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殊未曉,風雨正蒼蒼。閒來無事,我在海濱長廊緩緩跑着,一滴滴寒涼的水點驀然打在我身上。颯颯狂風才剛略過,便使得一旁的樹木綠肥紅瘦。抬頭,驚覺漫天披散的縷縷紅霞,須臾化成一片片灰濛黯淡的濃霧,竟還開始下起連綿細雨。街上有些行人急忙地打開傘子,有些人則渾身濕透,只好狼狽地佇立在一旁的亭子,他們焦急蒼皇的臉彰顯出心中所想,都只想趕緊歸家,並無二致。我卻視風雨為無物,在這蕭瑟風雨夜中,獨自徘徊。我明白,每人的歸處不盡相同。

雨水沿着髮尖緩緩滑落,所有人都快步離去,卻在眼角的一隅,我瞥見一名戴著帽子的叔叔靠在欄杆一旁垂釣。疑惑萬分之際,他接起電話説道:「爺爺在給你釣魚兒,小孫女快乖乖溫書,今晚有好吃的。」説罷,他便揚起一抺和煦的笑容,心無旁騖地静靜垂釣,儘管猛風吹得衣衫飄蕩,吹得他手裏緊握的魚竿不住震抖。儘管雨水無情地沖洗着他潺弱的身軀,他並無一絲動搖。神色時而溫暖,時而飄渺,時而安謐。他雖未歸,心中卻時刻惦記着自己的孫女,自身的精神所歸。倏然,他曈孔收縮,紥穏馬步,緊咬牙關,魚竿持續震盪而片刻間終於穩住了,他眼中閃過一絲欣喜,閃過萬千的思憶。終於,他捧着一個載着魚兒,載着幸福的小水盆,大步流星地離去,歸家。

夜色漸濃,狂風暴雨卻不曾停止,仿佛要肆虐這城市一整夜。衣衫濕透,寒風吹來更是刺骨,使得我連打幾個噴涕,看來這便是任性的代價。一地落紅隨雨水流淌,隨時強時弱的清風飄颺。心中愁緒卻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月滿西樓,卻無歸處,可謂冷戚蕭瑟。此時,一些金屬碰撞的聲音片刻打斷我的千般思緒。轉身一瞧,原來有個衣衫襤褸的花甲老人,正一臉茫然數算著錢盆內的銀子。我的心驟然抽緊了,一個容身之所竟是如此難覓,更何況是心中的歸宿?我唯唯諾諾地在錢盆放了幾個銀幣,她抬起了頭,凝視著我,仿佛要把我深深印在腦海中。艱難地,她嘴角扯出一絲弧度,笑容卻不達眼底,仿佛不曾笑過,不曾為世間的任何一物有歡快喜悅之色。我也報之一笑,臉上蹦緊的嘴角可謂如出一轍。心裏多了幾分慚愧或是茫然,思緒又矇矓了幾分。

歸人漸少,街上宛如一座死城,仿佛只有狂風的嘯啼聲和雨的哭聲。衫袖突然被猛扯了一下,一個小孩跌跌撞撞地走到我身前,怏怏地看着我,帶著哭音説道:「我媽媽不見了...這裡很可怕。」毫不猶豫,安撫他過后,我牽起的他的小手,往着警局方向走。雨滴很冷,可手心傳來的觸感是溫熱的。「以後要聽家人的話,緊緊握著他們的手,知道嗎?」因為有些東西,丟了,便再也尋不著。男孩甜笑著點頭,看到母親時,眼中的慌亂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的愛意。母親寵溺地牽著他,默然歸去。這一幕對我而言竟是十分熟悉,可卻永遠再也不復在。

同是風雨夜裏的歸人,釣魚翁的歸宿是他寵愛的孫女,花甲老人渴求的歸宿是一個容身之處,小男孩的依靠是母親。我,也不過想要一個平凡溫暖的家。

風雨稍竭。雨水仿與空氣冥合,一點一滴滲入肌膚之中。
我一直在街上,在迷霧,在愁緒中徘徊,此刻終踏上歸家之路。心中的歸所,現在仍未覓得,但有容身之所或該應知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