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天,杜子康下班回家,發現冰箱裏的雞翅膀沒了,便叫老婆梁卓鳳經過超市時順便買回來。卓鳳剛下班,收到這條訊息,心裏雖不情不願,還是往超市買了兩包,帶回家中。她平日不會買菜,也不會煮飯,廚房裏的大小事均由丈夫代勞,從婚後第一天便是如此了。
卓鳳一開門,即把兩包雞翅膀丟在鞋櫃上,要她丈夫自己收拾去。子康知道妻子心裏有氣,關上冰箱後,連忙替她收好手袋,回頭笑著說:「順便嘛,超市又不遠。」卓鳳瞪他一眼,沒好氣道:「不是遠不遠的問題,而是這本來就是你的責任,我們一早說好的。」子康道:「好好好,你別生氣,這次是我疏忽,你就幫我一回吧,保證沒有下次。」卓鳳道:「當然沒有下次,下次你就算再出去也要自己買,因為這是你的責任。家事我來幫你,公事誰來幫我?我每天下班回來已經很累了,只想立刻洗澡吃飯,不想再去別的地方。你下班那麼早,時間那麼多,再出去一趟有什麼關係?難為你嗎?」子康不敢反駁,進廚房煮他的晚飯去。卓鳳見狀,也進浴室洗澡了。
子康擁有正常職業,收入不太差,是一名小學教師。可他娶的妻子是高材生,行內出了名的事務律師,薪金足有他的四倍,還有各種津貼和分成。念大學的時候,他也不知哪裏來的膽量,竟敢追求一個事事完美的女學霸。他當時有點胖,長相不大好看,頭腦不大靈光,讀書成績馬馬虎虎,學校裏屬於最最平庸的一種人;可偏偏就被女生接納了,原因很簡單,因為那時候就只他一個敢於行動。卓鳳此前從未被男生追求過,子康是她的初戀。
卓鳳洗完澡後,子康也煮好了飯,三菜一湯,整齊擺上,香噴噴的,看著令人嘴饞。當中自然有剛買回來的雞翅膀,子康炸雞翅膀的技術可謂一流。吃飽以後,卓鳳坐上梳化,屈起一腿,細細塗抹她的腳趾甲。子康則在廚房削蘋果皮。等他把鮮榨的蘋果汁拿出客廳,他的老婆已攤坐在那裡滑看手機了。
「趕快喝,別讓它氧化。」子康貼心提醒道。卓鳳接過杯子,喝了兩口,便把它放在茶几上,沒來由地說出一句話:「我們養隻貓,好嗎?」
子康對小動物無甚興趣,之前也不見卓鳳對貓狗抱有熱情,此刻聽見卓鳳這樣說,不禁一陣愕然,問她為何無端生起這個想法。卓鳳只道:「不好嗎?我覺得挺好呀,家裏有隻小動物走來走去,便不那麼死氣沉沉。」子康笑道:「我們的家哪裏死氣沉沉了?不知多麼生氣勃勃呀。」卓鳳道:「子康,你想想,我們協議不要小孩,兩個人在家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日子久了也會悶、也會煩,養隻貓,哄哄我們開心,不是挺好的嗎?還有,貓比狗好,貓不用你時時關注牠,只要給牠吃的就可以了;狗則不然,天天要你帶牠散步,沿途沖牠的小便,撿牠的大便,想想也覺得麻煩。我是為了你,不想你辛苦,才選擇養貓呀。」
子康從未想過養寵物,但若真的要養,也不太抗拒,所以很快同意了老婆的建議。他當然知道,之後照顧寵物的一定是自己,可老婆大人想養,又有什麼辦法呢?早作心理準備便是了。他覺得養一隻貓,大概不會花太多功夫,自己應該應付得來。一想到這,便放下了心,拿走茶几上的空杯,往廚房洗碗去了。
卓鳳望著子康的背影,嘴角不禁上揚,心裏暗自得意,認為自己的計劃初步成功了。她哪裏是想養什麼寵物,不過拿來當藉口罷了。
自從嫁給子康之後,她就想搬到大一點的地方去住,可現在的居所,比起以前父母那裏,小了不止一半,大概只有四五百呎,實在侷促得很。她不是沒錢買樓,而是不想花自己的錢,買自己的物業。她的兩個妹妹都嫁了好老公,住在丈夫名下的千呎大宅,生活條件優越,儼如半個闊太;可她的老公,不過是小學教師,兩房一廳已算不錯的了,怎樣買得起千呎豪宅?要她自掏腰包,兩夫妻共同努力,不是不可以,只是他日給兩個妹妹知道了,又不知會說什麼難聽的話,倒不如督促自己丈夫發奮向上,爭一口氣吧。
別說將來,現在的情況已夠尷尬的了。每逢節日回娘家吃飯,兩個妹夫都坐在一起大談生意經,只她丈夫獨坐一角,悶悶不樂,顯得與他們格格不入。這也難怪,丈夫是小學教師,平日對著小朋友,處在一個天真簡單的世界,懂什麼商場中的弱肉強食?她自大學畢業後,一直規勸子康別當教師,應該趁年輕往外闖,自立門戶搞生意,爭取掙大錢的機會,可子康就是不聽,非得窩在他那間沒沒無聞的學校裏,一天過一天,沒半點出息。每當想到兩個妹妹私底下會怎樣談論自己老公,她就覺得特別沒趣,連見都不大想見她們了。
這次提議養貓,正是激勵子康的第一步。家裏多了隻貓,就會顯得地方不夠;地方不夠,就能大條道理,要求搬大一點的房子住。一隻貓不夠,就多養一隻,養到家裏沒法子走路時,不由得他不妥協。如果子康推說沒錢買樓,那就更好了,可順理成章叫他辭職搞生意,從此發奮圖強,趕上兩個妹夫。
子康哪裏有卓鳳這般心計?一心只想著該養什麼樣的貓。他上寵物店的網站,看見各款貓兒的價錢,不禁倒抽一口氣,連忙向老婆提議,在愛護動物協會領養一隻好了。他這樣對老婆說:「領養吧,我們領養一隻,等於拯救兩個生命,一隻給我們帶回家,協會就有空位收養另一隻了。老婆你看看,那些待人領養的貓兒多可憐呀。」
卓鳳看都沒看,即撥開子康的手機,皺著眉頭對他說:「領養什麼!我要的是可愛的貓咪,不是可憐的貓咪,你別亂提意見!你知道什麼?我們第一次養寵物,什麼都不懂,自然要養乖的、聽話的,那才好應付,收容所裡的貓大多被人棄養,行為肯定有問題。領了回家,亂抓傢俱,隨處便溺,到時候該怎麼辦?還不是更麻煩了。聽我說吧,買一隻回來,這錢是不能省的。」

02

後來,他們在寵物店買了一隻中等價錢的灰色短毛貓回家。那隻貓起初還有點怕生,習慣了後,便顯得十分活躍,經常在客廳跑來跑去,跳上跳下,又把梳化椅背當獨木橋走,一會兒坐上書桌,一會兒躲進鞋櫃,整天價日玩得不亦樂乎。牠最喜歡趁著卓鳳坐在梳化敷面膜的時候,跳上她的大腿,磨蹭撒嬌,喵喵直叫。卓鳳每次都給牠逗得樂不可支,盡往牠身上摸來摸去,摸得牠舒舒服服為止。奇怪的是,這隻貓好像知道家裏的主人是誰,每當子康要碰牠的時候,牠都一聲尖叫,咧嘴露出兩顆犬牙,裝作生氣的樣子。子康硬是要摸,牠就揮拳打回去,又或直接甩甩尾巴,不屑地走開,真把子康當成自己的奴僕。肚子餓了,便朝子康叫個不停,彷彿遲了一點都是子康的錯。子康每日都要為牠清理貓砂,抹乾淨屁股,傭人一樣服侍得妥妥當當,真可謂費心勞力,可惜這些在貓主子眼中都是理所當然的。
平日,貓咪最捨不得卓鳳上班,卓鳳一開門,牠就擺出依依不捨的樣子,求她不要離開,教卓鳳的心都要融化了。等到卓鳳下班回家,門鎖咔嚓一開,貓咪就要跑上前去,磨卓鳳的腳討抱,真是可愛極了。而這些行為,牠都沒在子康面前做過,子康每次出門,牠都甩尾走開;子康每次回家,牠都視若無睹,只躺在原地打呵欠。子康倒覺得無所謂,反正貓是老婆要養的,最緊要老婆喜歡,而貓咪喜不喜歡自己,倒在其次。他每日照顧貓咪,不過是一種責任,就像每日料理家中大小事務一樣,不管願不願意,都是要完成的。
七月來了,學校開始放暑假,子康一時間無所事事,終日留在家中。他不記得去年暑假是怎樣過的了,不外乎看看電視,打打手機,渾渾噩噩消磨時間。這一年,家裏多了隻貓,一切都變得不大一樣。貓咪也許也覺得奇怪,為何這個男人老是待在家中。
子康每日只出一趟門:送午飯到卓鳳公司,然後順道買菜回家,準備晚餐。正常日子,卓鳳大都外出吃飯;暑假期間,卻不想子康閑著沒事幹,硬是要他煮好午飯,送到公司去。子康知道卓鳳心思,也不敢拒絕,乖乖當一名外賣跑腿,視之為一份沒薪水的兼職。
可是有一天,子康送飯上公司時,意外在電梯大堂碰見卓鳳的同事。他每次上去,只放下飯盒便匆匆離開,好幾次經過走廊,碰見卓鳳同事們,都是笑笑點頭,擦身而過,沒有停下談過話。這次迫不得已,留在大堂等候同一部電梯,自然沒法子迴避。
「你就是卓鳳姐的老公吧?你好,我們都是卓鳳姐的同事。」電梯裏,一個年輕人跟子康搭訕道。子康笑了一笑,點頭承認。另一個接著說:「聽卓鳳姐說,你是做生意的,是做什麼生意呢?」子康尷尬地道:「我其實是從事教育的……」還未說完,其中一個女的搶著道:「哇!開補習中心,這年頭肯定賺不少錢,梁先生,你真本事。」戴眼鏡的男同事聽了,插口道:「而且還是個好丈夫,看你每天送飯給阿鳳就知道了。不過,開補習中心真有那麼閒嗎?天天都能跑這一趟……」故意停住,直望子康,話中似有弦外之音。此時,電梯門開,同事們一窩蜂走了出去,獨留下子康呆呆地站在電梯內。隔了一會,他才回過神來,提著飯盒,急步前往老婆的房間。
卓鳳這天非常忙碌,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只叫子康把飯盒放在桌上,隨即埋首於厚厚的一疊文件中。子康站在那裏,怔怔地看著她,想跟她說句話,可又沒法開口。卓鳳見子康站著不走,便抬起頭來,問他怎麼了。子康望著卓鳳,若有所思,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不出口,只搖一搖頭,便轉身走了出去。
回到家中,他安靜地坐在梳化上,回想剛才是什麼一回事。卓鳳竟對同事說自己丈夫是搞生意的,由此可見,她不想別人知道自己丈夫不過是一名小學的教書先生。卓鳳看不起教書的,從一開始就看不起。她由始至終希望丈夫是個老闆,哪怕是開一家小小的公司,只要是老闆,也就心滿意足。她就是不能給兩個妹妹比下去。
教書有何不妥?子康就是喜歡教書,鐵了心一輩子窩在學校裏;學校有什麼不好?那是一個不會弱肉強食、沒有爾虞我詐的世界,比起外面的社會乾淨得多。學生永遠是最單純的,無論老師教得怎樣,始終點頭鞠躬,不會有所輕視;就算教得不好,得過且過,馬馬虎虎,那又怎樣?還不是捧著一隻鐵飯碗,無風無浪,直待退休,世上有什麼工作比這更輕鬆?卓鳳的要求實在太高了,簡直是自討苦吃!
他越是去想,越是鑽牛角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能達到卓鳳的要求,都要給她看不起,都要做個抬不起頭的男人。他又懷疑,這段關係是否一開始就是錯的?自己是否配不起卓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真是沒有自知之明!想到這裏,他越發對自己失望,越發覺得自己無論事業和家庭都是個失敗者,根本不配擁有卓鳳這樣能幹的妻子。「唉!她值得一個更好的男人,而這男人永遠不可能是我。」他一個人在屋裏自言自語,像個傻子一樣。

03

想著想著,眼皮逐漸沉重,不知不覺睡在梳化上。醒來後,大腿上多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緩緩磨擦他的襯衫,使他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感覺。低頭一看,原來是貓兒,牠終於肯與子康親近了。
子康還是有點不信,伸手去摸貓兒的毛,又輕掃牠的背,手底下小心翼翼,生怕貓兒不喜歡,從自己身上一躍而去。貓兒由得他亂摸,絲毫不作反抗,懶洋洋地躺著。子康一時激動,把貓兒舉了起來,兩眼發怔地看著牠,想知道牠為何無端變好了。貓兒瞇起雙眼,含情脈脈地看著子康,似是要以自身的可愛,撫慰子康脆弱的心靈;不一會更伸出脖子,鼻頭碰鼻頭,點了子康一下。子康高興極了,抱著貓兒親來親去,磨來磨去,早把不久前的失落全都拋到九霄雲外。
他就這樣與貓兒擁抱親嘴,玩了一個下午,差點忘記準備晚餐。很快,卓鳳回家,進門脫下高跟鞋,以為貓咪會像往常一樣,走過來磨自己的腳,卻沒料到,貓兒只坐在椅上,扭頭看她一眼,便沒有下一步行動。卓鳳感到有點失望,問子康貓咪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好像不大高興。
子康從廚房走出,雙手往身上圍裙揩了兩下,逕直走到貓咪面前,抱牠入懷,當嬰兒般左右搖擺;又不時伸臉過去,好讓貓咪親親自己,並對卓鳳說:「沒事呀,你看看,牠不知有多乖呢。」
卓鳳看著眼前的一幕,心裏不禁納悶起來,怎麼貓咪對子康的態度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不過,她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貓的天性,就是討主人喜歡,之前並未習慣,所以對子康比較冷漠;現在適應了,自然也會向他撒嬌。畢竟,子康也是這個家的主人嘛。
之後,卓鳳如常洗澡,如常吃飯,並沒把貓兒的轉變放在心上。直到她在梳化休息時,一連喚了貓咪幾聲,也未見牠跳上自己大腿,才開始覺得奇怪。而到了睡覺的時候,貓咪竟沒有像往常一樣,睡在自己身邊,便使得她更為疑惑了。忍不住開口問子康:「喂,你下午和貓咪做了什麼?牠怎麼完全變了個樣?現在都睡到你那邊去了,理都不理我。」
子康在床上抖了兩下,發出一陣古怪的笑聲,才道:「牠沒什麼呀,嘻嘻,不就和之前一樣嘛。你那邊睡厭了,便過來我這邊睡,沒什麼大不了的。嘻嘻……別弄我胳肢窩啦,癢呀癢呀,貓咪貓咪,乖乖去睡吧,嘻嘻……明早給你零食獎勵你。」卓鳳聽罷,被窩裏打了子康一下,然後側身睡到邊邊去,不再問了。
翌日清晨,卓鳳還未睡醒,便聽見子康在旁道:「哎呀,貓咪貓咪,你在給我按摩嗎?你對我真好呀。」貓兒溫柔地喵了兩聲,似在回應子康的話。卓鳳朦朧之中揉揉眼睛,看見貓咪那雙圓嘟嘟的小手,正一下一下推著子康的胳膊,猶如替他按摩一樣,不禁嘆一口氣,掀開被單下床去了。

子康攤在床上,享受了好一陣子,才捨得起來為貓兒準備早飯。貓兒一邊追隨他的腳步,一邊喵呀喵呀叫個不停,使得浴室裏正在刷牙的卓鳳感到有點煩躁。她從浴室探頭出來,含著一口牙膏,朝子康叫道:「你趕快給牠吃的吧,別讓牠亂叫了,一大清早在那裏喵喵喵,煩不煩啊!」
子康慢條斯理把飼料倒入貓盆,然後蹲在地上,觀看貓咪一口一口地吃,都忘了卓鳳跟他說些什麼了。卓鳳刷完牙,洗完臉,走到子康跟前,見他竟蹲在那裏,兩眼只看著貓,旁若無人,不由得放聲罵道:「你看看現在幾點鐘!那麼早就吵著吃東西,你也由得牠去,這會寵壞牠的。要不是給牠吵醒,我還能多睡一會……喂,子康,你有沒有在聽?我在跟你說話呀!」
子康這才站起,對卓鳳說:「不要緊,不要緊,貓咪肚子餓,才喚我們起床,我們睡少一點,有什麼關係呢?」
卓鳳見他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更加生氣了,使勁把他推到牆上,指著鼻頭罵道:「你不用上班,睡少一點當然無所謂,我還要打一整天仗呀!睡不夠,沒精神,我怎麼打仗呀?你有沒有體諒過我,考慮過我的處境?你等我出門後還能睡回去,可我呢?眼皮掉下來片刻都不成!虧你說得那麼輕鬆,好像我那麼辛苦是自找的,與你沒有半點關係。唉,杜子康,我現在總算看透了你,你實在自私得很!」說罷,轉身回房,用力關上房門,啪的一聲,連貓兒都嚇了一跳。
子康一大早給老婆這樣罵了一頓,心裏極不好受,可又不能反駁什麼,只好默默地準備早餐,希望能為老婆消消氣。當他準備好了,一碟一碟放上餐桌後,便走至房門前,輕敲兩下,小聲說道:「老婆,別生氣了,出來吃早餐吧,不然就要遲到。」
卓鳳打開房門時,已經換好衣服,只要挽起手袋,就可直接出門。子康苦著臉說道:「老婆,你不吃早餐嗎?吃一兩口才走吧。」卓鳳一聲不吭,抬頭挺胸,直接出門,連鞋子都沒完全穿好,便進了電梯。子康見狀,無奈地關上大門,獨個兒吃早餐,心裏難過極了。
此時,貓兒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下子跳上餐桌,嗅嗅子康的手,又嗅嗅桌上的食物,一副好奇的樣子。子康連忙拿出零食,倒了一些在碗裡,讓貓兒去吃,好讓牠不吃人類烹調過的食物。他望見貓兒吃東西的模樣,心情馬上好了起來,於是拿起逗貓棒,與貓兒到客廳去玩。他上下揮動逗貓棒,引得貓兒跟隨節奏跳躍,不斷伸手捕捉吊下來的鈴鐺,好像那是一隻跳動的魚兒,或是一隻翻飛的鳥兒。棒子往左,貓兒也往左;棒子往右,貓兒也往右,永不違逆主人的意思。子康覺得這遊戲真是有趣極了。

04

就這樣,他與貓兒玩了幾個鐘頭,直到午飯時候。他望望大鐘,心裏猶豫,今日是否要為卓鳳送飯呢?她肯定還在氣自己,送飯過去,多數只有被罵的份兒,與其碰一鼻子灰,還不如不送好了。
他匆匆吃過午飯後,便繼續留在家裏,與貓兒玩耍。短短一兩日,他與貓兒的感情突飛猛進,彼此心裏都把對方當作親人,互相依偎,互相擁抱,互相親嘴。子康簡直覺得,全世界就只貓兒在乎自己,所以要對貓兒好些,時時觀察牠的行為,了解牠的需要。他清楚知道,貓兒不能沒了自己,貓兒需要陪伴,需要關心,需要無限的憐愛。
一個下午,子康吻了貓兒千遍萬遍,也拍了貓兒千百張照片,一下子堆滿手機的相片庫。他從來不愛拍照,每次都是卓鳳叫他才拍,也不懂取什麼角度,往往不是人臉太大,就是景物太闊;此刻不知為何,像是攝影大師附身,高低遠近各來一張,真把貓兒當成了模特兒。拍好了後,他還仔細挑選照片,修改光影色彩,調至完美無暇,然後往好朋友的群組發放。每一張都寫上了話,大讚貓兒活潑可愛、瀟灑迷人。他的好友們不知就裡,以為他經歷了什麼事,突然之間做了貓奴,沉溺其中。他絲毫不理旁人調侃,只發放自己喜歡的照片,沉醉於貓兒的一顰一笑,並且自得其樂。此刻的他,猶如置身於一個沒有煩惱的理想世界,享受著貓兒帶來的無上歡樂。
然而,好景不長,不知不覺已近黃昏。子康無心煮飯,只打開冰箱,隨便選些肉和菜,一股腦兒丟進鍋裏,懶理味道配合與否,熟透便撈起上碟。完成任務之後,又立刻去陪他的貓了。
卓鳳這夜很晚回家,進門前一直想著怎樣跟丈夫破冰。可是一打開門,便見對方坐在地上,拿著棒子逗弄貓兒,呈現出一幅樂也融融的畫面,登時說不出話,板起臉孔,進浴室洗澡去了。
子康心知不妙,連忙藏起逗貓棒,收拾乾淨地方,置飯菜於桌上,坐等卓鳳開餐。卓鳳從浴室出來,東張西望,也尋不著貓兒的身影,便往桌前坐下,準備用餐。她見今晚飯菜竟是那般模樣,看上去難吃極了,心裏暗暗叫苦。望望子康,轉念想道:「也許他今天也過得不大好,連煮飯的心情都沒了。」一想到這,心裏的氣消了大半,若無其事拿起碗筷,如同平日一樣吃了起來。子康知道自己煮得太馬虎了,想和老婆說聲抱歉,可又沒有膽量,怕惹對方生氣。反而是卓鳳率先開口道:「貓咪呢?躲到哪兒去了?」
子康放下碗筷,回頭向客廳喊了一句:「貓咪貓咪,快出來呀,不要看看你的媽媽嗎?」話音剛落,貓兒就從鞋櫃背後跳出來,三兩步走到子康腳邊,拼命舔他的腳趾頭。卓鳳見狀笑道:「牠現在都不理我了,只聽你的話,變得真快。」
子康沒有答話,一下抱起貓兒,放上大腿,輕撫兩下,然後讓牠走了。貓兒躺在客廳的地板上,懶懶地叫了幾聲,也沒望過牠女主人一眼。
卓鳳試探道:「子康,現在家裏多了隻貓,好像不大方便。你看看牠,經常跑來跑去,到處亂逛,弄得我們連走路都要小心起來,若是不慎踢到了牠,或意外給牠拌倒,那就麻煩了。」
子康看看貓兒,邊吃邊說道:「對呀,所以一定要看清楚路,慢慢地走,別弄傷貓咪。」
卓鳳接著說:「可是意外是說不準的呀,要來就來,躲都躲不過。好像昨天,我就差點踩到貓尾……」子康吃驚道:「你踩到牠尾巴了,天呀,你怎麼搞的,走路不長眼睛!」卓鳳忙道:「我沒有踩到牠,只是『差點』而已。」子康不信,連忙放下碗筷,走到貓兒那邊,拿起牠的尾巴,翻來覆去細看,像要從中找出證據,大興問罪之師。卓鳳沒好氣道:「喂,你那麼緊張幹什麼?我沒有踩到牠尾巴,沒有踩到,聽清楚嗎?」
此時,子康突然放下貓尾,緩緩站起,一雙眼睛直盯著卓鳳看,表情冷若冰霜。卓鳳從未見過子康這副模樣,不由得打個冷顫,筷子都掉了下來。子康冷冷地道:「你若弄傷了牠,可別怪我不客氣。」卓鳳驚呆了,從沒想過子康會這樣說話。
當晚,子康沒再跟卓鳳說什麼話,而卓鳳也不敢跟子康談事情,兩個人躺在同一張床,中間彷彿隔了堵牆,跨不過去。卓鳳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反覆想起子康盯著自己的那張臉,真覺得那不是屬於自己老公,而是屬於某個陌生人的。如此煎熬到深夜,卓鳳感到喉嚨乾涸,準備下床,到廚房倒杯水喝。當她一個翻身,起來坐在床沿時,驚見面前的化妝檯上,立著一團模糊的東西,灰灰濛濛的,與周遭事物混在一起。移近點看,才發現是貓兒,直挺挺站在那裏,睜大眼睛,一動不動凝視自己。卓鳳咽了口唾沫,伸手往貓兒面前揮了兩下,試圖趕牠離開,可貓兒依然如石像般佇立著,一雙綠幽幽的貓眼睛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微微晃動,令人不寒而慄。長夜漫漫,天知道這隻貓站在那裏看了多久?
卓鳳一顆心嚇得怦怦直跳,連忙走出睡房,關上房門,打算天亮前也不再進去。她就在梳化上躺了下來,合上眼睛,放鬆精神,直接墮入夢鄉。
翌日早晨,子康打開房門,見卓鳳睡在梳化,不由得一陣痛心,怪自己昨晚不該惹老婆生氣。急忙回到房間,拿出被單,輕輕蓋在老婆身上,以防她著涼。子康餵飽貓兒後,卓鳳悠悠醒轉,感覺好像睡了一個漫長的覺,發了一場奇怪的夢。

05

一星期後,卓鳳約妹妹和妹夫吃飯,並要子康一同出席。子康不想去,寧願留在家中陪伴貓兒,可又不敢違逆老婆的意思,只好硬著頭皮赴約。
去到才知,除了自家親戚外,還來了個陌生男人。那個人是卓鳳妹夫的朋友,大型補習中心的老闆,分校遍佈全城各區,全年學生數以千計。他想在新發展地區開設分校,正在物色合作夥伴,管理分校事宜。卓鳳妹夫得悉此事,好心告訴卓鳳,看看子康有沒有興趣。卓鳳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沒有興趣?連忙拜託妹夫幫忙約局,生怕錯失良機。
大家一邊吃飯,一邊談生意經,氣氛相當融洽。惟子康坐在其中,完全插不上話,如同一個局外人。卓鳳在老闆面前說盡子康好話,大讚他教育經驗豐富,抗壓力高,又有生意頭腦,實在是合作夥伴的不二之選。子康聽得一愣一愣的,只懂張大嘴巴,呆望老婆。卓鳳偷偷踩了子康一腳,暗示他不要多嘴,乖乖聽著好了。
吃至中途,大老闆走出餐廳接電話,卓鳳趁機對子康說:「待會輪到你開口了,記得說好聽點,讓人家覺得你是可靠的夥伴,別一臉傻傻的。」
子康忙道:「這是什麼一回事?老婆,我什麼時候說要做生意?」卓鳳道:「你別管那麼多,順著我的話說就行了。這次機會十分難得,錯過了,以後不知還能否遇上。你真要謝謝你的妹夫呀。」卓鳳妹夫拍拍子康的背,笑著叫他把握機會。子康還是聽不明白,一臉茫然道:「老婆,我怎樣做生意?我不懂,而且也沒有本錢,我每月大部分薪金都要拿去還房貸,哪來的閒錢跟人合夥搞生意?」
卓鳳妹妹翻翻白眼,冷笑道:「你沒錢也不是頭一天的事,用得著說嗎?你命好,娶了我姐,下半輩子等著飛黃騰達吧。」
卓鳳瞪了妹妹一眼,叫她閉嘴,然後對子康說:「錢方面你不用擔心,我這幾年儲了不少,夠你搞生意有餘。你好好幹,日後發了達,也算是你的本事。」說完這話,大老闆也回來了,繼續與大夥兒商量事情。飯局最後在和諧的氣氛中順利結束。
回家路上,子康默不作聲,滿腦子盡是接下來等著他的辛苦日子。他一想到將來要承擔起一門生意,不由得渾身直冒冷汗,如同有兩座大山壓在肩膀,連喘息的空間都沒有了。卓鳳在旁說盡鼓勵的話,可他都沒在聽,暗自想道:「將來做生意,還能有多少時間留在家中?貓咪怎麼辦?沒有人照顧牠,陪牠玩耍,牠怎麼受得了?貓咪不能沒了我,我也不能沒了貓咪,我們都是無辜的,為什麼要拆散我們?為什麼要我們承受這種痛苦?」
回到家中,貓兒第一時間向子康飛撲過去。子康一手把貓兒抱起,擁入懷內,不停地親牠的臉,嗅牠身上的味道,如同久未上電的癮君子,再次接觸毒品一樣。卓鳳看著有點不安,叫子康先把貓兒放下,收拾一下家裏的東西。子康沒有回答,只把貓兒抱回睡房,關上房門,久久不肯出來。卓鳳搖頭嘆氣,深感無奈,卻也不願逼得子康太緊,以為給他一點時間,他慢慢就會想通,於是由得他一天到晚黏著貓咪,自己則去幹別的事情。

可她怎想得到,自那天以後,子康都不大願意跟她說話了。不送午飯到她公司,那還算小事,竟連晚飯都不跟她同桌,自己捧著飯碗坐在梳化吃,猶如不認識她似的。在他身旁,永遠是那隻貓,吃飯在一起,看電視在一起,玩手機在一起,睡覺也在一起。卓鳳不禁懷疑,這個家到底誰是女主人?杜子康娶的是梁卓鳳,還是那隻短毛貓?
冷戰持續數天,雙方互相拉鋸,誰都不願做先開口的那個。最後,這僵局被一通電話打破。卓鳳妹妹打過來說,補習中心的老闆考慮好了,決定跟子康合夥,一同開辦分校,所以想約子康出來,商量合作事宜。卓鳳收到這消息,大喜過望,下班趕回家中,急不及待跟子康說。子康捧著貓咪,氣定神閑地往牠背上輕掃,搖搖頭對卓鳳道:「我不會去的。要搞生意,你自己搞,與我無關。」
卓鳳先是一愣,隨即罵道:「杜子康!你怎麼這樣說話!你以為隨隨便便就能找個老闆合作做生意嗎?人家是信得過我們,才肯給我們機會,別人盼一輩子也未必有這運氣,而你居然……居然愛理不理,真是枉費了我們一番心機!」
子康聳了聳肩,滿不在乎道:「誰要做生意?我才不稀罕呢。我早告訴過你,我不喜歡做生意,你為何非得要我做到為止?」
卓鳳怒道:「沒出息的廢物!你不做生意,憑你那點微薄的薪金,怎樣養得起我?你看看這裏,能住人嗎?伸個懶腰都碰到牆壁,養隻貓都怕踩到牠尾巴。我妹妹那裏,怎樣跑怎樣跳都行,養貓養狗養鸚鵡養什麼都行!你算什麼男人?你怎樣做人老公?你給了我一個什麼樣的家?」
子康抱著貓兒,側頭不望卓鳳,嘴裏卻幽幽地道:「我怎樣也不會做生意,做生意的人忙得很,在家的時間少之又少,我做了生意,怎樣照顧貓咪?」
卓鳳道:「你說什麼呀,我在跟你談正經事,你卻說到那隻貓身上,牛頭不搭馬嘴!你還死抱著那貓幹什麼?沒聽見嗎,還不放開?你當我跟你鬧著玩?」說罷衝上前去,一掌往貓兒身上拍落。貓兒受驚,從子康懷內跳了下去,瞬間竄到不知什麼地方。子康一時失了貓咪,眼中冒出火來,竟往卓鳳面上摑了一巴,打得她失去平衡,往側跌倒,腰間撞上桌角,瘀青一大片。卓鳳立即爬了起來,摸摸自己的臉頰,望望自己的丈夫,彷彿不認得眼前人了。

06

子康也沒想過自己會這樣做,從拍拖到結婚,他無時無刻不提醒自己,當個疼愛老婆的男人,給卓鳳一個溫暖的家;可無論他如何努力,卓鳳始終不滿意,非要把他從頭打造,塑造成心目中的理想模樣。子康一天天忍受,一天天改變,盼望有日卓鳳回心轉意,不再強迫他做不喜歡的事,可惜,卓鳳眼中只見子康一步一步後退,於是也一步一步進逼,務求令子康屈服為止。到了最後,子康再也忍不下去,一時衝動,打下那一巴掌。
此時,貓兒再度出現,在卓鳳背後、衣櫃之上,張大了牠的嘴巴,露出一對冷森森的獠牙,動作極為挑釁,似在恥笑卓鳳。
卓鳳剛被丈夫掌摑,此刻又被貓兒奚落,急怒攻心,竟抄起逗貓棒,舉手踮腳,往櫃頂用力揮去。貓兒反應迅速,未等棒子揮來,便從櫃頂躍下,竄到梳化與茶几之間。卓鳳咬一咬牙,緊緊握住棒子,盡往梳化打落,一鞭接著一鞭,嚇得貓兒夾緊尾巴,四處亂竄,最後跳上窗台,喵喵直叫,似在呼喊救命。
子康一把捉住卓鳳的手,憤而喝止道:「你住手!你竟敢打我的貓?」卓鳳反道:「什麼你的貓?那是我的貓,是我要養的!」二人拉拉扯扯,罵來罵去,看得貓兒都呆住了。掙扎之間,卓鳳掉落手中棒子,把子康袖子撕破一大片。子康甩開卓鳳的手,把她推倒梳化上,隨即拾起棒子,收在身後,不教卓鳳取得,免得她又去打貓。
卓鳳披頭散髮,狼狽不堪,卻很快站了起來,疑惑地望著子康道:「你手臂內側藏了什麼東西?給我看看。」子康裝作不知,反問道:「你無端說這個幹什麼?想搶我的逗貓棒嗎?我不會讓你傷害貓咪。」卓鳳此刻已不再想那隻貓了,因為她看見了一個東西,而那東西不該出現在那個位置上。她伸手拉住子康胳膊,欲把它扯過來看,子康不肯就範,與她鬥力,最終被她兩隻手把胳膊拉了過去,內側的那個東西,也就顯露於卓鳳面前。
卓鳳震驚道:「這是……這是紋身?這是我們貓咪的紋身……子康你……你為什麼要把貓咪紋在身上?你瘋了嗎?」子康是一位小學教師,個性內斂,思想保守,斷不可能把一隻貓紋在手臂內側,若然給學校的小朋友看見,肯定被笑得面子全無;又若給校長發現,肯定被訓斥一頓,所以,紋身對子康來說,是一件碰不得的事,也難怪卓鳳見了如此震驚。
子康快速收起胳膊,以破爛衣袖遮蓋紋身,理直氣壯說道:「紋身又怎麼了,法律規定做教師的不可紋身嗎?我就是喜歡見到貓咪,那又怎樣?我把貓咪紋在身上,就可以無時無刻見到牠,我覺得這沒有什麼問題。」
卓鳳退後一步,望望子康,又望望貓兒,心裡突然生起一股寒意,感到十分害怕。她覺得子康病了,恐與貓兒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子康為了一隻貓,可在一瞬間變了個樣;子康為了一隻貓,可以掌摑心愛的妻子;子康為了一隻貓,可放棄事業,寧願一天到晚窩在家裏;子康為了一隻貓,可以忍受痛楚,在身上刻下永久的烙印。子康跟這隻貓,到底怎麼了?
卓鳳越想越覺可怕,尤其看見那貓在窗台上傲然地盯著自己,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不由得毛骨悚然,一秒鐘也不能待下去了。於是攜起手袋,只帶了些隨身物品,轉身衝出門去。
她想過到妹妹那裏借宿,可又不想受對方的冷嘲熱諷,便改往酒店去住。她躺在床上,靜靜思考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一切,終於明白所有事情都是由養了那隻貓之後開始的。她漸漸生起一種感覺:那隻貓在子康心目中比自己更為重要;那隻貓完全可以取代自己,與子康一起生活;那隻貓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家中的女主人,總之,什麼都是那隻貓引起的。
卓鳳為了證實心中所想,便在第二天跟公司告半日假,前往影音店買幾顆微型攝影機,打算裝在家中,偷拍子康的日常生活。她必須弄清楚,子康平日跟那隻貓在家裏到底幹些什麼。
當她以鑰匙開門,還未踏入屋內,便見子康抱著貓兒,悄悄地沒入睡房之內。子康根本不在乎老婆回不回家,他心中只剩下那隻貓,再也裝不下多餘的東西了。
卓鳳只心痛了一陣,很快便收拾心情,趁子康不在客廳,快快安裝監視鏡頭。她來之前已想好裝在什麼地方,面紙盒裡一個,牆上掛鐘裡一個,冰箱頂一個,電視機下方一個,這樣就差不多了。卓鳳想,子康素來笨笨的,不大可能發現什麼,她只擔心那隻貓會嗅出監視鏡頭,當它們蟑螂一樣揪出來。可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做了再算吧。
接下來,她回到公司,一聲不響,鎖上房門,不讓任何人進來。整個下午,她都盯著手機,監視子康與貓兒在家裏的一舉一動。一直看了兩個鐘頭,發現子康無時無刻不與他的貓玩,什麼事情都沒幹過,上癮一樣。那隻貓要不躺在子康懷內,要不在子康面前走來走去,片刻沒有離開。子康更不時趴在地上,模仿貓兒的動作,打呵欠,抓肚子,喵喵亂叫,簡直當了自己是一隻貓。貓兒見子康如此作態,感到十分興奮,在他身邊繞來繞去,聞他的身體,親他的嘴巴,真當了他是同類。
只見子康在地上緩緩爬行,引頸嘟嘴,親吻貓兒千遍萬遍,看上去十分滿足,也十分猥瑣。卓鳳感到一陣噁心,連忙關掉螢幕,面朝下放下手機,不想再見到那個畫面了。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卓鳳終於打開房門,飛箭一樣衝出辦公室,上了樓下的計程車,直奔回家。她下定決心,要為這一切作個了斷。
她一進屋,子康又跟之前一樣,抱著貓兒逃入睡房,避而不見老婆。卓鳳從櫃子裏搬出手提寵物箱,放在茶几上,然後去拍房門,大聲喚子康出來。子康躲在裏面,一聲不吭,當什麼都沒聽見。卓鳳拍著房門喊道:「你給我出來,別老是躲在裡面!這樣算什麼男人?出來呀,你還要逃避到何時?」喊了半天,仍未見動靜,氣得卓鳳握拳直抖,轉身去尋房間鑰匙。
這時候,子康終於出來了,雙手抱著他可愛的貓咪,臉色白得跟紙一樣。卓鳳二話不說,從他手中搶過貓咪,要把它塞進寵物箱裏。貓兒拼命掙扎,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用盡全身力氣反抗卓鳳,把她胸口頸項胳膊都抓傷了。卓鳳忍住痛楚,先把貓兒的頭壓住,強行推入寵物箱中,之後捉住牠尾巴,連同身子強塞進去,最終成功關上圍欄,將貓兒困於其中。貓兒兀自在箱中到處亂抓,叫得陰森淒厲,似是一頭被封印的怪物,隨時破門而出。
卓鳳摸摸身上多處傷口,回頭對子康說:「我要把貓帶走,送給我妹,牠不能再住這裏了。子康,你有病,要看醫生……」
子康笑了一笑,竟道:「我知道你會這樣做,以你的性格,一定會這樣做的。我只是不明白,為何我不能過自己喜歡的生活,非得要依你的計劃做人呢?」
卓鳳沒有回應,只提起寵物箱,轉身往門口走去。她知道這時跟子康說什麼都沒用,必須帶他看精神科,才能治好他的病。她以為子康只要回復正常,就能明白她的苦心,感激此刻她為他所做的一切。
然而,她無法等到那一日。她的腳還未踏出,脖子已被繩索從後緊緊勒住,一口氣提不上來,頃刻間窒息而死。她究竟是低估了子康的病情,抑或看輕了子康與貓咪的感情呢?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鄰居聞到子康家中傳出惡臭,好幾次拍門叫人,均沒有結果,最後只好驚動警察,破門而入。警察首先看見子康弓背側臥於客廳地板,披頭散髮,鬍子滿面,好像夜宿街道的流浪漢,不知多少天沒有洗澡。進入廚房,一下子找著惡臭來源。卓鳳的屍體就躺在那裏,整張臉缺了一半,一隻貓正在啃食屍體鼻頭的肉……

(故事結束。請到yealis.com關注作者謝放的其他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