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坐在大圓桌旁,看著桌上的菜單,千篇一律,好像被人嚴格規定了似的。旁邊坐著小明和小海。
婚禮現場燈光明亮,因為新娘新郎還沒有互相攙扶著進場。事實上他們早就已經露過面,和這個姑姑合照,和那個叔叔聊天。一切神秘感蕩然無存。
菜還沒有上,小明肚子就有些響動。但他似乎沒有介意。「上個星期去了葬禮,今天就應該來婚禮,這樣才能平衡生命的斜度。奇怪,去葬禮所有人都要穿著嚴肅,不得穿紅戴綠,而且不能開心,不能笑,不能因為死者完成了世間的任務而感到欣慰,這是對死者以及其家人的尊重,否則就是冷血無情。而婚禮,你可以隨便穿甚麽,黑西裝?可以,紅禮服?沒問題,格仔衫牛仔褲?絕對歡迎。由你喜歡地穿,那這樣葬禮和婚禮不就不對等了嗎?」
小海喝了一口果汁。「本來兩個儀式就不是對等的,葬掉一個人,和兩個人結為連理,根本就不相幹,是你太迷信了而已。依我講,婚禮的場合是自由自在的,你可以隨意走動,可以隨心所欲,可以大聲喧嘩。兩者不可一概而論。你知道葬禮和婚禮的共通點嗎?第一,來的人都差不多,如果今天婚禮,明天葬禮,那大家就必須換身衣服,再來一趟。第二,都有人在哭,今天哭得高興,也帶點傷感,明天就只有傷感了。不過我更喜歡葬禮。婚禮只是毫無意義的儀式,一個被世俗所捆綁,一場大家都花錢的東西,唯一有利的便是場地和食品供應商了。那個彈著鋼琴的人說不定還是免費的呢。唯一有效的東西便是那一紙婚書,用一兩秒時間簽下字,便結為夫妻,然後花三四個小時來接受大家的祝福。我以後一定不會舉行婚禮。」
第一道菜上來了,小林沒有胃口進食,黑色的陰影依然在腦海中盤旋,他無法思考任何問題,只能看著周圍的一切發呆,讓一切自然地發生,讓自己自然地接受。
小明吃下東西,「你簡直就是個死板東西,婚禮的精髓不在婚書,而在見證。婚書在其他時間簽也可以,那麽婚禮的目的就不在簽字了。準確地說,婚禮真正重要的部份,是在籌備的過程。許多情侶便是在這一個過程裡真正認識對方。喜好、脾性、底線。在情侶的身份之下,許多都被自動地隱藏了起來,不是他們故意的哦,而是沒有條件讓他們顯現出來。衝突是免不了的,如果沒有衝突,那就說明有一方在無限忍耐,忍耐是一個定時炸彈,在婚禮過後只剩兩個同居的時候就是爆發的最好時機,因此,有甚麽說甚麽,不能壓抑情緒,都快結婚了還扮甚麽?要忍耐的婚姻是痛苦的婚姻。但是當兩人堅持坦白地渡過了這個過程,那麽婚禮上的見證也就顯得十分重要了。當然他們說的祝福甚麽的是不重要,重要的是籌備的人享受了成果。」
「忍耐的婚姻嗎?是啊,香港人在任何人面前都在忍耐,一旦爆發,那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爆發了。香港根本就是個計時炸彈的集結地,隨時隨地都很危險。說到這個程度,那麽,撇開其他不說,對愛情本身而言,結婚是有必要的嗎?為甚麽結婚叫作關係的更進一步?一紙婚書確認兩人法律上的合法關係,然後兩個人就被法律所捆綁,不想被捆綁的時候就離婚,那麽法律的威嚴好像有點受侮辱。結果說到底離婚和分手沒有甚麽區別,只是多了一些利益關係。所以,結婚更進一步的說法,是看在利益的份上說的吧。」
「怎麽?有人逼你結婚了嗎?法律所確定的婚姻關係在確保社會穩定這一點上作出了不少貢獻。許多人覺得結了婚便應該收心養性。其實不然,法律規管不了人心變化,感情才是許多罪惡的元兇。」小明說。小海舉起杯子表示贊同。小林轉身望向門口,燈光暗了下來,鋼琴聲響起,新人要出場了。
一襲婚紗,一套白禮服,把場中所有目光吸引住,連在一旁工作的酒店職員也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新人,大概無論看多少次,都會有不同的慨嘆吧。新人舉起手揮舞,眾人高呼,鋼琴聲時而壯闊,時而柔情,背後是甚麽東西在推著新人?小林定睛一看,是回憶,是憧憬,是對幸福的再現所產生的無形的推動力。燈光引領著兩人,兩人引領著燈光,一同走向愛情的分岔路。
「下次是小林了吧。」
「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