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明月高照。四下無人,但有一個蒼老的身影,正在荒涼的小徑上緩緩前進。那小徑的存在,不大多人知道,因此沒有來打理的人。小徑的兩旁種滿細葉子的樹;路面舖滿落葉,紅的、橙的、黃的,好不熱鬧。儘管它是如何的繽紛,它仍是寂寞的。這突如其來的一連串腳步聲,像是一片清泉,為乾枯的小徑帶來一線生氣。

一步一步,身影越見沉重,有如她的駝背子,成為一個包袱。其實,最沉重的還是她的回憶。彷彿仍在的僕人都前來迎接,尊敬地親吻著主人踏過的路面,卑躬屈膝。就是這一份榮耀,使她不能忘懷,成為她一輩子的烙印。她的每一步,都為枯樹帶來生命。遍地葉子活起來,回復翠綠,重新回歸母體。身影漸漸抬起頭來,接受她原有的光榮。掌聲熱烈響起,賓客夾道歡迎。四處都是讚美聲、歌樂聲,琴弦和奏,一片昇平繁華。就是這樣了!這刻的她又豈可吝嗇她的美麗!她把帽子一拋,眾人驚呆了,消失了。

原來,這只是一場夢。是她親手摧毀的。她仍舊老態龍鍾,步履蹣跚,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太婆。往日的青春美麗,永不復見。

好不容易才打開大門。漆黑的,沒有半點光。老太婆的手是顫抖的,小小的鑰匙變得沉重,從她手中掉下了。「叮」的一聲,鑰匙掉在地上的一剎,整間大宅的燈亮起來了。那都是古老的油燈,刻著最精緻的幾何圖案。在燈火的照射下,白色大理石地面都變得花斑斑,卻不落俗套。配著古色古香的血紅石牆,幾根擎天大柱,都變得人性化起來。

老太婆不再覺得蒼老,變成絕美的一個貴婦。她褪下全黑的貂毛斗篷,一手遞給管家,一手接過煙斗,抽起大煙來。那是檀木造的煙斗,碩果僅存的一個,千金難買。她抽著香氣撲鼻的大煙,只覺享受。穿著半透明的高貴晚裝,躺在又綿又軟的床上,眼睛半開半合的她,意態撩人。半掩著的胸脯,配著呼吸的節奏,一起一伏,看得門後的人心癢癢的。

很熟識的眼神。是他嗎?不!絕不!他的眼眸已永遠的緊閉著。那麼,那是誰的眼眸?她睜眼。沒人在。

又一個無夢的雨夜。她動身到大廳走走,希望找到他那不復見的身影。沒能。整個大廳空洞洞的。每一步,都引發無限的迴響。咯咯咯,高跟鞋的主人獨個兒跳起一支雙人舞來。孤單的人,才有能跳出絕美的雙人舞來。雪白的兩膀在揮動,在黑暗中留下光影。每一粒汗珠,都代替著已盡的眼淚。她像燈火一樣,打破了漆黑的陰沉。

整個大廳亮起來了,天花上的水晶吊燈,折射著每一縷光,使血紅的地氈,有如盛放中的玫瑰,吸引奪目。眾賓客都靠邊站著,豔羨的目光,都不期然投在她身上。

燈滅。她的雪白肌膚成了整個大廳的唯一光源。身上的一襲白色婚紗,掛著一串串眼淚般晶瑩剔透的碎鑽,使每一步都沉重起來。但她的美麗,卻使在場賓客的自尊心更為沉重,自慚形穢。她就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無人能比。

仙音和奏,舞起來。她的舞步,比水泡更輕型,每一步卻能震懾天下。這就是美麗存在的證明。她本身就是美麗。她的出現,證明了「美麗」不是虛體,不是傳說,而是確確實實的存在著。

在她耳邊,是不絕的讚美聲。但她心知,這一份榮耀,只是源於她的美麗,而不是基於愛。她絕美,卻欠缺愛。沒有愛,使她的雙人舞更為孤單,使她更驚為天人。

又一個沒有他的夜晚。她介意著,但卻純熟地褪下晚裝,赤裸裸地躺在床上。她多麼的希望他會回來,再次摟她,抱她,吻她。「為何你要走?」絕美的眼淚盡是不解。他的離去,使她真正美麗的內心沒人欣賞。既然他走了,永不回來。她為何還要保持美麗?

滿園紅玫瑰滲出血淚,為她那動搖的心而哀號。門後的那雙眼聽到了,鼓起勇氣,推門而進。床上的她,仍舊美麗,只是表情添了幾分憂傷。那雙眼掃視著她那雪白的胴體,卻不敢打擾她那神聖的睡眠。一整晚,那雙眼望著她一整晚。

翌日,夢醒。她白髮蒼蒼,滿面皺紋。那雙眼已是遠年的事。她的美麗亦然。

老太婆使盡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坐直身子,離開那殘破不堪的床。她在破落的大宅裡走著,重遊她的舊夢,回憶自己的美麗。時至今日,她仍舊沒法明白為何他要走?

她是絕美的!在內在外,都無人能比!

「我是絕美的!」她嚎叫著,聲音在大宅內迴盪著,淒厲無比。他沒有表情,只是挽著另一個她的手,拂袖而去。她的人生出軌了,純潔的內心驟然變黑。一句最為惡毒的話自她口中出來。他和那個她應聲斃命。她笑了,笑聲把眼前二人震個粉碎。她走上前,輕輕一吹。血紅的末飄散於每個角落,瑰麗堂皇的大宅消失了,只餘下血腥。

那雙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總似是跟隨她左右,看著她蒼老,墮落,直至永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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