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明天晚上會跟我一起去我媽的生日宴嗎?」

我剛洗過澡,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她問道。

我說道:「喔?但我約了朋友明晚去烤肉啊。我之前不是跟妳說過嗎?」

她沒好氣的說道:「那你記不記得,我也有跟你說過,想你推卻了那聚會嗎?我都知道你在週末要補眠,一向也沒逼你陪我跟她去喝早茶了。她的生日,你怎能不出席?」

「那約會不能推啊,有幾個朋友是從外地回來,已經好幾年沒見了,只有這個週末能見面啊。」

她說道:「說到好久不見,我爸媽也很久沒有見過你啊。他們都跟我抱怨說,過時過節都不會去拜訪他們,有時連電話都沒有。我都跟你說了,他們是很注重禮數的人啊。」

這個我知道。我也知道,他們對於我和她住在一起三年但卻沒有計劃結婚頗有微言。

我一邊把毛巾掛在窗旁,一邊道:「但我就是很怕跟妳父母…的三姑六婆親戚見面啊。那些所謂長輩,我要對他們必恭必敬,他們卻可以對我評頭品足,說甚麼當工程師賺不了大錢呀,都三十幾歲人了還沒有要買樓置業,諸如此類的。」

「但你為了我,就不能這麼忍耐一下嗎?」

我轉過身來,呼了口氣,說道:「這不是忍耐一個小時,或是一個晚上的問題。這一次我出席了,以後還有很多這樣的聚會啊!」

她幾乎沒有等我講完就回道:「那麼一直逃避有用嗎?還是你想避得一時得一時,反正你沒想過和我會長久下去了?」

我不自覺的提高了聲量:「我哪有這樣說過?妳哪知道我是怎樣想的?」

她直直的望過來,語氣中沒有絲毫猶豫:「我不用知道你是怎樣想,我從你的行為就能知道你的態度了。」

我舉起雙手,作難以置信狀。「算了,妳愛怎樣詮釋就隨妳吧。」

說罷,我逕自回到睡房,重重的關上門。

我這人很奇怪,心情不好的時候,反而會比較容易入睡。所以,我悶著氣爬到床上,躺著不久便開始有睡意了。

矇矓間我還在想:「為甚麼我要管接管送,又要交際應酬?誰規定當一個好男朋友一定要做這些事,一定要犧牲自己的時間?當初我為甚麼會想談戀愛?究竟是誰說人一定要有伴的?拍拖還真是麻煩,不如就乾脆分手了吧…」

第二天,刺眼的陽光讓我醒了過來。

我揉了揉眼,習慣性的往身旁一看,卻發現床的另外半邊空無一人。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她一整夜沒睡嗎?

我瞇著眼走到客廳,發現餐桌上放了一張紙條。上邊只寫了一句話:
我需要一些時間冷靜一下,想想往後的事。
我看罷聳了聳肩。好吧,我想。

我換了衣服,右手搭上大門手柄,打開了門。

門一開,舊同學的新居裡,入伙派對正在進行中。

朋友都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剛巧落單的我,只坐在一角喝著啤酒。

不一會,好友在我的旁邊坐下。

等等,這有點奇怪,他跟我這班舊同學應該是風馬牛不相及啊,為甚麼會出現在這裡?

「咦,怎麼女朋友沒有一起來?」他問道。

我聳了聳肩。「分手了啊。」

「分手了?是甚麼時候的事?」好友問道。

「應該沒有一個確定的日子吧。」我聳了聳肩。「她搬了出去之後,我和她就沒有再聯絡了。過了這麼一段日子,就算是分手了吧?」

「這樣就完了,是你想見的結局嗎?」

「想見也好,不想見也好。結局就是這樣。」我說道。「單身也好啊。」

「例如呢?」他問道。

「一個人睡一張床,不用擠,睡眠質素也好一點。」我隨口答道。

話一出口,我才記起自己這陣子都睡不好,整晚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可以隨意到哪裡吃飯也可以,不用想對方喜歡或討厭吃甚麼。」我續道。

我口裡這樣說,但心裡卻想起之前一個人去餐廳時,侍應那可堪玩味的眼神。

我試圖揮去腦中的影像,說道:「去旅行的時候,我可以不預先編排行程,在喜歡的地方留多久也可以,不用遷就別人。」

然而,我還記得旅途上沒有人可以傾談的苦悶,和迷路時一個人在陌生的街道上打轉時那無奈的感覺。

我大口呷了一口啤酒,想把那感覺一併吞進肚裡。

半晌後,我說道:「戀愛談久了,透透氣也好啊。」

我說罷轉過頭去,卻發現好友 已經走開,跟女生搭訕去了。

我苦笑一下,又喝了一口啤酒。

從沙發站起來,在朋友的客廳裡繞了一圈。這邊廂,幾個朋友在聊股市走勢,我沒興趣也搭不上嘴;這角落有幾個人在聊他們辦公室的八卦,我這局外人完全聽不懂;還有這邊一對情侶說著話,我當然不好意思打擾了。

繞了一圈又一圈之後,我得到的結論是,我身處在這派對裡,但卻不屬於這派對。

原來,我真的是一個人。

我重新在沙發坐下,呼了口氣,有點頹然的感覺。

算了吧,反正這條路是自己選的,我能怪誰?

忽然,我覺得有點累,往後一挨,便讓自己無力的靠在沙發上。

人生就這樣完了嗎?不再結識到知心的新朋友,也不再遇上喜歡而又相處得來的女生,生活還會有新意嗎?

想到這裡,我只感到眼眶一熱,急忙閉上眼睛,作了個不勝酒力,睡著了的模樣。

我的人生,就這樣完了吧。

這是我失去意識之前,最後想到的一個念頭。

我驚醒了過來,只見窗外還是一片漆黑,還未破曉。

擦了擦眼睛,我往床邊的鬧鐘望去,是凌晨四點。

我一轉身,只見到女朋友還是睡在旁邊,呼吸聲輕輕的。
剛才的一切,是夢嗎?

是夢吧。

正當我回想起夢裡的種種時,忽然感到一陣寒冷。大概是因為秋天到了吧?

我俯過身去,看看她有沒有蓋好被。看著她熟睡的身影,我莫名其妙地有一種想抱緊她的衝動。

於是我從後用雙臂環著她。

也許是因為我抱得太緊了,她在矇矓中醒了過來。

「怎麼了?」她問道。

「沒甚麼。」我在她的耳邊說道。「忽然醒了過來而已。」

「嗯。」她在半夢半醒之間應了聲。

我的雙臂緊了一緊,叫她道:「小曼。」

我方才發現,我已經好久沒有叫過她的名字了。家裡只有我們兩個,日子一久了,就習慣了用你你我我來稱呼對方,連暱稱也省了。

「嗯?」充滿睡意的聲音。

我輕聲說道:「我明天陪妳去妳媽的壽宴,好不?」

「你說甚麼傻話啊。」小曼如夢囈般說著。「媽的生日上兩個月才剛過,你忘了嗎?」

究竟,哪一個是現實,哪一個才是夢境呢?

還是緊抱著小曼的我,只覺得背部涼涼的,有點冷。但我沒有理會,只是把頭埋在她的後頸上。

因為,我害怕,萬一她轉過身來,會看到我的眼淚,正默默地從眼角流出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