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彥
為甚麼暑假已經過完了啊?我還有遊戲的闖關沒有完成啊!另外在打的遊戲,也還有三條路線沒跑啊!我是打算把最喜歡的角色留到最後才攻略的啊!把遊戲的時間還給我啊!不把她攻略完成我才不上學哩。等等我,可愛的妹子……我的菜菜子啊!
坐在電腦前的我這樣想。
咦?天已經亮了嗎?
我盯著手邊的滑鼠,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暑假的最後一個晚上也過去了啦。
唉,真的不想去上學啊。
說是這樣說,開學禮的早上,我還是頂著惺忪的睡眼,附帶強力的黑眼圈,還有一頭亂糟糟的黑髮,以及我對遊戲的思念去上學。跟其他人不一樣,我沒有趁暑假去把頭髮染金,玩得太瘋然後赫然發覺明日是開學日,來不及把頭髮染回去的問題。但是聽說現在用泡泡就能輕易在家中染髮了,所以大家應該都沒有這個問題。但是我相信大家都跟我一樣不想上學,因為上學實在太浪費時間了,我寶貴的人生怎麼可以在學習中虛度?在外頭瘋玩或是在家跑遊戲,都比上學來得有意義。只是我們仍然遵從大人的期望、社會的期望活著,我們是如此窩囊,我們無力反抗體制。這社會真是個爛遊戲。
還好,開學禮的下午不用上課,我又可以再多跑一條線了,最好是能跑到GOOD END啦。
不過跑到其他END也沒所謂,反正能從存檔的分支點重新再來。
唉唷唷。
為甚麼人要上學呢?上學是為了甚麼?為了受教育嗎?那為甚麼人要受教育呢?為甚麼要學那麼多難懂的知識呢?將來真的能派上用場嗎?上學就等於受教育嗎?學了的知識就一定要懂嗎?除了用來應付考試,還有其他用途嗎?
話雖如此,我還是要在成績上有好的表現,不然家裏人就不會讓我繼續跑遊戲了。為了保障我玩遊戲的權利,我只有拿到好一點的的成績,才能讓他們閉嘴。
真是矛盾,我明明是不想上學的啊。
開學禮完結了。我一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一邊走向學校的大門。校門外的行人道上,有個女同學貌似在等人,她的眼睛不知看向何處,可能是望著自己茫然的思緒吧。也可能甚麼也沒看,至少她沒有把校門看在眼裏,也沒有把我看在眼裏。
我的同學,至少也跟我打個招呼吧?我們好歹也是同學嘛。我們上學年被分在同一個班,今年升高中後,也被分到同一個班,而且她跟我一樣是理組。廢話,都同一個班了還會不同組別嗎。嗯,不過理組的女孩子人數比較少嘛。因為她長得很矮小,所以總被老師安排在課室很前面的位置。她在班上不是讓人注目的類型,但也不是會被人無視的類型,經常跟別的幾個女生混在一起。
「喂,矮冬瓜,在等人?」
這種看起來就很好欺負的類型,總讓人忍不住想要調侃一下。
她半拍後才把視線轉過來,斜眼看著我,語氣透露了她對我的不屑:「你跟我說話?不對,我不叫矮冬瓜。」
「好吧。在等人?」
「是……喂,為甚麼要告訴你?回家打你的遊戲吧。」
她眉頭一皺,防備心頓起,看來她心情不太好。
嗯……是因為我叫她矮冬瓜了吧?
「同班同學交流一下啦。」
她沒說話,眼睛直直盯著我,眼神有點疑惑,然後便說了讓我出乎意料的話:
「……喂,你鈕扣是不是扣錯啦?」
我不覺把視線移向自己的胸口,不過沒甚麼好看的。檢查一下衣領,果然扣錯了……我相信自己的現在的表情很難看,我已經維持這個樣子一整個早上了耶,為甚麼都沒人跟我說咧?難道是因為套頭背心造成的視覺錯誤?不過鈕扣扣錯了是事實。而我沒可能在街上重新把鈕扣解開再重新扣好。
我眼前的同學似乎憋不了笑,爆出了一陣完全沒儀態可言的笑聲。
「抱歉,當我沒說過吧。我甚麼都沒看見。我甚麼都沒看見……」
一邊說一邊仍繼續爆笑。
「莉莉,你可不要跟別人說啊。」
我在班上的形象可是很正常的,只是有一點點沉默寡言和一點點喜歡打電腦遊戲而已,成績也屬於中上水平。不過,管你是甚麼人,發生這種糗事總會被笑一整天。真是遜斃了。
「你上年也跟我同班耶,不要叫我莉莉好不好?」
原因好像是因為莉莉這名字太俗氣?還是太女孩子氣?
我忘了。而或許,那些都是不是真正的原因吧?
她總是讓人叫她「小夏」。
「好,那我先回家完成跑到一半的遊戲了。」我急忙轉身離去,一方面是反正也沒甚麼特別的事找她,另一方面是,看來她等的人已經到了。
她往我的後方揮揮手,臉上的笑容比剛才的爆笑正常多了。
我轉過臉去,看見常跟她混在一塊的幾個女生。
「要我不說出去也行,下次借我漫畫吧。」
這算是交換條件嗎?
嘛,也不會有損失啦。
我爽快地答應了她開出的條件:「簡單啦,一言為定。」
「掰啦。」說完她便往回校門方向,跟她的朋友會合了。
——「你們怎麼那麼慢啦?」我遠遠地聽見她說。
即使學期開始了,我還是每天照樣打我的遊戲。不要緊,測驗週還沒有到。而且只要我還是強迫自己專心上課,功課也由自己親自完成,即使不努力複習,成績應該也不至於會太爛。嗯……現在擔心這種事還是為時太早了吧?
有自控能力的人,一定會成為人生的贏家。我是這樣深信著的。
雖然我很喜歡玩美少女遊戲,但該完成的事我都會做好,這樣才不會被人鄙視。
跟某些只是在混日子的大人不同,我的人生有一個目的。
如果有一天,可以親手製作自己的遊戲,那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啊。
把興趣變成工作,世上有比這更美妙的事嗎?社會上的大人們也不是因為喜歡才去工作的吧?根本只是為了討生活,而且也不怎樣認真。我不否認世上還是有認真的大人,仍然保持著夢想和熱情,一直做著自己熱愛的事,甚至為此廢寢忘食。
但這類人終究是異數吧。
我不確定將來的自己會成為怎樣的大人,但有個朝向的目標也總不會是壞事吧。
網路上有各種用來製作遊戲的軟體,不少人也以此製作了一些小遊戲或RPG跟其他玩家分享,也算是一件樂事吧。
但我想要的並不止如此。
人生可以完成的事並不多,所以喜歡的事一定要完美並盛大地完成。
我不會讓自己的遊戲變成三流的作品,因此這個計劃必須慎重地進行。
一流的劇本是必要的。
所以正在上的這節課也而是必要的。
要創作劇本的話,總不能文法語彙顛倒錯漏吧?語文和作文成績特別好的人,或許有機會成為優秀的劇本家啊。從現在開始得好好留意一下才行。
「……那麼,各位同學明白了嗎?」教壇上的老師說道。
是在說分組的事情吧?完成報告甚麼的。
「明白了。」同學們有氣無力地應答道。
嗯,但也不會真的有人找碴說不明白吧?
然後老師開始進行報告的分組。她拿出一個紙袋,裏頭的是對摺再對摺的小紙條,紙條的數目跟班上的同學一致。也就是說,抽到同樣號碼的人會被分到一組。
唉,為甚麼要抽籤啊,這種講運氣講機率的遊戲跟我最不合了。
完全沒有事前可以察看的flag,我完全沒法把握走勢啦。
終於,全班同學都拿到了紙條。
「現在,請同學找找與你相同號碼的同伴,然後坐到一起。移動的時候要注意安靜哦。」
雖然老師這樣說,但我們總是會一邊談話一邊移動,無論是友善的勸告或嚴厲的警告都不會起作用。雖然很對不起老師,但這是事實。
找到了跟我相同號碼的組員了。算上我也只有三個人,還沒有齊集嗎?我回想老師說的話,確實好像是四人一組的。班上的人數剛好是四的倍數,今天也沒有同學沒來上學……
就在我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時,我最不想看見的人在我們這組的勢力範圍之內坐下。
夏莉莉。
也不是不想看見,唉,我們這組全是男生耶,混一個女生進來很麻煩的。
可是環顧課室內的其他組別,跟我們相同情況的組別還有好幾組。
我突然同情起那些組別了。但是,在同情別人之情,或許我該先想好明哲保身的辦法吧?
跟這個家伙同組準沒好事。女孩子跟男孩子的要求根本不會一樣嘛,我可以預料,過程中一定少不了吵架作為人生的調味料。而且這家伙雖然看上去沒甚麼,有時也許很隨和,但骨子裏卻是個偏執狂吧?我對她這個人是沒甚麼意見,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對她抱持一點戒心也很正常吧?嗯,必要時就把 工作全丟給這個偏執狂做吧。
想得出這樣的計謀,我的頭腦也太好了吧?
「喂,你在發甚麼呆啊,要開始討論了啊。不然期末報告交不出來,你可要負全責喔。」
夏莉莉那不滿的腔調猛地把我的思緒拉回課堂。
甚麼嘛,不論是討論的時間還是預備的時間,都還剩很多不是嗎?用得著這樣著急嗎?大概她也有點氣積在心中吧。還是她只是感到困窘而已?全組只 有她一個女生,說不習慣也是情有可原,畢竟她平常都只跟女生們玩在一起。
「首先是選一個詩人或詞人,是嗎?」我說。
A君說:「就選最出名的李白好了。」
B君說:「李白這麼受歡迎,說不定其他組也會選啊。老師不是說人物不可以重複嗎?而且好像是先選先嬴,搶先告訴老師定案才是王道啊。」
「老師剛才也說,選的時候要小心哦,有些古人的生平沒有被精確地記錄下來,那些人就不要選了,不然只會找到很模糊的資料喔。」
「可是李白的話,資料應該一大堆吧?」我說。
「但是,關於他幼年的生平可是有幾種說法哦。報告不是還有發問環節嗎?被問到這個的話,我可不懂得回答哦。不過你們想選李白也是可以啦。」
B君說:「反正古人都是那樣子啦,資料總會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
「那倒也是。」小夏說。
A君說:「那不然這樣吧?欸,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你不是叫『劉邦彥』嗎?」A君的手指指著我。我瞪大了眼睛,暫時想不到要作出怎樣的反應。他繼續說:「題目就選周邦彥好了,選劉邦也很貼切吧?啊,但是,劉邦不是文人吧。」A居說完後自個兒在笑。
這相關語太陳腔濫調了,我都不知聽過多才次了。
我微笑說道:「這真是有趣的主意。這樣就把主題寫下來交給老師吧。」
跟夏莉莉不同,我不介意別人叫我的名字,也不介意別人消費我的名字。
無可否認,這個夏莉莉的工作能力真不是蓋的。
約好出來談報告細節的那一天,準備周全的只有她。我也有準備一些資料,但得過且過的心態,應該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了吧。這種報告做做樣子就好了啦,與其花時間做報告,我倒是想把時間留來跑遊戲。而她卻是超級認真。真是的,這麼認真地對待學習這個爛遊戲,又有甚麼好處呢?
恐怕她的個性就是這樣子。
這種性格的人最難纏了。
在商談的過程之中,她都是手握主導權的人。
我感覺得出來A君跟B君都對這種現狀有點不滿。
夏莉莉,今天太超過了。
臨陣磨槍是一般人的做法啊,他們才不會去想工作效率之類的事。
所以呢,一副理所當然掌握主導權的話,可是會惹人反感的哦。
而且我能感覺到她的情緒似乎包了一層低氣壓。
像黑壓壓的天空一般,給人以一種壓迫感。
「大家也有點餓了吧?來點吃的怎麼樣?」為了打破僵局,我提議說。
「好啊,反正也沒那麼快結束。」
喂,這個女人不要話中有話不識好歹行嗎?
「小夏,和我一起去,幫忙決定一下點甚麼餐吧。」
「好的。」她撇撇嘴,也算是爽快地答應了。
我和她排到隊尾。
這個時間,某M字頭的美式快餐店,客人開始多起來了呢。
老實說,拖她陪我買吃的只是戰略啦。
我的目的是跟她說點話,而這話不方便在A君和B君面前說。
「你今天很不冷靜耶,不像平時的你。小夏,你今天也太超過了吧?」
「你說甚麼?」她的眉間皺了起來,嗯,非常不悅的樣子……害我不敢開罪她啦。
「你今天說話怎麼都帶刺的……A君和B君接下來都會和你待在同一個班級,關係搞僵了不太好吧?而且我也不好辦呀……」
「誰管你啊?你愛怎樣便怎樣。」
「樂趣嗎?真是可笑。」
想不到她會這樣說。
我有點意外。
偶爾也會向我借借漫畫的夏莉莉,應該不是抱著閱讀無趣書籍的心情來向我借的吧?
我不想這樣猜想,所以我問她:「不對嗎?人生樂趣就是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吧。」
「我不是說這個。在談樂趣之前,或許我該選擇第二個選項。」
她的臉拉了下來。不,要說的話,她今天的樣子就是一整個鬱悶。
「你是想說,人生就是一連串的選擇題?」
我揣度她的意思。如果是這樣解讀的話,也太過老生常談吧。可是,老生常談的事,或許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吧。所謂的選擇題,就是選項有限的意思吧?話雖如此,這些選項比起遊戲的選項,不是更難決定嗎?一旦決定就無法回頭,不像遊戲,可以存檔讀檔,即使跑到BAD END也可以重新再來。
「對我來說,人生只有兩個選項啊。」她別過視線,不知看向哪裏的空無。
「兩個?哪兩個?」喂喂,哪有可能只有兩個這麼少啊?少在那邊唬爛了。
「……」
她是在想該怎麼回答嗎。
是要砌詞嗎。
我就說嘛,不可能只有兩個。
「嗯?」
「……生存和不生存。就這兩個。」
喂誰來替我解答一下,這人現在是跟我說她想要自殺嗎?
只好硬著頭皮問了:「那麼,第二個選項是……?」
「你好笨耶,當然是不生存了。」眉頭一皺,剛才像面具般的臉總算有了點活人的表情。
「你是想轉職不當人類了?」我嘗試把她的話解釋成「不作為人類生存」。
「誰跟你談RPG的話題啦?再說,哪有這麼容易可以不當人類啊?你是打電玩打上腦啊?」
「我是很喜歡電玩沒錯啊,這是我的樂趣嘛。小夏,你真的覺得人生這麼無趣嗎?」
「無趣得可以去死的程度。放心,這不是自殺宣言。」
「是嗎……話說回來,你今天很不冷靜耶,不像平時的你。」
前方的客人移到旁邊等候餐點,不知不覺間我們來到隊伍的最前方。
要點餐了。
她說:「抱歉……唉,我這是何等失態。算了,點餐吧。我來吧。」
接下來她點了餐,我們拿到了餐點後,便回到座位上。
A君、B君和我把薯條全倒在一個餐盤上,迅速開動吃東西。
「小夏,你怎麼不吃啊?」
回到座位上後,她便一副不知在想甚麼的樣子,沉默著不發一語,又沒有表情。
「嗯,我這就吃。」說完便拿了薯條沾了茄醬放進口中,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不打算問她在想甚麼。反正是與我無關的事吧。
吃完東西的後續,便是A君、B君和我以草率又不失嚴謹的態度完成報告。
問夏莉莉有甚麼意見沒有,她也只是隨便應答一聲「沒有啊」或「就那樣吧」,與剛開始的時候,態度大相徑庭,見到此情此情景的A君和B君,說不定會被嚇壞啊。
結果報告就在這種奇怪的氣氛之下完成了。因為夏莉莉已經整理好資料,我們只是稍微調整一下,讓報告的流程合理地順暢,順便做點門面功夫,讓版面看起來精美一點。
大概今後我和夏莉莉也會沒甚麼交集吧。
她或許會裝作沒有和我說過那些話。
我想知道多一點關於她的事,但是,她恐怕不會輕易開金口。那些連她的朋友都沒聽過的秘密,我又怎麼可能從她口中知道呢?
對了,說好的漫畫,我還沒有借給她。
我還有一件向誰都沒說過的秘密。
我覺得自己,或許喜歡上夏莉莉了。
但是這種所謂的感情,在往後的日子回首一望,應該只會認為那是像豆芽菜般的東西吧?一點價值都沒有。甚麼青春的酸酸甜甜的愛戀,跟我才沾不上邊。我只是個愛跑遊戲的死宅。
我喜歡個子小的女孩子,但我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喜歡她的。
聽起來像狡辯吧?嗯……或許是吧。
我確實是把遊戲裏喜歡的角色投射在她身上了。
真是厚顏無恥的想法,對不對?
有點冷漠、總是與他人保持距離,即使對朋友也不會說出心底話……這都是因為她有一顆敏感而脆弱的心。個性認真的她,著實和我有很大的落差。現實只是一個爛遊戲,我一直都認為不必玩得太認真。或許她就是因為玩得太認真而受傷?
我最近喜歡的遊戲角色,性格感覺上和夏莉莉很像,而且是個因為長得矮小而欠缺自信心的女孩子。比較起來,夏莉莉好像沒有為自己的身高擔心過。不過我也說不準啦,畢竟這只是我的猜測。
在遊戲裏,攻略這種女孩子並不是困難的事,只要掌選項flag代表的意思就行了。好感度的提升也不難,標誌性的戀愛flag還立得很明顯。不過這都是遊戲裏的事,雖說醉心遊戲,現實和遊戲不可混為一談這點小事我還是清楚的。
說到「最近」,我想這種所謂的「喜歡」也會隨時間淡去吧。說不定接下來直擊我心房的角色便不會是這種類型了。
「喜歡」真是短暫呢。說不定,連「青春」也是短暫的吧?
一個疑問閃過我的腦海。
我會不會,無法喜歡上現實的女孩子?
現實真是殘酷啊。
其實人生是一場苦難,所以我才會把世界當成一個爛遊戲,我只是要在這世界找一點依附。對,不是希望,是依附。即使世界是一場爛遊戲,我也有我想要認真做的事情。對遊製作遊戲的事情,我是認真的。至少比在現實世界裏「喜歡」上某人認真一點。不對不對,我對製作遊戲這個目標是超級認真的。在這個世界裏,這是我的依附,要說的話,也許還是我唯一的救贖吧。
這個月月底,好像又有我想要的新遊戲上市了。我很清楚現在要做的事:先把跑到一半的遊戲完成。
我啟動電腦的電源。
電腦運行的聲音讓我感覺安心,我如常按下掌中滑鼠的左鍵。
小夏
很羡慕很羡慕。我真的很羡慕。羡慕那種,親密和諧的關係。我一直是抽離的。不是沒有感情,只不過那是稍微有點抽離的感情。不是不想付出真心,只是在情感上付不出真心,只是心裏一直感到受傷害。
受傷害。受傷害。受傷害。
不是沒有感受到關心,可惜的是,傷口一直未被療瘉。一直逃避碰觸傷口,所以天真地以為傷口不存在。可是,傷口是存在的。它,一直都在。我在逃避,我知道。
逃避。逃避。逃避。
因為不希望受傷害,所以關係一直是那個樣子。不踏出的話就不會受傷了。這是我的想法。潛移默化,甚至到了連平日的自己也察覺不了的地步。
這絕對是,不能說的祕密。
秘密。秘密。秘密。
我有很多秘密。不可告人的祕密。不想告人的祕密。因為,害怕受傷、和不安。被看穿是不安的。不想被人知道。工作般的合作關係令人安心,因為不用挖出自己的心。安全、而且不怕受重傷。那樣的關係並不能傷害我。我有面具。我身在安全的堡壘。
安全。安全。安全。
錯的不全是我。明明每個人活著都是傷害人的。可是為甚麼,受傷的感覺不能痊癒呢?甚麼都無法治療我。小說和漫畫,都只能取悅我。學習和娛樂都讓我很高興,暫時忘記了受傷的感覺。可是,結果是,傷口越埋越深,但並沒有復原,在裏面腐爛,結果每次碰到都很痛。
痛完後怎麼辦?還可以怎麼辦?根本無路可逃。
可是卻還要逃。不逃是不行的。不由自主地逃。
逃。逃。逃。逃。逃。
逃。逃。逃。逃。逃。
直到無處容身,成為絕對孤寂絕望的空虛。
墨子絕對是受過傷害的。他提出的「兼相愛」,一定是為了不受傷害。抱歉,這是在胡說八道。因為受傷害的感覺無法隨時間而消失,所以我憤怒。我的憤怒憤怒憤怒。所以獨自一人的時候會比較強。所有人都無法信任,包括我自己。
雖然很傷心,但我不會去自殺。死了的話就沒機會被治好了。或許,和某謎樣生物簽下契約,成為魔法少女的話,可以被治好也說不定。
但是暑假已經結束了,我的傷感也該完結了吧?
開學禮完結後,我在校門口等待和我約好的別班的女孩子。
嗯……我咬著下唇。
為甚麼她們的班導這麼久還不放人啊?
這個時候,一個有點印象的臉孔映入我的眼簾。
「喂,矮冬瓜,在等人?」朱邦彥劈頭就這樣說。
老實說,我最討厭別人叫我做矮冬瓜。「莉莉」也不行。不想告訴他我的事,宅男就回家看漫畫打遊戲啦。開學禮的下午休假,我當然要合群一點,和認識的女孩們去喝香吃辣,嗯,吃甜的也可以啦。總之不是在家裏就行。別人的家裏當然也OK。
「同班同學交流一下啦。」
漫畫方面的話題?我們的交集大概只有漫畫吧,我偶爾也會問他借漫畫來看。畢竟要把想看的書都買回家是不可能的。
他比我高一點點,我視線的高度剛到他的領口。……可是,看起來有點怪怪的。
「……喂,你鈕扣是不是扣錯啦?」
我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不起這實在太好笑了。
「抱歉,當我沒說過吧。我甚麼都沒看見。」
「莉莉,你可不要跟別人說啊。」
這家伙找死啊,我最討厭別人叫我「莉莉」了。
一邊和這人瞎扯談的同時,我也沒把注意力移開學校正門。
看,我在等的人到了囉!
「要我不說出去也行,下次借我漫畫吧。掰啦。」我丟下這句話便立即加入女孩的群體,與她們結伴離開。
這是我們昨天在網上約的小聚。升到高中後,我們五個人被分到三個不同的班,雖然是早已知道的事實,但總是有點不太習慣。而我獨自一人被分到了理組。嗯……不應該說是被分到吧?反正是我自己的選擇,是我自己選擇了理組的,說到原因嘛,是某個教歷史科的老師太讓人討厭了。為甚麼這世界上會有討厭的大人呢?我不想變成那樣討厭的大人。一想到如果我會變那樣討厭的大人,我情願在我成為大人前死去。
開學禮的例行儀式結束後,我們要各自回到自己的班房,再聽班主任訓話一輪,時間有早有遲,於是就變成是我在等她們了。
我們信步來到了學校附近一條開滿各種食店的街。說是約好了開學禮後一起午飯,但具體地點還沒有個定案,我們總是隨興選一間店便進去了。當然, 嚐過覺得滿意的,便會多光顧幾次囉。
其實和她們的相處並沒有想像中的快樂。
我不是想說甚麼朋友之間當然會有吵架之類的事,也不是想說群體之中總有人會成為談論焦點的事,更不是想說無法避免的女孩之間的各種比較,不論是明裏暗裏的。這些全部都不是。
我加入這個圈子,並不是為了快樂,並不是為了和他人成為好朋友,我只是需要隱藏在人群中,我不需要被注視。但是我不可以獨自一人,因為獨自一人的話,不就會看起來很孤僻嗎?我不想成為怪人,我只是需要不起眼。
我這樣想著,一邊聽著她們說的無聊話題。
「小夏,你記得放暑假前班上發生的事嗎?就是那次陳SIR沒收我們的Yes咭那次。」
我記得。她們在堂上把Yes咭互傳,交換來看,又順道說說這個那個明星怎樣怎樣,這張照片拍得很正點之類的說話,這樣的一番擾嚷,老是板著一張臉的陳SIR又怎會放過她們?老實說,我覺得陳SIR是個在教學上很認真的人,我對他沒甚麼不滿。
可是我卻這樣說:「那個陳SIR,實在是太可惡了,居然剝奪我們的自由。」
「就是說嘛。」
「他講他的,我們看我們的,河水不犯井水,他為甚麼要管我們呢?」
「會不會,他沒收我們的Yes咭,只是因為自己想要而已?」
其中兩人附和道,我們聞言都笑了出來。這個說法真是有趣,但我覺得陳SIR絕對不是自己想要。我也在陪笑,我對於自己這樣做有點愧疚。
「不要說陳SIR了,說些讓人高興的事吧。欸,今年妳們想去看誰的演唱會啊?」我不想再和她們談論陳SIR的話題,並不是因為我真的討厭陳SIR,而是我不想再違背自己的良心去講別人的壞話。沒錯,我所說的統統都是違心之論,我沒法誠實地和他們談論。如果我誠實地說出我對剛才提到那件事的感想,我想,她們不會再跟我站在同一陣線。為甚麼要同情老師?老師們都是壞人啊。一定會被這樣問,而我則啞口無言,呆立當場。我會失去可以在人群中藏身的地方,我會變得只剩孤獨一人。不,我早就是孤獨一人了,我有甚麼好害怕的?我可以失去甚麼?連自己的想法都捍衛不了,我連自己也無法誠實地面對,我實在太差勁了。我沒有勇氣,我只是個膽小鬼,生存在這世上,我完全無法擺脫痛苦。所謂的朋友,也只是偽裝而已。不會有人知道我的心。這一點,大概很多人都是一樣的。
陳SIR是個認真教學的老師。他講解數學題的步驟很清楚,語言表達也很清晰,我很容易就掌握到解題的要領了。雖然他不苟言笑這一點經常為人垢病,但,這又有甚麼問題?老師也是有自己的個性的呀,為甚麼他非得要迎合學生喜歡的個性?為甚麼一定要和學生勾肩搭背?陳SIR還是保持認真的個性最好。精準認真地傳達數學的知識,這不是最棒的事情嗎?我並不是特別喜歡數學,只是因為我不想讓自己的成績太難看,所以才專心學習。只是為了分數而學習的我,看到陳SIR對數學的認真與堅持,也不禁被他打動了。要我說,現在這種個性的人可算得上是稀有動物了。
而我們現在談的明星八卦,相比之下不是顯得膚淺又無聊嗎?講了這些有的沒的,對我又有甚麼益處呢?知道了那些明星的事,我又不會成為明星。不知道這些事情,我的身上也不會少幾片肉。但是,或許只是我不明白而已。說不定崇拜一個明星是有其道理的。那些耀眼的明星們,身上也該有人們稱羡的特質吧?因為想成為像他們那樣的人,所以才會對他們感興趣。而在這樣的過程之中,迷失自己原初想法的人、純粹變成一個追星族的人,也不在少數。
明星的八卦談到一個段落,話題便轉到我們常談的少女心事——戀愛。既是心事,也是班上的八卦,真是一個微妙的話題呢。
「一向都是這樣的啦。」
「雖然我是很想要男朋友啦,但是總不能隨便挑一個吧?」
「喂,你確定你是可以挑人的一方?說不定人家才看不上你哩。」
「切。你就讓我神氣多一會兒啦。」
「你才不神氣啦。喂,小夏,你也說說這家伙啦。」
我只好笑笑說:「換上迷你裙和高跟鞋,再化個妝,就會變成女神啦。那樣你要怎樣神氣也沒人會阻止你啦,女神。」
「你是認真的還是只是在調侃我啊?」
「你說呢?」
啊啊,真是無聊透頂。
開學沒多久,語文科老師便說明了這個學期要交的分組報告。
四人一組,抽籤分組。
我被分到和三個男生一組,雖然不願意,但只是短暫的工作關係,應該無傷大雅。
定下了我們的報告題目後,我便寫下來交給老師。
總算結束了,我不禁吁一口氣。
現在再想一想,不知為何,我生出了更多的抱怨:為甚麼是抽籤分組啊?學生的意見都不聽取哦?真是獨斷專橫的人。說甚麼要學習和不同的人合作所以才用這種方式決定分組,不是太惡質了嗎?雖然有點不滿決定權不在自己手中,但工作總是要完成的。
完成報告後,就不需再和他們扯上關係。
我才不相信一次報告就可把我們變成朋友。
朋友甚麼的,我才不需要。
工作夥伴的關係和有限度的接觸,才令人感到安心。
如果真的成為了朋友,我一定會逃開的。
雖然很羡慕那些擁有與朋友親密無間的關係的人,但是我不想要。
抱歉,我說謊了。我只是不敢要。
交朋友的風險太大了。我覺得啊,人啊,只有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最強啊。我認為真的是這樣。但是連我自己也搞不懂,為甚麼交朋友讓人變得脆弱呢?
我就是不敢把感情表露於人前。
大家可以看到的都是修飾過的我。
雖然今天的我有點失控,把不滿的感受表露了一點在臉上,但一想到只要報告結束我們便毫無瓜葛,便打算原諒這樣失態的自己。而且他們也跟我一樣,只是不情願地被分到同一組而已,即使以輕鬆的模樣談笑,其實心底裏也是厭惡著我的吧?在同一個課室裏上課,也並不是那麼珍貴的緣份吧?人和人的關係,才不應該用那麼美好的詞語去形容啊。
經過过論,我們的定下的主題人物是宋朝的著名詞人周邦彥,報告內容是介紹周邦彥,並分享他的一篇作品和欣賞他的甚麼方面之類。老實說,做這樣的內容才不需要四個人的陣容,這樣的方法叫做簡單複雜化啦。但是決定的原因也太可笑了吧?居然是因為組員的名字。還好他們不是決定要把主題人物定為劉邦啦。完全沾不上邊不是嗎?
這節課完了,我們又回到自己本來的座位。沒錯,就像這樣,工作完成後我們便毫無關係。可是,偶爾可以從別人那裏借借漫畫來看也不錯。
我這人實在是太差勁了。明明那麼的不想跟別人深交,卻又想要利用別人,讓別人為自己提供便利。說不想和別人交朋友,其實只是因為根本沒有人想和我交朋友吧?
我經常陷入這種自我矛盾的境地。
現在是……數學課嗎。
陳SIR維持一貫認真的態度在講課。不行,我要快點跟上才行。進度落後了的話,可不是甚麼好事啊。
如果說還有甚麼維持我生活實感的話,那就是這個科目了吧?並不是數學具有這樣大的魔力,而是,教這個科目的老師的態度。堅信自己所做的事是正確而且有效,就是那樣的感覺。然而,在我看來,他的教學在很多學生身上也是徒勞無功的。
世上徒勞無功的事太多了,總不能一一去計較吧。而且陳SIR應該也很明白這種狀況極難逆轉。他從不強調學數學的好處,也從不說他如何痴迷於數學,他知道即使掏心掏肺地說了,學生的學習態度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嗯……也許會有吧?覺得他人不會改變的我,或許才是自我意識過剩的那一個吧?
在這個悲傷的世界之中,這個人就是我的救命稻草。不要誤會,我不是想和他共結連理,這是我無法想像的事情。我只是想成為像他那樣的大人而已。認真地做著自己喜歡的工作,不管他人說甚麼也不改其志向,這不是很崇高的事嗎?
然而我不知道自己的志向。光是活著已經讓我很疲累了。
我知道,光是活著是不夠的。可是,能夠坦然地活著,已經是很難得的一件事了。
誰可以坦然無懼?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樣。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至少我不是。
我只是個膽小鬼。
雖然想獨自一人,但獨自一人的話甚麼也無法做到的膽小鬼。
我的生命還無法向前走。
所謂的青春年華,一點都不燦爛。
今天是約定到某M字頭的美式快餐店做報告的日子。
由於我的關係,氣氛好像一直都不太好。
結果那傢伙說要買點東西來吃,還要請我幫忙點餐。
排隊時,劉邦彥跟我說了這樣的話:「你今天很不冷靜耶,不像平時的你。」
之前好像也說了一堆話。
被看穿了。看來我今天的表現真的很糟糕。
接下來我們還說了好些話,但我已不記得那個失態的我說了甚麼話。
或許,那是不該屬於我的回憶吧?
我的情緒很不穩定。我只是在強忍著,我只在逞強,感覺就像硬是用塞子塞著爆掉的水龍頭一樣徒勞無功。
我現在身處某M字頭的美式垃圾食物快餐店裏。因為今天是約好要做報告的日子。
這是我的認知。
但其實我真的想找個地洞躲起來。
出門前發生了一點小意外,我本打算爽約,但是想想覺得不太好,還是作罷了。我也相信自己沒問題,反正事前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了,一定不會露出端倪。本應是這樣的,但被看出很不冷靜,看來我的道行和能力值完全不足以對抗這個悲傷的世界。
「抱歉……唉,我這是何等失態。算了,點餐吧。」
不知不覺,隨著隊伍的前進,已經到我們點餐了。
「我來吧。」我對他說。他看起來就一臉完全沒想過要吃甚麼的蠢相。
我點了兩個套餐外加兩杯冷飲,這樣應該就OK了吧。向服務員點餐這個動作也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情緒的門扉暫時輕輕地虛掩著。但是,沒能鎖上。把那扇門鎖上是很困難的事。
世界與我的距離依舊有點微妙,連接似有若無,到底是甚麼還連結著我和這個世界呢?
劉邦彥和我談過後,我似乎漸漸冷靜下來了。
這或許不是冷靜,而是稍微對自己的心誠實一點。
仔細一想,因為和媽媽口角而令自己變得那麼不穩定,也太不值了吧?根本沒有為了這種事動搖的必要。我必須讓自己更穩定才行。如果以原子來作比喻的話,我不能像核外電子一樣時刻變換位置,我必須待在原子核的位置,嗯,成為電中性的中子好像也不錯,至少,不發生衰變的話,就不會變成不是自己的東西了吧。我想成為穩定的自己。可是我聽說中子會用來引發某些核反應……被利用嗎?會被利用是理所當然的吧?即使打著「愛」的旗號做甚麼,其對象也只是被利用的東西吧?口口聲聲說「愛」的人也只是自我滿足而已吧?
她說她很愛我的。不,她真的有說過嗎?或許這只是我的空想?她說她是為了我好。的確,她肯定是為了我好的嘛,只是,這個「好」的意思由她來主觀定義。她不記得我喜歡的食物。她不會對我喜歡吃甚麼感興趣。說實在的,我對食物的偏好很明顯。她不知道我喜歡的顏色。這實在不好說,在穿校服比私服多的歲月裏,不知道也不足為奇嗎。她說我太注重外表。不對,她怎麼可能說我太注重外表?穿校服的時間比較多啊,再說,我哪有空把自己打扮得花技招展啊?我也不喜歡這樣。可是,整潔的儀容是禮貌的基本吧?
出門前,我發現慣常外出用的鞋子不見了。
應該不用我說了吧。
鞋子被某人丟棄了。
我嘗試冷靜地問:「媽媽,你有見過我那對紅色的鞋子嗎?」
「啊,那個前兩天丟了。怎麼?你還要穿嗎?」
那是我最喜歡的鞋子。那鞋子也是超百搭的,無論穿裙子褲子連身裙工人褲都很好看,我經常都穿著它,走起路來也很舒服,簡直是像我這種少女必備的東西啊。
我勉強沉住氣,努力把聲音壓低:「鞋子當然是拿來穿的吧。」
但願我的語氣沒有透露出我的不快。我已經很努力了,沒有尖聲叫喊,也使盡力氣把要皺起的眉間拉扯開來。但不幸的是,看來我的努力在自己與自己的一番交戰之下是徒勞無功呢。
「那當然是要丟掉的吧!鞋子也不定期洗洗看起來破破舊舊的,怎麼還可以穿啊?你怎麼還敢把它穿上腳外出啊?誰叫你讓我看見了它,我看見了就要把它丟掉!」
我的頭抬不起來。是被罵得抬不起頭嗎?
不,我太概只是想別過視線,不讓她的影像投映到我的視網膜吧。
討厭的傢伙。她總是那樣子。
她大概從我眼神看出我的想法了。
「怎麼?你很不滿嗎?」
丟了別人的東西,不僅沒有歉意,還理所當然盛氣凌人地反嗆回去,這到底算甚麼?
當然很不滿。
應該說,不止不滿的程度。
我很生氣。
誰遇到這樣的狀況還能心平氣和,我倒想認識一下這號人物。
我在心裏抱怨著,沒有作聲。
「喂,我跟你說話你都不回一下,算是怎樣?我也知你一直都是……」
我已經辨識不到她在說甚麼了,一長串不知是碎碎念還是惡狠狠的言語漫過我身,就像是海嘯將我連帶我的驚恐完全吞噬。
好想還嘴。
不行。我用看不見的強力膠把兩片唇瓣黏在一起。
在這裏破功我就輸了。
再者,這種事情,越挖只會越痛。
耐著點,多餘的力氣就讓自己的拳頭承受去吧。
握緊拳頭的雙手,指關節大概都泛白了吧?
但我還是止不住顫抖。
可惡,今天明明熱得發昏。
不行,我必須出門了,不然會趕不上。
我像個機器人般用生硬的動作拿了另外一對日常外出用的鞋子穿上 ——也是被穿得有點殘破的軍緣色靴子。
我有一種危險的預感。
「喂,你這是去哪裏啊!我話還沒有說完!」
我轉過身,繼續封鎖我的發聲器官,拿起放在一旁的包包,帶著憤怒的顫抖離去。
我的臉看起來一定很可怕吧?甚麼情緒都藏不住,就像快要拿刀砍人似地憤怒。
在升降機到達地面前,我一直閉著眼睛。
冷靜。冷靜。冷靜。
冷靜一點。再冷靜一點。
只是憤怒而已。
不要被影響。不要被擊倒。
我要成為我想要變成的自己。
我要繼續和世界保持距離。
我不要被別人和自我拉扯。
我要住進深淵。這應該是我最好的歸宿。
奢望誰垂下救援的繩子,卻又不希望誰人來解救。
沒有人。
而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
我想要繼續做這樣的自己。
誰都不要來干涉我。
在這個世界之中,誰都不曾被救贖。不要再說甚麼青春不青春甚麼的了,世界對青春年華也太多期待與美好的想像了吧?這是誰都經歷過的,不是嗎?誰都無法被救贖,不要再有甚麼期待了。大大小小的希冀,最終都會落空,最終都會歸於無有。但我們可以選擇生存與不生存。我們可以選擇用甚麼方式活下去。我們可以選擇甚麼作為救命稻草——如果那根稻草是存在的。我還有一點希冀:但願那不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