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餘風拂過臉頰,感覺夏天短暫消失了一會兒,躺在某個地方歇息了,秋天又遅遅不肯出現,我知道他是懶散的。所以現在是夾在季節與季節之間的空洞時期,這樣的時期最適合外出亂跑了。

望着塵封許久的跑鞋,實在毫無美感可言,可當初還是毫不猶豫買下了。一方面跑鞋該有跑鞋的風骨,另一方面鞋店正在進行特價銷售,所以抱着成為一個專業的業餘跑者的心態,爽快地掏出錢包了。

結果醜陋的跑鞋的確壯我心志,竟然持續地跑了有半年之久,也順便好好地渡過了心碎的失戀初期。只是沒想到慢慢地成為了習慣,想擺脫也擺脫不了的癮頭一直推着我往前跑。

但後來,習慣就不再習慣了,病了幾場,忙了幾週,醉了幾宿,習慣便自然而然地清除了。直到現在,已經一年了吧。

現在望着布滿灰塵的跑鞋,望着當初的我,內疚感油然而生,好天氣使然下,便重新拎起當初的我,往外走去。

熱身時,筋骨激動地活動着,似乎為重回跑道而喧叫着,我也不自覺地以一種英雄東山再起的姿態觀察着經過的跑者。

一個體型稍大的男士慢吞吞地挪動着身體,鞋底被壓地不成鞋形,感覺每一步都在吐着白沫似的扭曲,白滑的小腿瓜腫脹着,像個大漢般支撐着充滿份量的肚腩大哥,那可不是一百杯啤酒可以鍊成的,小臉蛋上快掉下來的酒窩瘋狂地儲存着汗水,一片小湖泊的形狀快要形成,就在快要照出我的樣子時,一個搖頭卻又立刻乾涸起來。光光的頭頂像把傘般,汗水順利地滑下,沒有阻礙。

當初的我沒這麽狼狽吧。我暗想。

不過我還是會心一笑。

因為他的眼神充滿了未來,即便被肉壓地快看不見,但我還是被那似曾相似的眼神給吸引住了。他跑遠後,留下陣陣男人味,我卻久久不能恢復過來,持續做着壓腿的動作一動不動。

當初的我也這麽期待着吧。我暗忖。

直到下一位跑者跑近,我才終於站直身體,準備起跑。跳了幾下後發覺跑鞋大方地包着脚,完好的接住降下的重量,並沒有因為我忽視了他而報復,真是可愛的跑鞋,即便真的很醜。

河邊的空氣有點臭,畢竟「臭河」的名不是亂叫的,沿路掉下的落葉幾乎覆蓋了原來的跑道,像是誰不小心灑落一地的水一樣,黏附在地上,然後沾住跑者的鞋底,借此可以移動到他處去。

為了不讓他們得逞,我盡量貼着前人的脚印跑,這倒讓我想起小時遊戲,走路時要貼着地上的線走,一出界就輸了,懲罰也沒甚麽,大家大笑一頓就算了,贏了的倒是被人記恨着。可笑的童年,在跑着跑着之間,漸漸浮現出來。

身體逐漸適應起來,因為之前慢速的關係,一路上被不少跑者爬頭,現在是重歸的英雄大顯身手的時候了,你們這班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脚步準備發力,動動脚趾公,得到同意後便一飛向前,一下子追上了,超過了。

超過了,太超過了,身體立刻承受不住。最先抗議的倒不是勞心勞力動手的脚,而是陪跑的肚子,一陣陣痛從各個器官集結起來大聲叫囂着,呼吸開始不順暢起來,既想吸氣又想吐氣,兩股力量衝撞時讓我忍不住大聲咳了幾聲,終於喝止住他們,同時也讓雙脚慢下來配合示威的浪潮。

然後被剛才追過我又被我追過的人追過了。

我大口吸着氣,然後吐出來。全身的力氣似乎是一瞬間消失的,像是被誰推進了時光隧道般消失的,現在只能慢慢等力量旅行完逐點逐點回來了。我突然想起,那個身型較大的家伙的速度,不就是我現在的速度嗎?

好吧,也許當初的我不狼狽,但現在是狼狽透頂了。

以步行的速度跑過了河邊最臭最黑的區域,月光灑了下來,照亮了前路。此時路上只有我一人,和前面一位慢速的跑者。我們之間存在一點距離,但仍然可以看得出是一位老朋友,是狼狽一窩的體型較大的朋友。

我們就這樣子跑了許久,可能只是感覺上過得久,實際上也許5分鐘不到吧。不過無所謂了,我已經當他是朋友了。單方面認可。
這5分鐘裡不斷有些許聲音傳來,但就是分不出是甚麽,是動物還是人,是植物還是蟲,都不知道。但我竟快速地習慣了起來。

終於力量踏着小碎步回來了,像渡過了一個歡快的假期似的。我也懂得珍惜的道理,現在只敢慢水煮蛙式的煮力量了。和體型較大的朋友的距離漸漸拉短,那謎一樣的聲音也漸漸清晰起來,是歌聲!是人的歌聲!是體型較大的朋友的歌聲!

我小聲地跑,雖然可以看見他戴了耳機,但還是不想打亂他的節奏,因為喘氣的關係有些歌詞聽不太清楚,但旋律是熟悉的,我竟也不自覺地哼了起來。

畢竟是重歸的英雄,終究還是要超過他了,歌也清楚知道是哪一首了。

跑到旁邊時,體型較大的朋友像嚇了一跳般停了一下歌聲,但還是繼續唱了起來,只是小聲了一些。不過我還是聽到了。

「一雙手只要握成拳頭 能捱下去~~~~」

我想像着體型較大的朋友揮着拳頭在我身後慢慢跑着,在河邊清澈的空氣裡,歌聲迴蕩着,隨風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