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被鱷魚咬死的人,都相信自己將會是例外。Jasmine也如樣。每一次在他身旁醒來,她都會告訴自己、我是例外的。

世上的所有人都會用惡毒的言語咒罵他們,為這段關係按上各樣污名。但她依然相信世界的某處存在著奇蹟,例如他們倆相擁纏綿的時候,胸中的溫熱不是不知恥的情慾,而是確實的愛慕。儘管他不曾說過愛,這個人勉強來說還稱得上個紳士,他從不許下無法實現的承諾——就除了他對自己的妻子承諾此生別無所愛,這麼一件小事。

Jasmine看著整齊地放在電視旁的衣衫,忍不住輕聲一笑,她顧得上不讓絲質的連身裙沾上歡愉的行跡,卻又顧不上在生命染上一個不該出現的人的色彩。

「今日你用了什麼藉口?」她問,對方正好從電話抬頭,她看了一眼,對那個頭像很熟悉。
「說了這幾天有個IPO deal,離不開公司。」
「我以為你更加擅長M&A。」Jasmine說,靠在對方的肩膀。
「我沒有拆散什麼的興趣,那是你的專門。」
「你就喜歡收購。」

二人笑了,交換了一個吻,然後、又一個吻。時間很晚了,他說,給新婚的妻子又發了一個短訊,隨即調了一個凌晨四點的鬧鐘,在Jasmine身旁睡去。

在一個為了今日忘了過去,又為了將來捨了今日的小城,Jasmine總相信自己的幸福存在於遙遠的某處。所以她沒日沒夜地工作,用紅酒中的燈光沈溺快要窒息的靈魂,又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身影填塞心中的空隙。

這是個遊戲,結束之時他們就此別過,從此如同陌路,成為對方人生中的某道殘影。她一直如此相信——直到這個夜晚。Jasmine依然如此相信。要是在這個世界存在著像是愛情的玩意,那大概與他們相擁的時候交換的體溫相差不遠。她想、這並不是個好故事。沒有舞台劇的驚天動地,沒有八點檔中的冤家變情侶,沒有言情小說中的纏綿哀怨,只是在一張僅僅容得下一張床的房子裡,兩個交疊相融的影子。

Jasmine的短訊記錄中總有一個無名者,他們二人的對話沒有開頭、也沒有結尾。「今晚?」「好。」沒有前因,也自然沒有後果。在每個纏綿的夜過後,她總會清空童話的記錄。偶然她會想,許多年以後,她也許會忘記了那人的名姓和面容(當然,前提是這確實是他的名字),但她將會無法忘記那一串八個字的數字。這個電話只會在早上八點到晚上七點發來短訊,男人其餘的時間屬於他新建立的家庭。她總會無比小心,縱然心中泛起了一片思念,也總不會在晚上或者週末給他發出一個短訊——她會發現的,男人曾經如此告誡Jasmine。如若她尚有少女的心思,她會漲紅了臉,忍著鼻尖的酸痛、在雨中不打傘地漫步。但Jasmine是個女人,所以她只是點了點頭,說我知道,像是要斷了對方的妄念,她說:「你也一樣。」

男人說:「好。」

如若她尚且年輕,也許她會閃過一個念頭、我們兩人是一樣的。但也許,正正是因為她不夠成熟,她只是勾起嘴角,用熱吻定義彼此的關係。

三點五十分。

Jasmine不曾閉眼,再過幾分鐘,男人手機的鬧鐘就會響起,他會罵一句髒話,從夢中醒來。洗一把臉,穿上昨日的西裝,叫一架計程車,裝作從公司趕回家和妻子吃早餐。那個溫純的女人可能會相信,不,Jasmine知道她一定會相信,還會為男人的拼搏辛勞感動。她翻身,男人沉睡的臉就在自己面前,這人不是特別俊朗、也不是特別富有,不過是在交友程式中萍水相逢的配對。Jasmine靠在男人的頸窩,他的呼吸帶著薄荷煙的味道,胸膛起伏起伏,她看得著迷。Jasmine閉上了眼,他快要醒來了,她告訴自己,我是例外的。

我是例外的——我並不是,陷入情網的那人。

她想,張開的美眸是女人的光芒和貪婪,她跨過對方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把鬧鐘的設定關掉。女人笑了,下床,對著鏡子塗上口紅。輕巧地走到衣櫃前,把對方的襯衣拿出,輕輕地按下一吻。隨即她躺回床上,帶領男人的手擁抱自己。再過一個小時,她會叫醒他,彷如溫柔體貼的妻子,在對方發現時間已晚的時候,服侍他穿上襯衣西裝,妥妥地把襯衣的唇印按在他的頸窩之上。她會乖巧地與他告別,在送別吻時把香水的甜香當做這夜的謝禮。

然後,她或許會流下一滴眼淚。每個被鱷魚咬死的人都總相信自己是例外。

她才是那條鱷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