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回憶錄①

我,林夏,是個將死的人。

我生於夏天,也將會葬於這個夏天。

還記得那天窗外瀝瀝淅淅,我拿起大衣和長傘,就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那天刺眼的走廊燈我依稀記得,或許是因為房裡太黑了吧。

外面橫風橫雨,而我瘋瘋癲癲地決定去觀浪,

畢竟再不去,就沒有機會了。

一路上,我撐著長傘。

車道上雨水飛濺,交通癱瘓,而我逼不得已徒步走去海傍。

走過大橋,緊扶著鐵欄桿,沿著梯級而下,身體早已沒什麼力氣了。

我氣喘吁吁走到碼頭,那裡早已關閘。

無奈,只能去海濱長廊。

走到盡頭,才終於有擋雨的地方。

不曾想,像我這樣瘋狂的不止我一個。

那是個白衣少年,他坐在鐵欄桿上。

他在欄杆上搖搖欲墜,下一刻就要被吹走似的。

他回頭看了眼,瞳孔里全是震驚。

他的襯衫早已濕透,但他回眸的那一刻,身上狼狽消失殆盡。

回頭之時,他早已松開了手。

下秒,他墜於海裡,像是一抹白色的光被吞噬。

我就這樣目睹著。

我瞳孔縮小了許多,沒想到會剛好碰到他跳海自殺的時候。

心跳跟著漏了好幾拍,我也愣在了原地。

我用了幾秒回過神。

我一步步走過去,扶著欄桿俯視。

但也只見一朵朵白色的浪花,再也不見那一抹白色身影。

我沒選擇去救他,一來來不及,二來,他肯定有他的原因。

只是,那都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怎麼會有人,拼了命地尋死呢。」

我靠近欄杆,可惜地說著。

明明有人這麼努力地想活著。

我垂下了眸,身體有些許顫抖。

指尖盡是不鏽鋼和雨水的冰冷。

應該,過幾天就會被發現了吧。

何況,我都快死了,無所謂了吧。

其實,這世上早已沒什麼值得我留戀了。

我做過了想做的事,見過了想見的人。

但那刻,我彷彿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那人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但或許是因為病情,所以我想不起來吧。

他的那雙眼睛,我應該在哪裡見過。

我閉上了雙眼,浪花,風雨聲,傳入我的耳朵。

我仔細地回憶著,那身影和那雙眼睛。

我好像,不,我就是見過。

是高中時,在樓梯轉角看到過。

呵。

我自嘲地笑了。

很可笑,一個陌生人的眼睛我居然記得,卻忘了這麼多重要的事。

我抬起頭,吸了吸鼻子。

“生生不息,後會有期。”這八個字,是我在高中畢業時,同學錄上看到的。

如今,或許是想對這個世界說,或許,也只想對一個人說。

林笙回憶錄①

那天狂風暴雨,我獨自一人去了海旁。

不為什麼,只為了自殺。

我叫林笙,是個被這世界拋棄的,

一條可憐蟲。

我身患重病,現今死,和過幾天死,過幾個月死都一樣。

我穿著一件白襯衫,那是林夏最喜歡的模樣。

可笑吧,過了這麼多年,還是沒能忘掉她。

她大概,是我在這人間最後的慰籍。

我從小沒有雙親,而她闖入了我的世界後,卻又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但我沒有挽留,因為我累了。

我頑強地活了這麼多年,也不知道為了什麼。

儘管我如此努力,這破現實卻給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我患了重病,連活下去,連再見她一次的機會都沒有。

邊想著,眼眶卻濕了。

我抬手擦了擦眼淚,低下了頭。

“林夏….”我抱著自己,喃喃自語。

我曾祈求過無數次,只可惜臨死都看不到她一眼。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每當她的身影浮現在腦海,心裡就會像被堵住了。

吸著空氣的同時,我不爭氣地流著淚。

而我的抽泣聲,卻被風雨聲遮蓋了。

我坐在欄杆上,不管身上有多冷,不管有多麼難受,但我仍在祈求能看到她一眼。

我深呼一口氣,低下頭看了眼一浪接一浪的浪花。

恐懼感襲之而來。

淚水被海水淹沒,我閉上了眼睛。

隨便吧,反正都是要死。

我鬆開了緊握欄杆的雙手,睜眼回頭看了看這世界。

卻沒想到看到了身穿大衣的她。

為什麼。

幾年過去,她的眼裡沒了明亮摧殘的光芒。

我的身體被海水淹沒,直到什麼也看不清。

海水很冷,我好希望她能來抱抱我。

但這種念頭很快被我打消。

“林夏,為什麼,你會在那裡。”

我艱難地吐出一句話。

“林夏,你要好好活著。”

我望向吐出的泡泡,身體正在不停下墜。

“笙笙不息,後會有期。”

這是我偷偷在她的同學錄裡留下的一句話。

或許她最後連哪個笙都記錯了吧。

那時候,我雖然沒有挽留她,但內心卻又是矛盾的,所以才會留下一句話。

林夏。

幸好的是,我死之前,你終於願意看我一眼了。

我閉上了眼,意識也被吞噬掉了。

林夏回憶錄②

窗外,從樹陰霾中滲出的光,照在正在下樓梯的林笙的身上。

逆光而行的他,閃耀奪目得連我也愣了愣。

那刻仿佛連時間也靜止了。

我們四目相望,眼裏都有說不完的話和解釋不完的理由。

往往沉默都最為震耳欲聾。

林夏,也就是我,是個自私的人。

我知道林笙是個孤兒,但我現在離開他,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我患病了,會漸漸地忘掉所有,而且這種病有可能致命。

和老人癡呆的概念差不多。

至於什麼時候死,我不知道。

但我不願,不願和林笙冒險。

與其害怕下一秒就見不到他,倒不如放他自由。

因此,我沒有告訴他為什麼,只是偷偷地,從他的世界中溜走。

很矛盾,告訴他,他只能慢慢看著我走向死亡。

不告訴他,他會難過很久。

不過吧,他應該很快就會忘了我了。

林笙,我倒是此生第一次希望過你從未愛上我。

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繼續幸福地生活下去。

不過,自私的我,矛盾的我,卻又希望你能深愛著我,直到死亡。

畢業過後,他會有更好的生活,我也沒資格再拉著他不放。

林笙,我不願忘了你,但求你,忘了我吧。

或許是那道光太刺眼,我眼眶不禁泛紅。

我低下頭,繼續上樓梯,而他頭也不回地下了樓梯。

腳步聲愈來愈遠,而我沒有回頭。

或許有不甘和難過,但我和林笙,注定沒有緣份了。

林笙回憶錄②

那天,是我最為刻骨銘心的一天。

天台的的微風和和煦的陽光,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我滿心歡喜地上樓梯去天台,而我最愛的女孩,林夏,卻眼眶紅潤地吐出三個字,

“分手吧。”

我臉上的笑意盡散,麻木地站在那。

喉嚨,心臟,像被塞了棉花,我吐不出一句話,呼吸也逐漸變得困難。

她吸了吸鼻子,

“你很好,你就當,是我不喜歡你了吧。”

說罷,她就從我身旁走開了。

剩下我一個呆愣地站在原地。

等她走遠,聽到關天台門的聲音,我的眼淚才一滴滴地落下。

“為什麼。”

我並沒有得到回答。

此時此刻,風變的火辣辣的,陽光照在我身上,

仿佛全世界都看到可笑的我。

我拿手掩蓋著臉,蹲下身,我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為什麼愛我的人都要離開我。

為什麼。

為什麼我愛的人都要離開我。

為什麼這世界沒有愛我的人。

我放聲的哭泣,握緊了拳頭,無力的坐在了地上。

淚水不斷湧出,我大喊大叫的聲音,什麼用都沒有。

放學的時候,我眼睛腫的厲害,跟個杏仁似的。

走著走著,我在樓梯轉角處看到她。

她也看著我,她深邃的眼睛,我早已看不清了。

我不敢看她,怕她看到我的眼睛。

林夏,到底為什麼。

我在心裡想了一萬遍,也沒想明白。

但我沒有挽留她,如果人家已經有其他喜歡的人了,那我得多可笑。

我快速走下樓梯,擦過肩時,聽到了吸鼻子的聲音。

既然難過,為什麼還要離開我?

我等這個解釋,等了很久。

只不過,到了畢業,我都沒有得到回覆。

我不甘心,卻又很膽小,只敢偷偷地在她的同學錄裡留下一句話。

要是我們真的後會有期就好了。

林夏,再看看我吧。

看一眼,還在希望和你有美好未來的我吧。

番外①

窗外陽光正好,窗簾被輕輕吹起。

林夏胸口輕輕起伏著,機器上顯示著她平均的心跳。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已經瀕臨死亡了。

她意識模糊,幾乎喪失了自理能力。

她強撐著自己起來,大概是知道自己快死了。

今年,是林笙死的第二年。

而在她的記憶,林笙只不過是一個過路人。

她每次都差一點才能把自己撐起來,但她也沒有半句怨言。

幾經周折,她才勉強把自己撐起來。

這舉動花費了她許多力氣,她努力呼吸著新鮮空氣。

這座醫院,正是她的母校拆遷後建成的。

而她並不知曉。

她的病,說來話長。

在認識林笙前一年,她曾經歷過一場車禍。

她的母親喪命於此,而她卻沒什麼大礙。

當時的她自以為安然無恙,卻不知疾病已經潛伏在體內。

她的父親長年在外工作,她自己也不曾關心自己。

直到身體檢查,才知道,車禍使她的腦部有創傷。

早性阿兹海默症,是種極為罕見的病。

而車禍,使她成為了這位倒霉的女孩。

這種病,一開始不會有影響,直到漸漸失去記憶,自理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

她最後一次看見林笙的時候,正是喪失記憶能力的時候。

現今,她已經喪失了上述的所有能力。

患者一般能存活三至十一年,算著算著,她的日子確實差不多到頭了。

或許,是那句”林夏,你要好好活著。”所賜的力量,讓她活下去吧。

但如今,活著反而成為一種懲罰。

她半死不活的模樣,林笙看到的話會難過的吧。

從窗外飛來一隻白色蝴蝶,落在林夏手指頭上。

人們常說頭七回魂,但這隻蝴蝶卻與眾不同。

每隔三兩天就會飛進病房一次,初初她還有意識時會逗逗牠,但後來,

變成了蝴蝶逗著無動於衷的她。

她迷離地看著那隻蝴蝶,蝴蝶飛了起來,飛到了門口,指引著她過去。

她身上插著各樣的管子和儀器,只見她癡呆地把它們一件一件地摘下來。

她每摘一樣,都會啊一聲,或許是因為痛,但她不會表達。

她忍痛摘下來後,雙腳碰著地,剛想站起來,卻整個人跌倒在地。

護士聞聲,立馬趕了過來。

她跑到病床前,用盡所有力氣地扶起林夏。

“林小姐,您還好嗎?”把人扶起來後,她第一句就問了這句,但她似乎忘了林夏不會表達。

林夏眼神飄忽地望向門口,護士會意了。

其實這裡的醫生護士都明白,林夏是個將死之人。

這個護士微微嘆了口氣。

“您等下。”說罷,她走出了病房。

折返的時候,她手裡推著一輛輪椅。

她費力把林夏抬上去,再把她安置好。

“我推你了,林小姐。”護士在她耳邊說著。

儘管林夏理解不了。

護士把她推出病房,蝴蝶開始慢慢飛行。

她一直望向蝴蝶,護士便一直推著她,跟著蝴蝶走。

這蝴蝶很有靈性,會帶她們搭電梯,也會停留在天台的樓層的按鍵。

護士即使再不理解,但她依然順著林夏的意思。

到了天台,那裡依舊吹著微風,陽光照樣溫暖。

蝴蝶飛到林夏懷裡,她仍舊呆滯地望著牠。

護士深深地吸了這裡空氣,她有點討厭醫院的消毒水味。

其實,林夏也很討厭。

蝴蝶緩緩飛在空中,她跟著抬頭。

她面對刺眼的陽光,也沒有低頭。

護士扶著她起來,她伸手,想要觸碰蝴蝶。

其實,那蝴蝶也是費盡了所有,才能與她相見。

蝴蝶的壽命只有短短一週,怎麼會有活了一年多的蝴蝶呢?

只不過是,每週飛進去的蝴蝶都是白色的,都是帶著同樣的執念。

她碰到了蝴蝶,而蝴蝶落在了她的掌心,再也飛不起來了。

她雙手捧著蝴蝶,眼淚止不住地流,最終與蝴蝶一同倒在地上。

所謂的生生不息,後會有期,恐怕難以實現。

但至少,他的執念和她,是一起破滅的。