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朋友叫阿興,說詭異故事嚇人是他的興趣。
 
在某一晚舉行的詭異故事峰會中,我以某個陳舊的不祥故事向他下戰書; 這是我從小叔身上聽到的,名為「囍宴」的一則不吉利故事。

我小叔名叫廣志。於70年代他還只是個八丶九歲大的小鬼。由於父母都常年遠赴英國工作,所以他有段時間被寄養在他的小舅家中生活。 他的小舅;亦即我小叔的小舅父;據聞是個嬉皮士,是個以投稿色情及奇幻小說到出版社賺取犒費維生的「作家」; 廿歲左右便和同居女友生了個女孩,取名麗珊。之後兩父女就被拋棄了。由於廣志及麗珊當時年紀相約;而且亦頑皮得不得了,關係親如兄妹。兩人時常聯手作惡,令小舅頭痛不已。

廣志九歲生日那天,舅父帶了他和麗珊去西餐廳吃了數十元牛排大餐,還送了兩架鐵皮玩具飛機給廣志作生日禮物。廣志覺得很奇怪,明明幾天前還和表妹麗珊先弄壞了他的唱片機,後將他心愛的黑膠唱碟拿去公園當飛碟玩;氣得他暴跳如雷。如今為什麼如斯慷慨呢? 他明明從來是個只顧自己享樂的人。

原來是舅父的嬉皮士朋友在下週要去出席遠房親戚的結婚囍宴,但他沒有空; 而且更聲稱人數不太夠,說需要湊人數;所以他給了舅父 $1500大元, 「請」他一家代為出席。按人頭計,一個人 $500,所以他們三人共收$1500大元。九歲的廣志當時才知道原來去出席婚宴不但有玩具玩,而且有工錢收 矮的。他吹滅生日蛋糕上的蠟燭火炎時,許下了 「將來長大後要成為一個專業的婚宴佈景人」 此等崇高願望。 吃過蛋糕後便分了一架玩具飛機給表妹,一起到公園玩「飛機捉迷藏」遊戲。
 
結婚囍宴當日下午,舅父穿起了他不知在什麼地方得來的不合身西裝,容光煥發地在等身鏡前把弄著頭髮。還時不時興奮地對身旁邊的一對表兄妹說:「麗珊,妳想不想要個溫柔體貼的新媽媽? 廣志,你又想不想有個年輕貌美的新舅母? 婚宴席上通常會有可人的伴娘或新娘姊妹出現的唷! 噢,我這身時尚的打扮及俊俏的面龐定必引來她們的青睞! 希望我的魅力不至於連新娘子也為我的風采而傾倒吧!」

廣志當時並不明白舅父在說什麼;亦沒有什麼興趣去探究。只是專心致志地和表妹在一旁看老夫子漫畫,剛看到的故事標題叫「一見發財」。不久舅父便下樓去了髮形屋,聲稱要弄一個貓王頭。

傍晚,梳著貓王髮型的舅父回來了,還借來了一輛黑色的老爺車。於是乎三人便登車出發去結婚囍宴現場。貓王邊發開動老爺車引擎邊哼起了英文歌,廣志覺得舅父唱得五音不全,便作出抱怨。舅父反駁:「小孩子懂什麼? 這首歌叫Let It Be,送給捨棄了我的混帳女人 — 「let it be , let it be …… There will be an answer,let it be……」 今晚我就要找個新歡,忘記那混帳女人……差點忘了,廣志,去會場的地圖應該在你背包內,我忘記了看。現在快拿給我。」
 
廣志隨即翻了背包一遍,找不到地圖;原來它是掉在車廂地上,他便捨起了它,交給了他。

「哇! 原來會場在老遠的新界大西北! 幸好酒席晚上八時才正式開始。我們還來得及!。」

轟隆轟隆,老爺車便長揚而去。
 
「喂,到了,你們醒醒! 下了車還要走一段路的!」 睡眼惺忪的廣志與麗珊便下了車,跟著舅父沿著昏暗的小路前進。當時夕陽的餘暉,影照著沿路類似路標的老舊木牌,恰巧能為他們引路。

舅父拿著手電簡,邊照著地圖邊帶路。不時唸唸有詞:「難怪富貴陳(注:舅父的朋友) 給了我那麼多錢;原來要到荒山野嶺來!」 走了一段路,廣志漸漸看到遠處有些零散小屋座落著。再往前進,看到不遠處有兩間舊式一層高的青磚屋;屋前的空地有數張坐滿賓客的大圓桌。一些木柱矗立於空地各處; 連接著木柱的繩索上亦掛著一些紅白傳統大燈籠以作照明。似乎目的地己近在眼前,而囍宴也已經開始了。

舅父在空地入口找到了迎賓處,但沒有人,只有一個白色箱子;於是將禮金投進到箱內;在案上的賓客簿上簽了富貴陳的名字。然後施施然在外圍的桌子找 到三個空位,在此坐下。坐下時,賓客都好像停住了零點幾秒,瞪了他們三人一眼。之後大家也回復笑容,笑瞇瞇地互斟,談話。當時廣志有種不自在的感覺,只是他當時不知怎形容才好,概括而言,這囍宴的氣氛與他曾經歷過的有股異樣感。
 
之後囍宴仍在進行中,苦無交談對像的舅父一邊喝燒酒,一邊抽菸,興起時則仰天唱起英文歌。廣志則和表妹翻看老夫子漫畫。老夫子漫畫被翻到最後一頁;故事標題是「耐人尋味」。廣志己看到舅父攤在椅子上打瞌睡了。悶極無聊之際,他一個念頭閃過,在背包來取出玩具飛機,和表妹到旁邊玩「飛機捉迷藏」遊戲。

表妹幸運地猜拳贏了,廣志便要當鬼。遊戲規則很簡單— 數一百聲,之後回拿著飛機的表妹。

「1…2…4…10…40…7…99…100!」 廣志誠實地在空地旁的一株大榕樹下數完了一百聲。之後即時四處找尋麗珊的縱跡。

他走到其中一間青磚屋旁邊的空地時,突然右足踏空,一滑,整個人失了重心,重重地墮進了一個地穴中;那是一個長方形的地穴。

他說,之後的事他一輩子也不可能忘記……
 
廣志癱坐在地上。屁股摔痛得叫他差點要哭出來。待痛楚消退得七之八九,他才意識到自己墮進了一個比他舉高手還要高的地穴中。他便抬頭高聲呼喊:

「救命呀! 有沒有人啊!? 麗珊,舅父快來救我呀!」

「嘻……嘻……」
「嘻嘻……」

廣志呼喊了數次,也沒有回應或得到救援;只聽見嘻嘻的嬉笑聲;抬頭也只看到高掛於夜空上的滿月;月亮上的兩顆斑點如像兩顆眼睛,在俯視著他現在的窘況。
 
他急得想哭,手抓褲袋,才記起自己褲袋袋著小型手電筒。 他用手電筒照遍四周,發現這是個長方型的地洞,和他睡的單人床尺寸差不多。他還發現這裡有一塊長長的褐色木板。急中生智, 廣志將木板豎起一端;並將那一端靠在地洞牆上。木板形成了一個通往地面的斜坡,他緩緩地從木板爬回地面。地面上風光依舊,新郎新娘仍未現身;在場賓客仍在嘻嘻笑。沒有人發現他曾陷到地穴中。

廣志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之後繼續去找表妹。但這回他學聰明了,間歇地以電筒照一下前方地下方才前行。因為他知道並非所有地穴都有木板可用的。

「哎呀!好險!」 廣志看到他剛才墮進了的地穴旁邊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長方型地穴;於是他蹺過了它。地穴的旁邊是一間青磚屋,它位於舉行著囍宴的空地旁邊;它的四遭雜草叢生,並不像有人在居住。幽綠的灌木植物由屋頂垂下,乘著熱放的微風柔柔地擺動,似是對屋旁的尋人者招手。
 
廣志的電簡無意間照到屋門前的地上有一張 「拍拍紙」,便拾起了它,它印有沙和尚悟净的彩色圖案。他一眼就認得這張卡是早幾天前輸給表妹的,本來是屬於他的卡片。憑著這個線索,他覺得她可能躲在屋裡。

「哈哈哈哈,麗珊你太天真了,以為躲在屋裹就逃得過『宇宙魔頭廣志』的魔爪嗎!」

於是宇宙魔頭廣志用他的魔爪推開了半掩的大木門。門打開了,屋內迴盪著 「吱~依~」的木門開門聲以及空地那囍宴上,賓客的嬉笑聲。
 
屋內並沒有人的跡象,而且十分幽暗,提供照明的只有在屋內各處忽明忽暗的白色蠟燭。屋內擺設對廣志而言是面善的,因為萁格局和黑白電視劇中清未民初富戶差不多;亦有點像廣志以前去過的祠堂。大廳正前方沒有擺放電視機;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很大很有的「神枱」;枱上仍有香燭點燃著。至於枱上「神主牌」的文字太潦草,恰如鬼畫符般;廣志並看不懂。 既然屋中沒有人,他並不在意這是別人的家;不消一會就完成了對大廳的地毯式搜索,卻沒有什麼發現。

「難道我中了麗珊的詭計?」

正當他想離開之際;他看到大廳一角的地上又有一張 「拍拍紙」,那卡上印有牛魔王的圖案。廣志即時已認出這張卡紙 — 這是屬於麗珊的「拍拍紙」 因為當天她就是以這張卡奪去他的悟净「拍拍紙」的。同時,他注意到原來 「拍拍紙」旁有一道顏色與牆身相同顏色的木門。它掩虛著,幽幽的燭光時而從隙縫間泄出。燭光引誘著廣志去窺看房中的世界。

輕輕一推,門就敞開了。是一個與大廳一樣風格;以燭光照明的睡房。廣志探頭入內東張西望。先望東,赫見有張大床……再望西,嚇了一跳 — 有一張嵌有青銅鏡的梳妝台;青銅鏡極為模糊幾乎沒什麼東西可反映出來。台前點燃著兩支大白蠟燭。台前,正有一位身穿紅色中式結婚裙袍的女子一動不動地對鏡子著坐著;彎著背坐著。廣志猜她就是新娘子;新娘子身後,有一中年女人,正以極慢, 極慢的速度為新娘子梳理她的烏黑長髮。但是每梳一下,就有頭髮掉落到地上。仔細看,地上已有一堆長髮堆積著了……
 
房中二人均背向廣志,並不發一語。雖然廣志看不到她們的正面;心中即有股說不出因由的異樣感油然而生。「相信表妹也不會選擇躲在這種地方吧!」他在說服自己。突然, 中年女人的停止了梳髮的動作;接著她及「新娘子」開始一疾一疾地,以不流暢的動作擰頭去廣志的方向;廣志見狀立即縮回頭,退出房間;生怕被發現。接下來他又被嚇了一跳,因為大廳的蠟光已全數熄滅了;他登時飛奔出屋……
 
廣志回到了舅父身處的圓桌。這裡一切如常。稍有不同的,是在坐的賓客笑聲變得更大;更令人覺得不自在了。還有舅父已經醒,卻在發酒瘋:「這是什麼鬼囍宴!? 連新郎新娘也沒現身;只有只懂在笑笑笑笑的人! 又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鬼話!半個時髦女郎也沒有! 酒菜難食得叫人作嘔! 快點……嗚,嘔……」
舅父酒瘋未完,便不禁雙手掩口,有如害喜的孕婦,奔到暗處草叢,嘔吐大作。
 
廣志再度巡視了囍宴會場一周。空地上的每一張圓桌也只坐有身穿唐裝的賓客。座落於空地北端的建築物,就是方才他擅自闖入的古怪青磚屋;空地南端亦有一間青磚屋。但它顯然比另一間青磚屋大得多……
 
沒有看到表妹的身影;最終廣志得出了一結論,認為她100% 躲在空地上南端的另一青磚屋裡。因為現場只剩下那裡沒有去搜索過。

到了南端的青磚屋前,大門似是被鎖上,打不開。廣志卻發現屋的一側有一沒有鎖上的側門,便從那裹潛入。他進入了青磚屋,覺察自己正身處於大屋的中庭。 那裡四周光源並不充足;光線僅僅來自垂於半空中的蒼白的圓月,顯得中庭極為蒼涼。廣志遂打開手電簡以補光線的不足。此時,他的電簡照向了中庭一角,那裡赫然擺放著兩副褐色的殘舊元寶形木棺;當中一副是沒有了頂蓋的。 他寒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詞:「有怪莫怪,小孩子不懂世界……有怪莫怪……」然而他卻並未退縮,因為他表妹及心愛的飛機仍未尋回。他便繞過了棺木走進屋內大廳。

大廳幾乎漆黑一片; 廣志邊以手電簡照明,邊叫喊道:
「很黑呀……出來吧麗珊,你已被我重重包圍了,快點出來投降! 我數三聲」

「1……」

「2……」

「2個半……」

「……嗚……嗯……架呼……哦……喲……」詭譎的呻吟聲突然於黑暗中呼出,回蕩不已。

「……!」

好像有什麼人在這裡,廣志將手電簡漸漸減弱的光線投向大廳中央;亦即聲音的出處。他看到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身穿新郎馬掛的男子。他立直在地上,身子卻以詭異的角度向後傾側。頭緩慢地丶疾疾地扭向廣志的方向……一見發財!他的五官怪異無比 — 雙眼位置高低不同;右眼比左眼生得高;而左眼卻比右眼大上很多很多……唯一相同的地方是左右眼都是睜得大大的! 他的鼻子很小,下方則有被張大了的「O」型大口;口唇像是被塗黑了的一樣。

「呢……依……哦哦哦哦哦哦哦!」

又一怪叫聲又從該「新郎」口中傳出到看得呆了的廣志耳中。他對這唐突地出現的詭異事物沒有防範;心中發毛,冷汗直冒。

「呃哇!!鬼呀!!!」
 
廣志嚇得軟攤於地上,使不出任何氣力。在手電簡的電力秏盡前一刻;廣志看見身邊有一大枱;於是慌張地爬到枱下躲起來; 瑟縮及抖震著。他怕得想哭;不過欲哭無淚。
那「新郎」依舊斜斜地立在原地;大廳中央。

「吱……依……嘭!」
 
門,被打開了。舉辦著囍宴的空地上的不和諧橙黃色燈光,夾雜著賓客的剌耳嬉笑聲透進青磚屋內;空氣沾滿了濃濃的不吉祥氣氛。雖然是遲了點;但廣志終於明白為什麼一來到會場時就有種異樣感了。

緊接著,廣志透過門口,望見空地的另一方;北端的青磚屋的方向,有轎夫正抬著一頂大紅花轎;由會場空地走來,漸漸地靠近門口。未幾,大紅花轎到達門口,停下了。花轎的紅布幕被轎夫掀開。轎中的「新娘」以紅布蒙頭,慢動作般下了轎,進入了青磚屋。沿路上留下了一絲絲的鳥黑長髮……
 
大廳中央,「新郎」 與 「新娘」 並列在一起,面對著面;各看發出不祥的叫聲: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之後,「新郎」舉起他僵硬的右手,一疾一疾地扯下了「新娘」的面紗。

(注:下圖只是用於示意「新郎」與「新娘」並列一起的情景;其餘一切與本文無關)
 
又一見發財了!廣志極為後悔;明知自己已經嚇得半死了還要探頭出去 –
「新娘」的相貌驚嚇度並不亞於「新郎」— 她雙眼很小丶很小;而且是反白的;猶如蒸熟了的魚的眼珠……她的嘴唇,極之大,佔據了她臉部的三份之一;嘴唇上還塗了深紅色的唇膏……看到這,廣志已沒有勇氣仔細觀察「她」的臉了。正當他縮回頭之際;他目睹了另一件觸目驚心的事 — 他借給表妹的玩具飛機。「新娘」下垂的一隻紫黑色的手中,正握著那不幸的玩具飛機。
 
「為什麼會這樣的? 為什麼『她』會握著麗珊的飛機!? 即是說麗珊真的曾到過剛才那間屋……嗎?」

「啲啲啲…打打打打…打啲啲打…打打……」 一陣嗩吶聲由屋外的空地響起,同時幾乎所有賓客都面露著扭曲的笑臉,站起身了,面向新郎新娘身處的青磚屋。 廣志現在才發覺所有賓客都身高近兩米……

刺入心肺的嗩吶及嬉笑聲;眼前極為詭異的景像;行蹤不明的表妹……一切不吉的現象在壓迫著廣志。他的胃一陣抽搐,便吐了堆穢物出來。他終於壓抑不住對一切未知異像的恐懼。終於哭了起來,失聲呼喊:

「嗚呃哇呀! 舅父救我啊! 我在這裡呀!我想回家啊呀! 嗚……嗚……」

在這時,被眼淚弄得雙目一片模糊的廣志看到有人正在踏入大門……是舅父? 不,是剛才的轎夫們;他們兩人面無人色,正扛著一副大棺木;之後將棺木蓋打開,放在「新郎」及「新娘」跟前;在等待著什麼似的……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新郎」丶「新娘」突然發出刺耳的吶喊聲;之後一同爬進了棺木中;轎夫便立時蓋上棺木。後來時不時有「哦哦」及「嘻嘻」聲從棺木內傳出。廣志終於忍不住了,邊哇哇大哭;邊拔足狂奔,奪門而出。他跑到了空地上;察覺到哭的不只有他;全場兩米高的賓客都由喜轉悲,在哭喪著臉。

廣志腦海已經一片空白了,只是靠本能往前奔跑。突然,有一只手從後抓住了廣志。他反射性地往後一看,幸好不是看了會一見發財的東西;而是面色蒼白得如同死人,氣喘如牛的舅父。
「終……終於找到你了! 我們,好……好像是著邪了!其餘什麼也不要問……來!快,快跑回去車上去!我去找麗珊……很快就回來,你先在車上等著!」
 
廣志覺得進退兩難:一方面他沒有勇氣獨自一人經由黑暗的小道回到車上;另一方面他亦沒有勇氣逗留在這詭異的「囍宴」會場中!逼不得已,他鼓起遠超同齡小孩的勇氣,選擇了回到車上。
 
與舅父分別之後,他機乎瞇著眼,在幽暗小徑上發了狂地狂奔。路上他不記得已經摔倒了多少遍;只記得他已遍體鱗傷了。但他沒辦法停下來;因為他身後的嗩吶聲丶喪哭聲丶嘻笑聲丶怪叫聲丶在漸漸逼近; 猶如催命符,逼著他逃離這個鬼地方。

廣志撞上了一異物,又重重摔了一跤。糟了,右腳好像扭傷了。他不敢哭;生怕招來剛才那些不祥的事物。他唯有強忍淚水,坐在地上等待痛楚散去。 此時他發現異物亦倒在了在地上;它是一個破舊的木碑。上面似是刻了些文字但由於木碑已殘破不堪,只有少部份字可以勉強看到,例如 – 「娘潭」兩個字

痛楚已消減不少;但右腳的扭傷是貨真價實的。廣志一拐一拐繼續往前逃。黃天不負驚心人;廣志終於」安全」抵達了老爺車;他摸黑用舅父給他的車匙開門上車;之後即時縮在尾座中,又急又怕,芒刺在背;惶恐地等待著舅父及表妹的身影。這時,廣志已聽到車外嗩吶聲愈來愈近了;他愈發抖震!

豪無先兆地,前座車門被打開; 廣志嚇得整個人彈起身。

「廣志!快給我車匙!快!!!」

原來是舅父!他滿面冷汗,面色蒼白的他還半抱著已昏迷不醒的表妹麗珊。兩人同樣渾身沾滿了不明的血跡。
 
廣志來不及思考;已將車匙遞給舅父。 他觸摸到現舅的血手時,發現其抖震程度不比自己的手低;抖震得甚至可匹敵患有嚴重老人病的祖母的手。之後舅父逼不及待去發動引擎。這也弄得廣志的手沾上血了……

「隆……隆……隆……」

「該死……開不動!,給我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快點開動啊!!我用了十大元租你回來的!」

舅父仍在拼命地試圖發動引擎 。

老爺車果然在關鍵時刻起動不了,中了廣志的不祥預感。所以他擔心了起來,偷偷地望向窗外。

「!」

在剛才的小道上, 四個轎夫正扛著剛才的那副大棺槨;在一步一步地向老爺車的方向走過去。 棺槨前方, 有「人」在吹嗩吶;另有「人」在左右各提著燈籠。一個紅燈籠,一個白燈籠,像是在領路; 棺槨後方,則有一班在哭哭啼啼的人。同樣有兩米身高……
 
廣志用手擦了擦眼,看真一點他們。那裡所有「人」;甚至轎夫,全部也不是人! 而是兩米高的紙紮公仔!那麼說,剛才囍宴上的所有來賓除了自己, 麗珊及舅父三人外;其他的都不是活人來的嗎!?
 
想到這裡,看到漸漸接近的不祥事物,廣志不寒而慄,心驚肉跳。

又過了片刻,車子仍舊文風不動;而那些不祥事物已經行到了車子的兩三米外了。
 
「嗙!」一聲巨響,「轎夫」放下了沉重的棺槨;棺槨的頂蓋隨即緩緩移開……廣志幾乎又要哭了。

「舅父!還沒行嗎!?它們……跟上來了呀!!!」

舅父一回頭,即目睹了窗外的詭異事物;便幾乎即時踹開了車門,對廣志大喊:

「下車! 快跟著我跑!千萬不要望後面!!!」

話音未落,舅父抱起了昏迷不醒的麗珊跑了下車;廣志則一彈一跳地跟著舅父逃跑。他能感覺到曾扭傷的地方已不怎痛了。「原來人在危急關頭真的可以發揮身體潛能!老師他原來沒有吹牛的! 我們可以獲救了!」 正當他有此天真想法時;天意弄人,他踏在碎石上;一失重心;整個人重重地摔倒了。老爺車的方向,又傳來了怪聲。

「啲啲啲…打打打打…打啲啲打…打打…」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嘻嘻嘻哦哦哦哦哦哦哦嘻嘻嘻哦哦哦嘻嘻哦哦!」

「啲啲啲…打打打打…打啲啲打……打打…啲…」

廣志不爭氣地往後望……老爺車旁的棺槨已經完全敞開了;有東西慢慢從那裹面爬出來……

是「新郎」與「新娘」…… 「新郎」依舊將大著他的大口;「新娘」依舊有雙駭異的反白魚目。它們從棺槨爬出到地上;由腳到腰際已呈互相交纏之形;恰如兩條蛇在交尾的樣子。那對「新人」以兩對手抓地,發出唦唦聲,緩緩地爬進老爺車子上。
 
在車門被關上的同時;車子引擎竟然發動了。不過引擎聲再不是 「轟隆隆隆……」;而是 「馳馳馳馳馳馳……」。老爺車開始駛開廣志。他感覺到車上的一對新人在死盯著他。

廣志身體動不了;先撇開身體上痛楚因素,令他動不了的原因是恐懼;是對詭異事物的恐懼;是對未知事物的恐懼。他整個人乏力地軟扒在地上,坐以待斃。

「怎麼還不快走了!?會死人的!快騎上來!快快快快!抓緊啊!!!不用怕!當作和舅父玩『騎駁馬』就行了!」

說時遲,那時快;舅父跑了回來,手抱麗珊背起廣志向前猛衝。廣志意料不及舅父有這種力拔山河的氣力;竟然可提著兩個小孩子跑;勇猛有如消防員。 原來人在危急關頭真的可以發揮身體潛能!是千真萬確的!! 一向只會去戲院看三級電影及寫色情小說的舅父現在竟然變得這般可靠。 於是廣志緊緊合起雙眼,及用上全身僅餘的力氣去抓緊舅父那並不寬闊的肩頭;於心中乞求大陽伯伯能早點上班。 當時廣志不知道朝陽是否會為他破例升起, 只知道身後的不吉利馳馳引擎聲已漸漸逼近。
 
突然間, 廣志感覺到舅父停止奔跑,並將他卸下。難道他要放棄了嗎? 難道萬事皆休了嗎!?。廣志睜開眼,見到舅父在扶起路旁一輛鏽跡斑斑的鳳凰牌單車。
舅父搞動了腳踏幾下,亢奮高呼:「天無絕人之路也!感謝主!真走運!廣志立刻扶麗珊上來!」

一刻後,舅父已踩動了單車;廣志則在後座緊抱失去意識的麗珊及抓緊車子。 他又緊閉雙眼;他禁止自己不再去想剛才所發生的事情,只專心致志地留意腳下由單車車鏈發的出躂躂躂躂聲。這像是它發出的隨時會斷裂似的警報似的。

………
……

過了不知多久;轟隆隆隆的引擎聲由身後傳來。廣志回過神,張開眼。四周景色已變成一條闊的大馬路。他再次鼓起十級勇氣,回眸視察。方才那台載有不吉祥事物的老爺車已經失去蹤影了。路上只有輛貨車在行駛。廣志終於可以可以鬆口氣了。誰知他一放鬆便連帶手也鬆了;連同麗珊摔一同下單車。 舅父察覺後就立刻緊張地下單車。

「看到你們一臉狼狽,需不需要幫忙?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駛單車很危險的。」
 
蓄著胡子,樣子豪邁的貨車司機看到廣志他們的窘況後,便停下貨車,去問需他們不需要搭順風車。舅父當然卻之不恭,甚至將古道熱腸的貨車司機當作了救命恩人。之後三人乘上了貨車的貨倉。
 
在貨倉中,也許是累壞;或是被嚇壞了。舅父只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他的不合身西裝已被磨破;貓王髮型也已蕩然無存。與之前判若兩人。而麗珊則在在他身旁,發出輕輕的鼻鼾;看來她並沒有什麼大礙。雖然暫時「安全」了,但這種沉寂的氣氛令廣志不禁回憶起方才在那一片漆黑的青磚屋內所發生的可怕事情。於是他打破沉默,問舅父剛才他找回麗珊的經過。
 
舅父垂著頭,似在自言自語多於回答廣志。

「剛才……我喝醉了……作了個可怕的惡夢;夢到離世已久的婆婆。 她生前很痛愛我的。但夢中她竟拖著一隻黑狗,向我呼喝,並在趕我走。我很害怕。之後我就醒了。胡亂發了幾下酒瘋後,發現你們不知跑到那裡去玩。我覺得渾身不自在……之後便對月亮訴苦了幾下,突然胃裹有股翻騰的感覺;就跑到草叢嘔個痛快! 不知嘔了多少東西出來;也不知嘔了多久。似是清醒了不少。 無意之間我聽到有狗吠聲。原來是一條大黑狗。它身上有傷口,在不停流血。它走到我腳邊,向一間門開了一半的青磚屋狂吠了數下,之後四肢朝天地死了。我轉個頭打算回去桌子之際,發現有數個很高的賓客站在我身後;他們雙手伸直,面如死灰地對著我。 我覺得極之不對勁,正打算離開;但卻被那狗屍給絆倒,摔了個狗吃屎,整個人沾滿了狗血……現在回想起來真是諷刺,我竟然給一條黑狗救了……不,說不定是婆婆顯靈……救了我。」

廣志察覺到舅父在抽泣。他屏氣凝神,靜候舅父說下去。

「我之後抬頭一看,感覺像是看見了大霹靂! 因為那數個賓客已變成數個紙紮公仔!不!! 在場所有 「人」都是紙紮公仔!!!老一輩的人曾說黑狗血是可以治邪的……原來是千真萬確。 之後不知為何,我身後的紙紮公仔各自散去了。 我當時被嚇得六神無主!想拔腿就跑;但想到你們不在知跑到那裡,我只好硬起頭皮去找你們。我先去了老爺車找,可是車上空無一人。之後我跑回來;看到那間大青磚屋,竟然看到那些玩意在搞拜堂成親!!這真是弊家伙中的弊家伙!記不記得那個常坐在天后廟前說故事的老伯? 有次他說過厲鬼冥婚的故事 —「新郎」及「新娘」在拜堂時會找一對年紀相約的童男童女做替身,來作活祭……」

聽到自己成為了活祭品,廣志覺得 猶有餘悸;但好奇心使他發問下去:「那之後如何了?」

「之後我就看到你魂不附體地跑出來了。我叫你先逃回車上,然後再去找麗珊。 那時我突然想起那黑狗死前曾向另一間青磚屋狂吠。我猜牠是在提示我麗珊就在屋內;便即時從狗屍上搾了點黑狗血,衝到屋內。 之後在一個滿地詭異長髮的房中發展了兩口小棺材。給我猜中了!一定是婆婆顯靈! 麗珊就睡在其中一口棺材裹,我塗了狗血於她身上……」

舅父說到這裡,車子便停了。
 
舅父打開車門,熟悉的街道影入眼簾。是石硤尾! 廣志又哭了! 但這流的是回是喜極而泣的淚水。舅父在旁不停大叫:「GOD BLESS THE QUEEN! GOD BLESS THE QUEEN!多謝婆婆!多謝婆婆!多謝司機先生!多謝司機先生!」
 
他吵嚷得弄醒麗珊了。然而她似乎失憶了,只記得正要開始玩「飛機捉迷藏」之前的記憶,只吵嚷著她的飛機不見了,玩不了飛機捉迷藏遊戲。她真是個幸運兒!

眾人下了車,司機先生迎面而來,道:

「不用再道謝我了,我也是住在石硤尾,大家都是街坊!互相照應是應該的 ! 對了,恕我唐突問句 — 其實我很好奇為什麼你們會半夜三更在高速公路駛單車,還弄得滿身是血?我一開始看到你們,還以為自己活見鬼了!你們是被偷渡客襲擊嗎?」

舅父的神情迅即由興奮轉回原來陰沉的臉色。嚴肅地表明:

「實不相瞞,恩公,其實活見鬼的不是你;而是我們…是這樣的……」

於是乎舅父將方才囍宴上所見所聞的詭異事物都繪影繪聲地憶述給司機先生聽;但卻換來司機先生的輕蔑反駁。

「兄弟,現在已經是摩登時代了吧,你看,飛機也在天上飛了啊! 你還在鬼話連篇!?不如說你看到耶穌復活吧!」

「不,千真萬確的!小孩子不說謊,你可以問一下我身旁的小男孩!」

廣志點了點頭。

「夠了!老子什麼鬼也不怕!不怕對你說,我年輕時就是在大陸開車運屍的!當時有不少人餓死,我載三日三夜屍也沒看過半個鬼影!」

司機先生一直氣焰地否定舅父所謂的活見鬼。直至舅父說出剛才被那輛黑色老爺車追趕的那一段之後。這回輪到司機先生臉色轉青了。

「剛…剛……剛才由你們上車開始……我就時不時從倒後鏡中望到有輛黑色的老爺車在跟著我的貨車……直至剛才為止……媽呀!!」

接著司機先生迅雷不及掩耳地跳回車上,他邊重啟引擎;邊慌張地對廣志一行人說:

「今晚就當你們沒有看見過我;我亦沒有載過你們……媽的,我要去海壇街天后廟走一圈……你們也最好好自為知了!」

貨車高速地消失於往深水埗的方向。 聽到那不祥老爺車似乎在窮追不捨的情報,廣志難免感到惴惴不安 。舅父則在安慰他這裡是市區,不用怕了。明天也去天后廟拜一拜。 現在先回家洗個澡,好好療傷,再將今晚所發生的一切當作是一場夢魘,忘掉它, Let it be……

他們三人步行回家,沿途麗珊仍在嚷著飛機不見了……
 
翌日早上, 廣志被吵架聲醒了。因為在廳子裡傳來的吵架聲實在太大了。於是他從房門的間隙偷望。發現舅父正和一名男子爭吵著。

「我給了你那麼多錢,給錢你去租車,買名牌西裝;請你去大吃大喝……你收了錢之後竟然爽約!? 在看不起我嗎!?我請你去我表哥大頭威的婚宴的目的就是為了給那狗眼看人低的表哥來個無聲抗議! 讓他知道我有錢也不屑出席! 寧願花大錢聘其他人代我出席!但是……你知不知我現在多麼丟臉?? 其他親戚說昨晚大頭威當眾恥笑我窮得沒面出席他的狗屎婚宴啊!!!」 舅父的朋友富貴陳揪起舅父的衣領在大嚷,七竅生煙。

「你才是在開我玩笑! 昨晚所謂婚宴是冥婚才對吧! 你表哥表嫂都是厲鬼! 我們昨晚差點就成為厲鬼的替身! 一開始我已經覺得奇怪了, 竟然在婚宴會場在新界大西北……原來是那邪門的新娘潭!那個被淹死的鬼新娘在辨婚囍宴呀啊!! 你是想收買人命吧!!!」

「你是否沒錢還給我便開始胡言亂語,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了? 什麼見鬼的新娘潭? 昨晚婚宴場地是在元朗大棠啊!我不是給了你地圖嗎?混帳傢伙!」

此時,舅父的表情大為驚愕,便即時找出廣志的背包並翻了一遍。他發現地圖原來仍在背包中……換言之……事件的元兇是來自那輛老爺車及車上的地圖……舅父之後就開始喃喃自語說不該租那輛車的……當時真的被鬼迷了……

那之後, 舅父費了很大勁才平息富貴陳的怒氣。但並沒有向任何人澄清那輛老爺車的來歷。富貴陳離開後,舅父叫廣志喊醒麗珊,說一起去天后廟參拜避邪。

麗珊醒過來後,高興地舉起昨晚本應丟失了的玩具飛機。

「吔!太好了! 飛機回來了!廣志哥哥,一起玩飛機捉迷藏好嗎?」

舅父及廣志凝視著那不應存在的玩具飛機時,臉色不約而同地變得鐵青。
眾人沉默了片刻後,舅父荒張地說:

「麗珊,廣志……暫且先不去天后廟了,現在先收拾一下隨身物品……之後再去后廟吧……還有,扔了那飛機,我改天買個新的……」
 
離開舅父家中時;大門閉上的前一刻,廣志彷彿看到屋內有兩雙詭異的眼睛注視著他— 一雙是反白了的死魚眼……另一雙則是不對稱的大小眼……
 
廣志三人,極速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