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詩歌文化,自古有之。自孔子集十五國風,編成《詩經》,是中國史上第一本詩集,「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漢朝寫賦為主,雖然亦有詩,但著名的不多,坊間較多人知道的應屬曹操的《短歌行》。到唐朝,詩再興起,達至巔峰,我們現代學校所讀的詩,多數出自此,最著名的是《唐詩三百》,其中一首「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的《靜夜思》,人人皆知。到了宋朝,已見衰弱,而轉向詞。唐詩主情,代表人物是李白,宋詞主理,代表人物是蘇軾,均各見擅長。及後元曲,明清文字獄而文風大減,到了民國時期已是中文改革,化成了白話文,出現了較寬鬆的新詩。

在詩的悠長歷史中,我們很容易找到文人更改舊詩,抽其好字佳句,加上自己想法,拼湊成屬於自己的詩。酷愛閱讀詩詞的人,早已見慣不慣。只是功力好的文人輕輕一改,改一句,改一字,可以提升意境;而水平低的,保留關鍵字後大改特改,結果仍是不堪入目,難為情之極。

有個成語叫「一字之師」,說的是鄭谷的故事。鄭谷是唐末詩人,年少成名,中過進士,年老告老還鄉,隱居在宜春,常與文人墨客吟詩唱和。一位當地和尚齊己久仰其大名,便帶著自己的詩請求指點。

其中一首詩《早梅》:「前村深雪裡,昨夜數枝開。」鄭谷笑說:「都開了數枝梅花,也不見得早了,不如把「數枝」改成「一枝」。」齊己和尚立即敬佩地拜了一拜,稱鄭谷為自己的一字之師。
同年代的詩人翰愈,也有改詩的故事。有一次賈島在寫《題李凝幽居》時,反覆琢磨著一句「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他猶豫着應用「推」還是「敲」。

正沉思間,不覺碰上了韓愈,韓愈想了想,建議用「敲」,因為「敲」這動作有聲音,用敲門聲去烘托在深夜月色的寧靜環境,意境更佳,而且到別人家,未敲門便推門入室,也是不禮貌的行為。
上述的故事都是改詩改得好的,有些詩人哪怕大文豪也有劣改的時候,不止改一個字,原句重組,仍然讓人啼笑皆非。

南北朝的王籍留下過一首佳作: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陰霞生遠岫,陽景逐回流。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此地動歸念,長年悲倦遊。

其中「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更是佳句,用蟬噪、鳥鳴的嘈雜聲去反襯山林的寧靜。試想:我們身處在寧靜的環境下,忽然鳥鳴一聲,回音嫋嫋,更突顯寧靜。

這與「僧敲月下門」屬異曲同工之妙,以聲襯靜。

對此句欽敬的也有王安石,所以也模仿了一首《 鍾山即事》:
澗水無聲繞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
茅檐相對坐終日,一鳥不鳴山更幽。

寫畢,王安石興致勃勃地把詩帶給黃庭堅閱讀,黃庭堅看完笑著說:「老兄,別人是點石成金,你是點金成石!」

通常歷史上詩的流傳多為好詩妙句,但王安石的《鍾山即事》卻反其道而行,以拙劣傳世,一直傳到了今時今日,可謂遺臭萬年。

今人改詩風氣仍然盛行,但改得好的已經少見了,拙劣的多,獻醜的更多,有時粗俗,甚至低俗,下流,讓看的人發笑。

有一次在網上看影片,一對有趣的夫妻碰巧在談一些有趣的詩。

妻子:「嗯!還有描寫便秘的詩呢!」

丈夫:「是誰的?」

妻子:「白居易的。」

丈夫笑了:「白居易描寫過便秘呀?」

妻子:「琵琶行呀!」

丈夫想了想,仍大惑不解:「什麼時候?」

妻子:「整篇都是!特別有一句:千呼萬喚屎出來。」

兩人狂笑。

琵琶行的原句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原本描寫名妓登台矜貴,但把「始」字改作「屎」字,就成為了馬桶上尷尬的一幕。

還有一句是我看書看來的,出自杜牧的《遠行》: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一首非常優美的山景詩,有景,有靜,有色。但如果把「坐」字改為「做」字,我覺得更佳。
停車做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原因有三。第一,如上述的以聲襯靜,做愛可以以動襯靜,在山林中交歡,既有動作,又有歡愉聲音,有畫有聲,去襯托山林的寂靜,比王籍的單純用聲,明顯高了一層。第二,做愛時雙方體溫驟升,面紅耳赤,恰巧可以呼應下一句「霜葉紅於二月花」,一首詩有三種紅色,面色、霜葉、二月花,互相映襯。第三,遠上寒山有佳人相伴,總比獨來獨往更為風雅,良辰美景之下,兩人(或多人)情不自禁,真情流露,順其自然,豈不是一件浪漫的美事嗎?

改一字毁掉一首詩,想起當年賣力把一首名作寫好,如今卻被人賣力想辦法毁掉,大改而亡尚可接受,但改一字就把詩全毁,如果大詩人們知道後,一定吐出數斤血來。

2021-0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