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宜拿著一紙文憑畢業。
和很多其他年輕人一樣,她是有夢想的,並一直堅持著。她一直在心中盤算著,要找一份怎麼怎麼的工作,要怎麼怎麼實現她大計……但眼見一封封求職信杳無音訊,石沉大海時,她開始著急。
日復日,她心想:「機會在哪兒?」
終於,有回音了。縱使只有一個面試機會,她仍興奮得很。
面試當日,她穿著整齊,拿著沉甸甸的公事包,於烈日下到一幢舊式工廠大廈去。到達門口時,大汗淋漓的她,被玻璃門後的公司吸引著——是她夢寐以求的室內設計公司!還記得修讀室內設計文憑時,她常幻想著自己會受聘於一間大型室內設計公司,每天都從忙碌中獲得滿足感……
面試後數日,有回音了。「八千五?」她在心裡嚷著:「當日不是說月薪一萬嗎?」
「你是零經驗的畢業生……」電話另一頭的男聲解釋說。
「好。」家宜吁了一口氣,把心裡的標準降低了少許。
「那麼,明天上班。」男聲的口吻近乎發號司令。
掛線後,家宜把消息告知媽。
「八千五……」媽想了想:「差不多……」
家宜沉默了。
媽瞥了瞥她,續道:「『零經驗』、『Fresh Grad.』……八千五,已算是不錯!」
這一句話,又把家宜的標準拉低了。
原來,她自己只值八千五!
一年後,進步不少的家宜被擢升,成為初級設計師。
自此,仍然年輕的家宜,決定不會再穿著花花綠綠,只會穿黑白灰。
有人說她成熟了,進步了。
「我可不這樣認為。」家宜很想要這麼答,但卻總把說話生吞回肚子作罷。
似乎,大家都只看到她「正」的一面而已。
這就是大家想要看見的家宜嗎?一個只會穿黑白灰、不苟言笑的女人。大家似乎忘記了——家宜只有二十歲,是屬於青春的年華。真正的她,可是一個愛笑愛玩的小女生;但這只會令她被標籤為「不思進取」、「幼稚」、「被寵壞」的新生代。
還是向現實低頭好了。
家宜又再穿上套裝,遮掩仍然年輕的身體;化濃妝、塗豔抹,好讓笑容沉重得消失了似的。
這就是,大家想要看見的家宜吧!
「我回來了。」家宜脫下高跟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發薪了嗎?」媽聞聲而至。
「發了。」家宜從手提包拿出支票和糧單。
媽看了看,聲線幾近尖叫:「你不是已經升職了嗎?」
家宜沒答話。
望著家宜,媽氣得火燒心。
當初,是家宜承諾會賺到更多的錢。
當初,是她講理想,擅自推掉一份待遇優厚的工作。
當初,她根本不應為興趣而揀選室內設計。
當初……
整個晚上,媽一言不發。
家宜很難受,但卻選擇不多話。是的,她很後悔——為何她當初那麼有理想?原來,理想真的不可當飽飯吃!
但現在,何如?
這是家宜首次到酒吧來。
形形色色的男女,都不約而同地帶著一對黑眼圈;家宜也不例外——她昨晚失眠了。
從未試過被人當中那麼奚落,還要她道歉。但更難以置信的是——她道歉了。
根本不是她的錯!
但道歉可保住一椿生意……
卻扭曲了自己……
值得嗎?
「你是家宜嗎?」有人從後拍了拍家宜的肩膊。
「學姐?」家宜不自覺的伸出手來,公式化地打招呼。
「近來好嗎?」學姐也成熟了不少:「還在那室內設計公司工作嗎?」
「是的。」家宜雖然盡力隱藏,但仍掩不住眼裡的失意。
「我最近自己設立了一所室內設計公司……」學姐有意無意的說:「需要聘請設計師……」
「設計師……」家宜頓時精神起來。
「雖是自主度高,但薪金卻……」學姐小心翼翼的試探著:「你會來幫忙嗎?」
草擬了一整晚的辭職信,就在手心。
只要家宜有勇氣遞上,再加幾個模稜兩可的原因,理想便能確切的握在手心。
「理想不能當飽飯吃!」這句話突然在家宜耳邊響起。
曾講過這句話的人,有媽、朋友、同事、上司……甚至家宜自己。還記得,講這句話時,家宜自己的心情是絕望的。但大家的表情卻很輕鬆,活像只是講及一些與自己不相干的事。
理想,不相干嗎?很遙遠嗎?
難道大家年輕時沒有理想嗎?
還是大家根本知道現實裡沒有理想,乾脆直接放棄了?
不管了,先遞信吧!
「你……」老闆氣定神閒:「很缺錢吧!」
家宜呆了。
「加薪能留住你嗎?」他豎起兩隻手指,示意加薪兩千元。
她沒即時否定——猶豫了。
「既然沒問題,你先去工作吧!」他以微笑作結。
這是……放棄了嗎?
家宜只知道自己剛才的確心動了,再沒追求理想的資格……
天,灰灰的。
家宜傻傻的抬起頭來,心想:「我到底在做甚麼?」她的手在顫抖著,弄皺了手心的辭職信。從來不相信「為五斗米折腰」;但今天終於領略到。
家宜垂頭喪氣地來到家門前,勉力地堆起笑容,按下門鈴。應門的是媽。
昨晚,為了工作上的去留問題,她和媽吵起來了。當時大家都氣得面紅耳赤,卻未能分出勝負。家宜最記得媽那一句:「生活艱難!」
當時聽畢,家宜禁不住吐了句:「錢不是萬能的!」但二十四小時後,她願意收回那一句話。
「真的辭職了嗎?」媽的語氣,冷淡得令人難受。
「沒。」家宜感覺到自己的眼淚快要奪眶而出。
「真的?」媽的表情很複雜,既喜且悲。
是的,她很高興家宜沒有辭工;但她實在太熟悉家宜的脾性了——幾近頑固的堅持自己的想法。要是她的想法改變了,原因有二:想通了或是徹底被「擊潰」了。
媽選擇相信後者:「有話要講嗎?」
「沒。」家宜搖搖頭。
回到房間,家宜躺在床上,呆望著天花板。
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