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事 | 紙言短篇

生命來到十八年頭，那年的三月。

他來了，那日天晴，至少我的心情是天晴，記憶中他好像對我笑過，輕摸在那發黃的老舊照片上，他的臉如舊天真無邪，笑容燦爛，與數十年後病床上的他安祥的樣子仍是一樣的，這樣的話，我也懶得哭了。

「傻瓜。」

我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他未醒來，可能只是我夢見他說的一句話，究竟是多大的思念令我想有聽這句話的衝動，我心內一甜，希望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吧。

我盡量避免自己胡思亂想，外出了一趟，剛好姐姐也下了班，她是位護士，有空也會看看他，她認為他是我丈夫，其實他沒有對我說過什麼，關係是什麼我也不大清楚，我也沒所謂，只是摸著左手第四根手指中的銀環，就有著無比的感動，那時候他替我戴上的時候笑得也是這麼甜吧。

姐有駕車，我乘了趟順風車去到附近的超市，她要買一些日用品，姐的車是老公分期供的，他老公好像是上班族，身家不豐厚但也能養活一家人了，是個好男人，如果他不是... ... 應該也是這樣的人吧，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去了他最喜愛的咖啡欄位，記得上一次跟他在家附近的超市逛，他把購物車塞得滿滿的都是咖啡，我狠狠的罵了他一頓，他當時做錯事的樣子，會不會是個夢而已？

咖啡，我不愛，為他，我每天都喝一杯，每次喝的味道都是甘，不是苦，因為他為我親手沖調，有自然的甜味。

淡淡的自然戀愛香味，曾經充滿我的身體，說是曾經，當然就是那件事發生之前，他一直都是很好的男人，不論在朋友圈還是在家人面前，他都是笑容滿面，好像他就是我的天使，所以我不想他離開我，他真的很好，很好。

記得他第一次對我說的話只有三個字，當然不會表白用的那三個字。

「還好嗎？」

那時候，初戀剛完，在碼頭坐到深夜，一個人吹著海風，那時是夏天，微風卻有殺人的低溫，迎面而來，眼淚也跟著來了，流不停。

他，打工天的下班夜，途經這路，看到穿白色連身裙的我，他之後說以為自己看到不乾淨的東西，當然那是後話。

「有沒有時間陪我吹吹風？」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拋出另一道問題，他用招牌的笑容面對著我，其後用汗巾墊在地上示意我坐上去，又用廣告中常說最耐用的紙巾替我擦汗，他沒有任何說話，就只有默默的做事，為什麼一個陌生人會對自己這麼好，我不美又不是千金小姐，更沒有模特兒身材，為什麼呢？

他不算帥，還有點胖，但這一刻他在我眼中卻異常的順眼兒，他沒有戴眼鏡，那是說他的眼力應該很好吧？

認識他的那一晚，我們一直坐到天亮，雖然日出沒有，但他的肩膀很強壯，我舒服的依靠在那一個陌生人的肩膀，那時候，我還未問他的名字，大家都默許這段關係，卻又不問彼此的背景，這個情況一直到那件事發生才轉變。

咇咇咇！

他手錶的鬧鐘響了，那時是早上七時，天仍是剛亮不久，街上人群仍然不是太多，我主動的挽了他的手，我能清楚感受他身體猛然的震動，那種怕是說他沒有戀愛的經驗吧。

我心裡一甜。

「傻瓜。」

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個稱呼。

其後的日子，我們都沒有留下聯絡方法卻有默契的自動出現在碼頭的同一個位置，他會買一點熱食，我會買一些飲料，大家默然無聲的吃著喝著，只有在週末的時間才留到早上，在工作天大家都會像灰姑娘一樣，趕在尾班車開走前離開，大家會笑笑談身邊的事，對於自己的事一點也摸不著邊。

他一直都是讓著我，每次都把我喜愛的留給我吃，我也會主動要求他餵我吃下，那短短的夏天暑假，真的很幸福。

真的很幸福。

那件事，如果不是那件事的發生，我可能仍是不開心的人，每天自怨自艾，卻不曾喜愛自己的生命。

為什麼要發生那件事？

慢慢的，我對於他的事很有興趣，大家沒有其他的聯絡方法，所以只有一個方法可以知道他的一切，跟蹤。

一天的失約，一天的跟蹤，終於我來到了他的家，那是城中最好的地段，有著最多富人居任之地就是他的住處，那時候真的想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會有多好。

他在昏睡前也沒有知道我曾經跟蹤他，他是獨子又是富商之子，其母等著他一點一點的長大，而我只是樸實家庭出身的人，那種身份的鴻溝完全陷入我的腦海。

有一天，他喝得很醉，他哭著說了很多事，那些我知道一點而他補完了全部的事，他很喜愛與人交流，志願是幫助人的社工，對於家族生意完全沒有上心，而家人的反對以及老父的垂危，令他的壓力去了臨界點，那一夜哭過後，我們在酒店醒來。

我知道他需要安慰，我知道我可以給他一個安心的發洩，他很用力的發洩心中所有的不安感，我學著去接受他的進攻，我感受到他的愛意，對家人的還有對我的。

直到筋疲力竭的時候，已經是接近天亮了，我洗了澡，然後用熱水替他抹了一次身，他半個胖子的身材，我摸了一遍，感受他的所有，我輕吻在他額上，這一刻的他終於有一種被照顧的樣子了，傻瓜，不要活得像每個人的母親，那會很辛苦。

他應該不會聽我說吧。

我跟那破舊酒店的管理人要求大家合作撒謊，他不知道自己曾經在我身體內存在，對於那一夜開始的陪伴，這份禮物送給他應該算是有點看頭吧。

這樣也好，我也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那一天開始我決定離開了，離開這一個開始不能沒有我的他，這樣的他如果繼續在一起，應該是撕心裂肺的痛吧。

一段時候，他失去了我，我也失去了他，我回復一個人的失落，他應該在短暫的傷心後就會重新拾起鬥志，那時候的他就會重新成長為大人吧。

我試著離開他一切可能會遇見他的地方，就在兩年之後同一個落寞的夜晚，我不自覺回到同一個地方，就在不經不覺接近的時候，我猛然的發現應該走了，回頭的一剎停睛數秒，一道身影不斷重疊，終於慢慢的清晰起來。

我雙手在抹著永流不止的眼淚，他急步接近，我很想拔腿就跑，但雙腿不爭氣的留在同一個地方，最後就在他抱著我的一刻，我軟倒在他的懷內，我再不能反抗自己的意念。

他的溫度，他的雄壯，通通都沒有改變，只有這個陌生人在我眼中如此的親密，不需要任何的言語，就在那一晚我的左手無名指就多了一個銀環。

我們享受了短暫的快樂日子，他跟家裡妥協搬出來自己住，而他就接手家族生意，不再反抗，這樣他就有了自己的天地，我亦有時會光顧一下，他喜愛單調，用了白色裝飾了自己的家，這樣的他真是表裡如一，每次上他家的時候他都會忙得一身熱汗，準備很多其實不需要的東西，我也懶得說他，因為他的辛苦都是為了我，這樣還可以說什麼呢？

「傻瓜。」

每次看到那多得可以十人吃的東西，就會不期然說這兩個字，這很浪費對不？

「不會呀，都是為你準備的，怎會浪費？」

唉，他總會這樣的為我，我這個陌生人究竟有什麼魅力可以令你這樣的義無反顧，我很怕失去你，你知不知道？

風暴總在平靜的日子中蘊釀。

那日天陰密雲，心情也如常不好，課堂的沒趣令我早走了，兼職過後人也累透，但為了見他也無法了，就在他家的樓下我看見一輛陌生的車輛，車牌是我記憶中有的，是他家的。

他媽來了。

當我下車之際，他就在面前的車頂上出現了，就在他媽的車頂上出現，我沿著車頂看上去有一個嚴肅的面孔，即使自己兒子從數層樓高躍下也毫無表情的女人，那種女強人的老練，我失神數秒才懂得跑上前。

那時候的救命叫了多少次呢？

救護車很快來了，但我也不能安心一秒，直到醫生說了他有可能永遠醒不來，那也比死好吧？

最少我知道他仍活在我的空間中，他媽給了最好的治療，卻沒有來一次探望，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私生子，但親生骨肉就那麼捨得不理會？

思絮回到現在，姐姐在收銀處，我失神的這十數分鐘原來已經把所有需要的都買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