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雨夜,衣衫襤褸的小女孩牽着爸爸的手,在佐敦的街角慢慢地走着。飯店的抽風機散發着夾雜美食香味的白色氣體,一陣又一陣地飄進小女孩的鼻腔裡。爸爸看着女兒一直在顫抖,缺衣少食,飢腸轆轆,再看看自己手上僅有的三十多元,只好緊緊握着她的小手,靠掌心為她送暖,亦盤算着到正進行推廣的快餐店,解決兩父女的晚餐。

「爸爸,我想吃燒鵝飯,可以嗎?」小女孩以天真無邪的眼神望着爸爸,然後停在一間熟食中心門前,眼前掛着一隻隻色調均勻,賣相可人的燒鵝。爸爸看到燒鵝,也頓時嚥了一口口水。為何在這平凡的街角,竟會有如斯吸引的燒味飯店。

「好的,我們今晚就吃燒鵝飯!」爸爸沒有思考半晌,立時拖着小女兒走進那燒味店,坐了下來。那兒是半開放式的熟食中心,只有簡陋的木桌及摺凳,不少老漢子豪邁地坐下來高談闊論,一瓶啤酒一碟炒鵝腸,洋洋灑灑地就是一頓男人的浪漫。

那空間並不舒適,也沒有端莊的餐具及殷勤的侍應,一名把毛巾搭在肩上的大叔,拿着一張餐牌和一壺茶,沒有情感地擱在枱上,然後冷冷地問一句:「想吃什麼?」

爸爸腦裡計算着,若吃過飯後不夠錢付的話,就向老闆請求在店內工作補償,這店連碗也沒有人洗,相信洗一個小時碗換一碟燒鵝飯應該問題不大。當他正打算點一碟燒鵝飯時,小女兒已用最大的聲線向大叔說:「叔叔,我們要一碟燒鵝飯,想要多一點飯和一隻小碗,謝謝你!」

大叔聽畢後,沒有用筆抄下點菜名單,只是大聲向着廚房那邊叫了一聲「鵝飯多飯」,然後就收起那張原本用來點小菜的餐牌,不動聲息地轉身離開了,既沒有留下寫有價錢的單據,也沒有告知兩父女究竟一碟燒鵝飯多少錢,而店中的食物插圖掛滿一牆,唯獨沒有燒鵝飯的標價。

爸爸也沒有再想,與小女兒安靜坐下來,期待那碟令人垂涎三尺的燒鵝飯。未幾,剛才寫單的大叔端着滿滿的一碗湯走過來,同樣不發一言放在父女面前,那湯是奶白色的,明顯比起一般的大碗,碗內滿是蘿蔔及豬骨。

「先喝湯吧,這應該是隨飯送的。」爸爸對飢寒交迫的小女兒說,內心想每天都為她送上一碗熱湯。小女兒只是嗯了一聲,就用湯匙扚起湯來送進嘴裡。當她喝了一口湯後,立時眉開眼笑,對着爸爸猛豎姆指。那湯是足料的豬骨湯,經過老火熬,而且不含味精,每一口都香甜入味。

爸爸待女兒喝了半碗湯後,索性拿起碗來灌進喉嚨裡,一股熱流進入體內,縱然這小小的湯不餍人望,卻讓他和女兒心滿意足。對於稍後的燒鵝飯,更是熱切期待,但同時也開始憂慮,這店會否以食材足為名,開天殺價。

不等爸爸左思右想,燒鵝飯由同一個大叔端上來了,也如小女兒的要求一樣,飯是滿滿的,而且搭在燒鵝上有一堆生菜,每一條都沾了富有色澤的鵝汁。賣相不算討好,燒鵝也不多,但香味濃郁,鵝汁沾濕了大部分的白飯,讓人巴不得立時吃一口。

與對上幾次不同,大叔在端上飯後,以沒有抑揚頓挫的聲線說:「妹妹,炭燒燒鵝,慢慢吃。」爸爸聽畢深感嘩然,不是驚訝大叔竟然會發言,而是那燒鵝,竟是炭燒。在現世代的香港,當有賣炭燒雞蛋仔的陳叔已經難能可貴,此刻竟然在鬧市中,還有炭燒燒鵝!然後,爸爸突然沉默了,假如普遍以電爐燒的燒鵝都動輒過百元,而今這是用炭燒的,豈不收取天價?

小女孩反而毫不憂慮,開開心心地吃了一口飯,再夾一件燒鵝放進口中,滿足地咀嚼着。她終於都感到這雨夜可以一點也不冷,燒鵝的香加上肉汁的甜,很快就充斥着她小小的口腔,加上沾滿汁的白飯,那滋味至少是為人至今最難忘的。

爸爸看着小女兒滿足的吃相,即使要他洗兩個鐘碗,也沒什麼大不了。他也嘗了一口炭燒燒鵝,那味道的確與坊間的無可比擬,想起三十年前老父帶他吃過一次炭燒燒鵝後,那味道至今未能重拾,而這次的燒鵝,的確與之不相伯仲。

兩父女很輕易吃光那碟燒鵝飯,女兒用紙巾抹掉嘴角的油光,也拿了紙巾給爸爸,並且報以一聲「謝謝爸爸」。那當然是美妙的晚餐,在爸爸失去工作經濟拮据的艱難時刻,想也沒想過要去吃燒鵝飯,更何況是碩果僅存的炭燒燒鵝。

快樂時光過得特別快,到結帳的時刻,爸爸有點顫抖抖地揚手叫店員埋單。又是那個大叔,他沒有走過來,而是大聲地說:「三十二元,出來付!」

「什麼?那碟炭燒燒鵝飯只是三十二元?」爸爸錯愕地回應,明顯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把那句「我幫你洗碗」收回。

「你想付一百三十也沒所謂啊!」大叔還是不諳幽默。

爸爸拖着小女兒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向大叔,把他褲袋裡僅有的三十二元,慢條斯理地交到大叔的手裡。

冷雨迎面打過來,爸爸用身體擋在前,兩父女滿足地離開那家熟食中心,雖然不敢相信那價錢,但卻深信,只要有女兒在身邊,任何時候都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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