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農曆八月十四至八月十六一連三天,插滿香火的火龍會在大坑的街道上巡遊。我和妹妹最喜歡拿着紙燈籠,聯同駱驛不絕的遊客,追隨火光紅紅的火龍的步伐,遊走於大坑的大街小巷之中。嫲嫲、姑婆和其他鄰居早已在各自門前的通道設壇,我看到她們抬頭仰望夜空上又圓又大的月亮,口中唸唸有詞,祈求上天保佑家宅平安。

大坑的生活,對於住在高樓大廈的人來說,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在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初手提電話仍未普及,由於我住的唐樓沒有升降機,也沒有聘請管理員,所以每次當有親友到訪,我都要上上落落到樓下開大閘。每逢農曆新年,我家從早到晚被親戚朋友擠得水洩不通,整間屋都充滿着歡樂的笑聲。

在週末,大坑有各式各樣的買賣在進行。在我家樓下,有賣衣裳竹的伯伯和收買舊電器和爛銅爛鐵的叔叔。最經典的莫過於賣飛機欖的伯伯,有一次他徒手將飛機欖拋給住在五樓的住戶,好像在表演雜技呢!在家中,早期嫲嫲用火水爐和石油氣煮食,用洗衫板洗衣服,還有用座地的鐵風扇,令人覺得時間就好像停留在七十年代!我想有些人會不習慣這種生活方式,但我卻很喜歡這種簡樸和充滿人情味的生活。每天早上醒來,聽到窗外的小麻雀在我家的天線上吱吱喳喳地唱歌,然後是嫲嫲絮絮叨叨的聲音及鄰居們在走廊曬衣服和傾談的談話聲。

曾經,我天真地相信,如同鄧小平所說的一樣,我的生活會五十年不變。想不到,我要面臨翻天覆地的轉變。有一天,住在五十號的婆婆突然中風,送往律敦治醫院後病逝。

然後,住在五十四號的蘇生得了癌病,最後在律敦治醫院去世。

二零零九年的夏天,不良於行的嫲嫲突然急性中風,同樣也在律敦治醫院與世長辭,享年九十歲。

嫲嫲離世後不久,伯伯的身體狀況也急轉直下。由於他有吸煙的習慣,所以肺部特別虛弱,在接受完一次大手術以後,我們便安排他入住大坑附近的一間護老院。以前他最喜歡在大坑蹓達,在陽光燦爛的日子,他愛坐在賣布鞋的排檔旁,與街坊細訴當年。可惜在最後的日子,他只可以在律敦治醫院的紓緩病房內渡過,再也不能回去他最愛的大坑,與我和妹妹再次到處遊玩。我明白生老病死,是每個人必經的階段。但我的心真的很痛,上天為什麼接二連三帶走了我的親人和鄰居,讓我面對一次又一次的生離死別……

今天,我再次重遊舊地。昔日所住的唐樓已被地產商收購,而曾幾何時大坑的地標--大坑渠也遭填平,變成今天的火龍徑。曾經與我住在六樓的鄰居,如今只剩下五十四號的姑婆。

今日的大坑已經不是我曾熟悉的大坑,但我仍是很懷念這個地方。

謹將此文獻給我最愛的嫲嫲、伯伯和六樓的所有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