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之上,有一書院。

每次夏齊在城裡闖禍,事後都會跑到這座山來避避風頭。早年曾有傳言說,寒山有怪物,引發山林大火,害死了整村多達一百人,自此城內的人都不敢來訪這個不祥之地。山上只剩下一間名叫"春秋閣"的書院,據夏齊打聽所知,這書院的主人是大火中的唯一倖存者,卻偏偏不肯離開此傷心之地。

事實上,自唐亡以來,中原皇權交替頻繁,百姓流離失所,朝廷又重武輕文,加上滅村大火的可怕傳聞,書院哪有學生可言?夏齊既不信鬼神之說,又看中書院無人探訪,從五年前就選定這兒用作避禍。春秋閣的老先生不知道夏齊定期到訪的真正原委,竟也沒把他拒諸門外。有的時候,夏齊一住便是十數天,山上無人,空閒的時間實在多得很,老先生於是教了夏齊讀書寫字,又准他盡閱齋中之書,因此,夏齊相信自己已成為中原最有才學的小偷。

從滁州城郊向東北走,轉上寒山,再走一個多時辰,春秋閣就在眼前。老先生正撐著木杖緩緩地跨過門檻。這位老者身形瘦削,一頭銀髮,兩道白長眉,面色紅潤,看起來就像是個修道仙人。

"老頭子,買了些乾糧給你,應夠你吃一頭半個月了!怎麼樣,我這個學生還不賴吧!"

老先生雖不時教授夏齊,但因沒有正式收他為學生,夏齊又不喜階級之分,所以也從不稱呼老先生為老師,反而用上"老頭子"來叫他。這個稱謂看似不敬,但對於老先生收留說教之恩,夏齊還是記在心中。故每次來到春秋閣,也會買點東西孝敬他老人家,至於所花的銀兩,當然是來自夏齊的"客人"了。

今日老先生愁眉深鎖,夏齊按捺不住,問道:
"老頭子,有什麼事嗎?為何今天總是坐立不安?"

老先生嘆了口氣,柔聲說:
"齊兒,坐下來,老師有話跟你說。"

夏齊隱隱覺得事有蹊蹺,心中不安,卻仍順老先生之意坐下來。老先生站在廳中,背對夏齊,雙手放在微彎的後腰,夏齊忽然感到眼前的老師竟添了幾分蒼老。

"過了今天,你不可以再來春秋閣了。"

此話一出,夏齊立時為之語塞。夏齊口裡雖常說自己了無牽掛,但幾年來不時與老先生一起生活,實則早把他當成家人,沒有想過有離開他的一天。

"為...為什麼?"

"常言道生死有命,老夫在此隱姓埋名,總算多活了二十年,理應無憾...今早本應有兩位朋友前來赴廿載前訂下之約,豈料立約二人皆未有出現,看來當中已生變卦。老夫一直替這朋友看守的寄放之物,現在想必亦是凶險萬分。"

夏齊似是恍然大悟,卻又是一頭霧水。恍然的是為何老先生多年來總是足不出戶,原來是為了朋友保管重要之物。心卻又想,失約有何大礙,為何說得像生離死別?

正當夏齊想得發呆時,老先生忽心生警覺,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勢抱起夏齊,把他放進書桌後面的石櫃內,用束音傳聲之術對夏齊說:

"一會兒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要作聲!壽州易帥府! 快去!千萬別回來!"

說罷便關上石門。石門足有二百多斤重,夏齊平日時常抱怨為何要放一個打不開的櫃子在這兒。昔才老先生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移動它,方驚覺到老先生乃是非常人。就在老先生蓋上石門的一剎,足音從大廳的遠處傳來,兩道人影出現在大廳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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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門的田心寧正幽幽的凝視著河川,彷彿不屬於塵世。細長的頭髮輕拂著她玉背,她身穿的絲綢披風潔白如雪,猶如一塵不染。田心寧轉過頭與冷面四目相交,深邃的瞳孔竟像把一切都看透,包括眼前的冷面。冷面收懾心神,仔細看她的臉頰,見她五官清秀,估量她只有十七八歲,心中大訝,不禁相信世間真有仙女下凡。

田心寧沒有跟冷面說話,纖手執起掛在腰間的玉笛,即席吹奏一曲。冷面聽得入神,豪情湧上心頭,便隨著旋律唱了起來:

風瀟瀟雨綿綿,鳥兒知倦自群返。
天黑黑路漫漫,遊子思鄉卻獨行。

玉笛之聲隨風而逝,冷面知道自己又回到了俗世,心中卻在回味剛才的動人樂曲。

"寧兒一直很想為這樂曲譜上詞句,惜苦無知音。楚先生的詞淒美孤寂,與樂曲意境緊緊相扣。寧兒才是第一次聽到如此觸碰心靈的作品,多謝先生完成小女子的一個心願。"

"能成為天策門聖女的知音,是楚某之福才對。昔才在市集楚某已向你的師姐說得很清楚,我既沒有偷敝門的東西,寧兒姑娘又為何要苦苦相迫?"

田心寧自幼長於天策門,初入世的她第一次被男子叫得如此親密,秀臉泛過一片嫣紅,雖是一閃即逝,仍是美不勝收。她同時暗讚冷面刺客的驚人耳力,在市集內她明明披著面紗,冷面理應看不見她的樣子,但單憑她阻攔大師姐的一句說話,便認出了她是誰。

"剛剛師姐冒犯楚先生,寧兒謹代師姐向你道歉.可是失物關乎天下蒼生,希望先生再想一想當中原委.要知道冷面刺客獨步天下,早已人盡皆知,膽敢嫁禍於你的人必定大有來頭,且與你有所關聯,才能掌握你的行蹤。若先生想出什麼線索,寧兒願意助你查過究竟。"

冷面想想亦覺有理,天下間敢找他麻煩的人屈指可數,嫁禍陰謀背後必有龐大勢力支持。再者,他們沒理由會相信天策門能輕易被瞞騙過去,那又何苦建立多一個像他般如此可怕的敵人?想到這裡,忽有所思,回田心寧道:

"感謝姑娘提醒,可惜楚某早習慣了獨來獨往,自己的事還未敢勞煩天策門費心,盼望有機會跟姑娘再譜一曲!"

逕自展開輕功而去。田心寧望著冷面遠去的身影,心中泛起了異漾的感覺。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自己竟選擇脫下面紗來見這個刺客。眺望著河水的波瀾起伏,心想事情恐怕只是剛剛開始,瞬間回到一點澄明,疾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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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一女此時已走進了書院大廳的中央處。二人身形衣著成強烈對比:那女的嬌小玲瓏,身披一件艷紅色的薄絲裙,內裡的身體線條在光線下若隱若現,裙子短得露出了一截大腿,嫵媚至極。男的身材肥胖,卻身穿鎧甲,手執大鐵鎚,使身驅更添幾分臃腫。

那女的首先開口嬌笑道:
"哎喲!白長老,奴家找得你好苦啊!原來這二十年來你竟在這荒山當上說書老師來,怪不得奴家費盡心力也未能見你一面!"

那個胖男沒有接話,只是凶神惡煞看著老先生,顯是來者不善。
老先生掃著花白的鬍子,呵呵一笑,曰:
"碩凝姬,多年不見,看你仍是駐顏有術,你的陰修大法想必已漸入臻境。可惜你仍未能到返老還童這一步,看來要練成最關鍵的第七重天,仍需多下苦功!"

高手過招,首重氣勢。老先生一語道破碩凝姬修煉陰修大法多年的缺憾,瞬即取得形勢上的主動。碩凝姬眼中閃過一絲殺機,即便強壓被老先生看穿的震驚,回答說:
"奴家能否練成第七重天,還看白長老你保管的東西了,所以奴家才專程來拜訪長老,望長老成全!"

老先生轉笑為怒,喝道:
"碩凝姬,你身為護法,竟敢覬覦君上之物,如此大逆不道?"

碩凝姬手掩著臉,擺出一副委屈的樣子,道:
"白長老錯怪奴家了!你久居深山,自然與外面斷絕了聯繫。江湖盛傳天策門心目中已有適合的帝皇人選,並打算號召天下助他一統中原。要不是因他們的信物被冷面刺客奪去,恐怕天策門重出江湖的第一件事,便是剷平我們天玄派的總壇。君上當日放棄一統魔道,跟屬下等人承諾二十年後的今天再領我天玄派大殺四方,故奴家特來白長老此處迎接君上。怎料現在只得白長老一人,如此我跟甘護法回到總壇,該如何交代呢?屬下只好把君上的聖物帶回總壇,代君上一圓千秋大業。奴家這等苦心,難道白長老竟不感動?"

"廢話少說,你既知君上已許諾再臨天下,仍敢放肆,顯然心懷不軌。來吧,跟你的胖夫君甘莫言一起上吧!讓老夫見識一下天玄派兩大護法的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