係朋友，咁又點？』
因為我們只是朋友，但我心中從沒把你當朋友，所以我痛苦。
我做了那麼多，不是因為喜歡陳奕迅，更不是想親近班花，而是為了你。
當時在我心中一直說不出的那句話，其實是——
——我希望我十年後有你。
而十年匆匆過去了，我再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於是，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其實我呢……我根本唔識講嘢！我果陣成日以為自己講嘢好叻，但到真正需要嘅時候，又咩都講唔出……果年、果年我真正想講嘅其實係……」
說吧！說吧！快說吧！
都已經十年了，這次難得的機會，絕對不可以再錯過！
我凝視著她那雙清澄的眼睛，努力想說出最重要的那句話時，突然有人在邊跑過來邊叫︰
「老公，唔好意思呀收工遲咗！你等咗好耐呀？」
當年的班花，今日的未婚妻，不知何時來到我的身邊。
我這才想起自己約了她在這裡等，頭上冒出冷汗︰
「咦？唔……唔係呀……你嚟咗好耐？」
「我啱啱入嚟咋。頭先同你傾偈果個邊個嚟？」
「啊，佢、佢係……」
正猶豫應不應該介紹她們相認，一轉頭卻發現早已不見了她的身影。
未婚妻不虞有詐，笑笑說︰
「唔理啦，你搵到CD未呀？我哋仲要去揀戒指喎。」
「我、我唔搵啦，下次再嚟睇過啦，我哋行啦。」
我牽著未婚妻的手，走出信和。
未婚妻吱吱喳喳地說著她看中了的戒指款式，我卻四處張望，如像在學校時那樣尋找著她的身影。
終於在回頭的一刻，我在人潮當中找到她。
她就站在那裡，靜靜地輕笑。
我耳邊又再聽到《十年》的音樂，夾雜在未婚妻的說話聲中︰
『十年之後 我們是朋友
還可以問候 只是那種溫柔
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
未婚妻突然拉拉我的手︰
「喂，有無聽到我講嘢？」
「有、有呀。我諗緊我哋婚禮應該揀咩歌咋嘛……」
「咩都好啦，總之唔好好似上次Cindy咁播咗《婚禮的祝福》就OK啦！」
我再次回頭，只見那纖細的背影正在人潮中走遠。
直到最後，悄悄然淹沒在人群當中。
也許，有一天我腦中的記憶也會同樣被淹沒。
也許，十年後我仍會再想起她。
也許，要等到十年之後，我才會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
又曦
IG︰ morning_ray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