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時許,剛趕完通宵工作的韋暐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
當她把鎖匙插進大門的鎖孔時,卻發現插不進去。
韋暐嘗試了多遍也不成功,正要踹門,卻發覺鎖孔好像給什麼東西堵著了。
「這是惡意破壞吧!」韋暐心裡想,掏出手機報警。
十五分鐘後,兩名警察來到。
「應該是有人扭斷了鎖匙,把半截鎖匙留在鎖孔裡。」
「我可以肯定昨天上班前還是好好的。」韋暐說。
警察說:「我們要翻看大堂錄像。」
警察到保安室調查,沒有發現。
----這是一幢六層高的舊洋樓,一梯兩伙,二十四小時保安。從昨天早上到今早,也沒有可疑人物出入。
警察替韋暐錄了口供備案,便離去了。
韋暐請管理員鏡叔替她找來鎖匠把門鎖換掉,花了一千元。
韋暐想著這大廈的保安也不怎麼可靠,她一個單身女人獨居,一定要小心一點。
兩星期過去,安然無事,韋暐也就不再把事情放在心上。
這夜,韋暐睡到半夜,聽見門外傳來異聲。
韋暐的膽子也大,到浴室取過地拖,便來到大門口,透過防盜眼望出去----
一個穿著白衣的長髮女子站在門外,正嘗試把門打開。
韋暐尖叫了一聲,拋下地拖棍,跑回床上把頭蒙上。
正拚命唸著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韋暐突然想起----鬼會穿牆,怎麼需要用鎖匙開門?
開什麼玩笑,韋暐怕的是鬼,可不怕賊----這賊嘛,也實在是太笨了些!
韋暐打電話給保安室。
韋暐再看看防盜眼,人不見了。
她心裡一急,打開門,看見那白衣女郎歪倒地上。
她一臉酡紅,滿身酒氣,分明是喝醉了。
這時候,升降機門打開,鏡叔走出來,看見那女郎:「馬小姐,怎麼會是你?」
「韋小姐,馬小姐上個月才搬來,想來是一場誤會了。」
韋暐心裡想,上次把門鎖弄壞的,不會也是這冒失鬼吧?
韋暐見鏡叔也不方便扶這馬小姐,便彎下身來,幫忙把她送回隔壁。
第二天,韋暐下班回家。
她沐浴後,剛要打開那個半溫不熱的外賣飯盒,卻聞到一陣極誘人的咖哩香味自隔壁傳過來。
韋暐忍不住咽口水,並向自己可憐的肚子致歉。
門鈴在這時候響起。
韋暐看看防盜眼,一名女郎站在門外。
韋暐打開門:「請問找哪一位?」
那漂亮的女郎問:「請問是韋小姐嗎?」
「我是。」
「我是隔壁的馬若蓉。」她有點靦腆:「今天鏡叔把事情告訴我了,昨晚麻煩你真不好意思。」
「小事情,不用客氣。」
「上星期弄壞你家門鎖的人也是我----我還一直弄不明白為什麼手袋裡會剩下半截鎖匙。」「真對不起,這一千元還給你。」
韋暐把錢收下。
「這是我的小小心意。」馬若蓉捧上手中食盒。
「怎麼好意思呢?」韋暐擺擺手。
「嘗嘗吧!這是我的拿手好菜。」
咖哩香味教韋暐迅速投降:「那我不客氣了,謝謝你!」
「希望你喜歡。」馬若蓉微笑說。
這咖哩雞色香味俱值一百分,韋暐幾乎把舌頭也吞下去。
一星期後的晚上。
韋暐正在看恐佈片,正值要緊關頭,露台傳來一陣女人的尖叫聲。
韋暐的心快要跳出胸口。
她迫自己鎮定下來,走出露台,看見隔壁的馬若蓉正背靠著欄杆,面對客廳,一臉害怕。
「你看見什麼?」韋暐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抖。
馬若蓉帶著哭音:「……甲……甴……」
韋暐大大的鬆口氣。「讓我來!」
馬若蓉馬上跑去開門,把韋暐迎進屋內。
「在哪裡?」韋暐一手拿著殺蟲水,一手拿著一只膠拖鞋。在馬若蓉眼裡,簡直就是神威凜凜。
「……在廚房……」
「帶我去。」
韋暐站在廚房門口,一眼便瞥見一隻黑亮亮的中型甲甴伏在牆角。
韋暐對準它,把拖鞋飛過去,「啪」的一聲,它便壯烈犧牲了。
韋暐用紙巾把它的屍體送到廁所處理掉,並在廚房四個角落噴滿殺蟲水。
馬若蓉眼裡全是感激:「我不知道應該怎樣謝謝你。」
「小事而已!」
「我可以再請你幫個忙嗎?」
「可以啊!」
「我怕它還有同黨,明天會找滅蟲公司來處理了,你今晚可以收留我麼?」
韋暐一怔,這也未免有點小題大做了吧?
「我家裡沒有客房。」韋暐有點遲疑。
「我不介意睡沙發。」
「那好吧!」
兩人回到隔壁。
電視裡還播著恐佈片,那女鬼正自轉角位飄出來,嚇得女主角和韋暐同時尖叫起來。
馬若蓉非常冷靜:「別怕,那是假的。」
韋暐拍著胸口:「這也太嚇人了!」
馬若蓉很好奇:「你怕鬼還看鬼片?」
韋暐理直氣壯地說:「不怕有什麼好看?」
馬若蓉一怔,這也是道理。
「但你真的很厲害!竟連甲甴也不怕,我見過有男人為了它跳上沙發。」

「對付甲甴還行,若是老鼠我便死定了。」
「老鼠?」馬若蓉挑挑眉:「那換我來保護你吧!」
「你不怕老鼠?」韋暐很吃驚:「老鼠比甲甴恐怖得多。」
「我覺得甲甴比較噁心。」
「最好永遠也不會遇上。」
第二天早上,韋暐給一陣香氣喚醒,她瞇著睡眼,追蹤著香氣,來到廚房。
「早安。」馬若蓉的笑容很溫柔。「我煮了皮蛋瘦肉粥。」
韋暐傻愣愣地說:「我家沒有皮蛋和瘦肉。」
「何止?你這裡幾乎連米也沒有。」馬若蓉板著俏臉:「全部也是即食麵和急凍食物,難怪你這麼瘦。」
韋暐傻笑了一下。
「還不快去洗臉擦牙換衣服?」
「我要吃大碗一點。」
「沒人跟你搶,再說下去便要遲到了。」
「好。」
最後,韋暐添了兩碗粥,要捧著肚子上班去。
美好的一天由美味的早餐開始,韋暐整天哼著小調。
她心腸壞壞地想,最好再有甲甴出現……
又過了一星期。
晚上十二時,韋暐正要睡覺,卻聽見門外走廊傳來人們說話的聲音。
「……若蓉,讓我們重新開始……」
「不可能!」
韋暐不是想偷聽別人的私隱,但兩人的聲音太大,她想不聽也不行。
「我發誓不會再出去胡混,你再相信我一次……」
「摩娜,我真的不會回去了。」
這時候,門鈴響,韋暐跑去開門----
馬若蓉趨上前,挽著韋暐的手臂,對那短髮美女說:「這是我女友韋暐,你別再騷擾我們!」
韋暐呆住,不懂反應。
「女友?」摩娜打量著韋暐,冷笑:「她分明是你的鄰居,怎麼會變成女友?」
「我們剛剛開始。」
「既然是剛開始,那分開也容易。」
「你要怎麼想也隨你,晚安。」馬若蓉「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韋暐看著馬若蓉。
「對不起!」馬若蓉滿是歉意:「我不這樣說,她還會糾纏下去。」
「可是----」
「我知道這樣說會有損你的名譽,也許還會引起你另一半的誤會,我只是一時情急……」
「我不是這個意思。」也不知為什麼,韋暐決定坦白:「我和女友四年前分手了。」
馬若蓉看著她:「你……也是姐妹?」
「是的。」韋暐點點頭。
馬若蓉笑得開懷:「那姐妹,我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可以。」
「我想再借宿一晚。」馬若蓉說:「摩娜這人又多疑又固執,一定會留在外面等我出去,這樣我的謊話便會給拆穿了。」
「沒問題。」
「為了報答你,我請你吃晚飯。」
韋暐想婉拒,又抵受不住美食的誘惑,只好笑笑點頭。
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韋暐醒來,走出房,看見馬若蓉站在露台。
「早安,什麼事?」
「摩娜還沒有離開。」
「不是吧?」韋暐往下望,發現她正倚在車子旁邊抽煙。
說實話,韋暐也要給她的纏勁感動----要是有人肯這樣等她,她什麼也答應。
「那怎麼辦?」韋暐問。
「你可以送我上班麼?」馬若蓉想了一下。
「可以。」韋暐趁機提出要求:「我今晚想吃東坡肉。」
「沒問題。」馬若蓉笑:「你喜歡吃辣麼?我最拿手煮辣子雞。」
「最喜歡了。」韋暐一想起便流口水。
「現在先給你做早餐。」馬若蓉問:「你想吃熱香餅還是煙肉蘑菇奄列?」
韋暐大喜,馬上又苦著臉:「真難選擇!」
「難選便不要選。」馬若蓉笑容裡帶上了連自己也不察覺的寵溺:「兩樣也做吧!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這怎麼好意思呢?」韋暐搓搓手。
「不要緊。」
韋暐和馬若蓉肩並肩出現在摩娜眼前。
摩娜的眼裡快要射出毒箭。
韋暐給她瞪得心虛,馬若蓉擋在韋暐前面。
「若蓉,我知道你是利用她來氣我的----」摩娜挑眉:「你怎會看上這種又笨又呆的醜女?」
「你不要出口傷人!」馬若蓉生氣地說。
「若蓉,你聽我說----」摩娜伸手抓著她的手臂。
「放開她。」韋暐忍不住,飛快緊扣著摩娜的手肘,摩娜只覺整條手臂也酸痛得抬不起來。
「別再來討打!」馬若蓉交纏著韋暐的手指,走向韋暐的車子。
「剛才真對不起!」在路上,馬若蓉跟韋暐道歉。「摩娜最愛胡說八道,你不要把她的混賬話放在心上。」
韋暐說:「其實她說的也沒錯,比起你和她,我就是一隻醜小鴨。」
「外表根本不重要。」馬若蓉認真地說。
韋暐笑:「只有長得漂亮的人才有資格說這話。」
馬若蓉換話題:「你今天什麼時候下班?我八時正準備好晚餐可以嗎?」
「我來接你,再陪你到街巿買菜,我可不能光坐著等吃。」
「好,你六時左右來接我吧!」
因為晚上的飯局,韋暐整天笑口常開,午飯還故意只吃半飽。
下班後,韋暐去接馬若蓉。
她們到了街巿,韋暐緊隨著她身後,幫忙付錢拿東西,儼如一個乖巧的丫環。
馬若蓉在廚房忙著,韋暐幫不上手,便在客廳隨意坐坐。
她發覺客廳裡的吊燈其中一枚燈泡壞了,廁所的抽氣扇不動,還有左邊牆的牆紙一角掉了下來----想不到馬若蓉外表這麼明媚清雅,家裡卻這麼破兮兮……
韋暐忍不住,回家取長梯和工具箱。
----韋暐老家開老式電器店,兼替街坊們做些電器維修和簡單的裝修工程。現在這個家的裝修也是韋暐一手一腳包辦的。
韋暐換掉燈泡,用了五分鐘;把抽氣扇拆下來,修好、清潔、裝回,用了二十分鐘;用白膠漿把牆紙黏回去,吹乾,用了十分鐘。
馬若蓉看韋暐做事乾淨俐落,舉重若輕,不禁對她豎起大姆指。
韋暐回家梳洗一番,回來後便正好開飯。
韋暐看著餐桌上的四菜一湯,熱騰騰香噴噴,幾乎感動得落淚。
韋暐顧不了儀態風度,狼吞虎嚥,恨不得把碟子也吃掉。
馬若蓉抽出紙巾,替她揩掉嘴角的菜汁。
韋暐傻傻一笑,再埋頭苦吃。
終於,韋暐吃下最後一塊雞肉,打著飽噎,搓著肚皮。
「很久沒有吃得這樣暢快了。」韋暐一臉心滿意足:「我的吃相很差吧?有沒有嚇著你?」
馬若蓉搖搖頭:「對一個廚師來說,這是最有滿足感的事。」
「那你需要滿足感的時候----」韋暐得寸進尺:「我很樂意奉陪。」
「好。」馬若蓉輕笑:「你真的再吃不下了?我還做了清心丸綠豆爽。」
韋暐孩子似的歡呼起來。
韋暐吃過甜品,便動手收拾碗筷,拿到廚房清洗,再順手把滴水的水龍頭修好。
「明天是星期天。」馬若蓉問:「你安排了什麼節目?」
「我每個星期天也做義工,到受助者家裡替他們清潔家居、修理小家電之類。」
馬若蓉看著她的陽光笑容,不由脫口說:「也帶我去吧!」
「你?」韋暐故意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遍:「你懂得做什麼?」
「你別小看人。」馬若蓉抿著嘴:「不懂的我可以學。」
「對!難得你有這份善心。」韋暐微笑。
第二天,韋暐和馬若蓉來到一個單親家庭探訪。
她們替小房子掃油漆,累得快要虛脫,卻也十分開心。
馬若蓉看見這些貧困家庭生計困難,心裡生出很大感觸。
馬若蓉說橫豎她一個人也要開爐煮食,不如也替韋暐準備晚飯,好省掉她買外賣的錢。
韋暐說反正順路,她可以每天接送馬若蓉上下班,把她的汽油錢和停車場費節省下來。
往後的日子,韋暐每天接送馬若蓉,陪她買菜燒飯。星期天,她們或是做義工,或是做運動。一星期見足七天。
半年後,馬若蓉到德國出差,一去便是五星期。韋暐行不安,坐不穩,渾身不自在。
終於,韋暐看見隔壁的露台亮了燈。
她興沖沖地跑過去按門鈴。
一個穿著短褲,赤裸著上身的男人出來應門。
韋暐呆子般站在那裡,半天開不了口。
「請問找誰?」男人彬彬有禮。
「我住在隔壁----」韋暐慌忙找藉口:「想借豉油……」
「請等等。」
男人拿了一瓶豉油給韋暐。
「謝謝。」她逃命也似的跑回家。
韋暐看著手中的豉油,只覺心裡又鹹又苦。
----她與女友分了手,便換個男朋友,那自己呢?不就是一個鄰居?
----美女當然是配俊男或美女,怎會有例外?
----這裡的租約也快到期吧?不如換換新環境……
門鈴響,門外是馬若蓉。
「你好。」韋暐勉強掛上微笑:「回來了?」
「剛回來。」馬若蓉說:「菲臘說你借了豉油,你拿來幹嗎?」
「我……我想蒸水蛋。」
「別蒸了,過來吃晚飯吧!」
「不了,謝謝。」韋暐寧願餓死也不願作電燈泡:「我有點頭痛,想早點休息。」
「頭痛?要不要緊?要看醫生麼?」
「小事而已。」韋暐苦笑:「你忙你的吧!」
「好,那你好好休息。」
韋暐遲疑了一下:「明天,還需要我送你上班麼?」
「不用了。」馬若蓉說:「我請了大假,陪菲臘到處逛逛。」
「好,我明白了,再見。」
這一夜,韋暐睜著眼睛到天亮。
回到公司,韋暐聯絡了地產經紀。
下班後,地產經紀帶她去看房子。她覺得還不錯,便付了訂金。
韋暐打電話給業主黃太,通知她要提前中止租約,餘下的租金會全數支付。黃太挽留她,說她是難得的好租客,甚至願意減點租。
韋暐還是婉拒了。
韋暐開始著手整理衣服雜物,準備一星期後搬家。
韋暐聽見門鈴響,開門,看見馬若蓉。
「你要搬家?」馬若蓉劈頭便問。
「誰告訴你的?」
「你的業主黃太是我表姑媽,她說你要提早斷租,為什麼?」
「我在這裡住了六年,想換換新環境。」
「你一定要搬麼?」
韋暐垂下眼睛,不說話。
馬若蓉低聲問:「你搬走了,那我怎麼辦?」
韋暐的聲音啞啞:「我相信菲臘會好好照顧你。」
馬若蓉咬著唇,笑了:「你吃醋麼?」
「你……你胡說什麼?」
「菲臘是我堂哥。」
「什麼?」
「如果你真想搬家,便搬吧!」馬若蓉瞇著眼睛:「但只可以搬進我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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